第36章 夢魇
齊棪猛地睜開布了血絲的眼睛,瞳孔渙散,狠狠地喘着氣,像剛從地獄裏剛逃脫回來。
他驚魂尤未定,一張含笑又明豔的臉便映入眼簾,“醒啦?”
她說話間唇齒微啓,齊棪便走神地盯着她的嘴看。
唇形極美,唇角素日不笑時也微微往上挑着,笑起來更是讓人入迷,不自覺便随之一起笑起來。
齊棪這幾個月噩夢不斷,回回驚醒時,都是獨自忍耐,在黑暗中慢慢平複下來。
他先将夢與現實割裂,然後面對新生。而這一世,翊安是照耀他的光。
這是頭回,噩夢竟做到天光大明,連平複的時間都沒有,翊安便出現在眼前。
他一時分不清楚,這是不是在夢裏?
看着翊安清豔淺媚的面容,前世好不容易彼此依偎,卻生離死別的記憶再度襲來,心口一陣鈍痛。
就像被人狠狠擰了一把,又放在火上燒。
顧不得那麽多,只知道不能再失去面前這個人,他慌忙将人攬進懷裏,一聲又一聲的喊:“翊安,翊安,翊安……”
他能重活一世,本就是逆天之舉,定是老天給他再回她身邊的機會。
死也要抓住。
“在呢。”女子的聲音有意放輕,尾音柔柔地上揚。
翊安坐在床榻邊,上半身被他困在懷裏,臉不得不貼在他的胸膛上。
這個姿勢讓她的腰側扭着,不是很舒服,他用的力氣又大,把她勒得生疼。
Advertisement
真是,但凡在床上,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她這番牢騷沒說出口,眼下這人情緒不對,方才喚她時的聲音,細聽還在顫抖。
翊安靜靜地等了會,開口問:“被夢魇着了?”
“……嗯。”聲音啞澀。
她想替他倒杯水潤潤喉嚨。
将自己從他手臂裏掙脫,在他懷裏擡起頭,“喝水嗎?”
“不喝。”他又想摟住她,但被她剜了一眼,沒敢動。
身下的男人長發披散,一張端正淩厲的臉被那美人尖飾得風流雅俊,雙眸彷徨,定定得看着她。
似乎不抓緊,她就跑了似的。
見慣他從容不迫、舉止有禮的樣子,現在這副模樣倒新鮮,翊安在心底無可救藥地想——
他這樣看,不比氿仙閣那些男人的姿色差到哪裏去,甚至,更勝一籌。
越看越誘人,翊安沒心沒肺地興奮起來。
轉念罵自己不是人,忍了忍,鎮定問:“夢見什麽了,吓成這樣?”
齊棪看着她,喃喃地低聲道:“夢見我死了。”
翊安無意識地皺了下眉,被那個刺耳的字撓了一把,悶悶地說不出話。
很快輕笑起來,風情萬種地挑眉道:“然後呢?我是不是轉身就嫁給旁人了?”
“那樣最好,哪天我死了,你一定記得改嫁。”齊棪眼裏是不舍的,語氣卻很強硬。
就好像,遲早會有那麽一天一樣。
“你有病啊?”翊安沒好氣地坐直身子,惱火道:“大清早就死不死的。”
齊棪不想惹她不高興,“好,不說了。”
“快起來,不看看現在什麽時辰了。”翊安将他被子直接掀開。
齊棪也不反抗,愣了一下,“但我的話你要記住。”
他擡起手,想觸碰她的臉,他知道,一定是溫熱的。
翊安沒想到他這麽執着,說來說去還在提那種事,一時不怒反笑,如沐春風。
不妙!
齊棪下意識要收回手。
翊安臉色一變,擒住他的手就咬,直到解了氣,才兇狠道:“你到底起不起床?”
疼,實在是疼,齊棪腳趾頭都蜷了起來,滑稽得很。
但那疼反而讓他清醒過來,前世是前世,這輩子他怎會輕易死。
看了一眼,牙印齊整,嗯,還有口水。
舍不得擦。
想舔一口,又怕翊安罵他不要臉,只好在她新做的衣服上蹭幹淨。
翊安崩潰:“滾開,是不是人啊你。”
“是。”
“你癱了嗎你?”喊了半天,被子都掀了,居然還躺的安穩。
齊棪聞言直坐起身,“怪我昨晚情不自禁,招了通房來暖床,睡得太晚。”
他跟她學到了精髓,随意往身上潑髒水。
齊棪說完觀察她的反應,就算她知道自己說着玩,總該有些不高興吧。
畢竟他們男人,說着說着,說不定就來真的了。
翊安再度讓他失望,人家興致勃勃地問:“招了幾個?”
“……一個。”不然呢?
翊安嫌棄地搖頭道:“一個就下不了床了?齊棪,你還是太虛了。”
“是嗎。”齊棪從牙縫裏問出這一句,往她身上靠,半是威脅地問,“殿下嫌我虛了?”
那天晚上,只要了兩回就死活不肯再來的人是她吧。
翊安眨了眨眼睛,顯然也想起了一些不得體的事情,立刻搖頭清空大腦。
她凝眉,誠懇道:“眼睛裏有髒東西。”
齊棪現在尚未洗漱,聽她這麽說,忙去揉眼睛,尬尴地說:“失禮失禮。”
“你又信了?哈哈哈哈——騙你的。”翊安怕他報複,說完便離了床,小跑至窗前。
齊棪被她騙得沒脾氣,也不揉了,老老實實下床穿衣。
心裏想,這個早晨,想是對昨夜噩夢的補償。
只要他在她身邊,哪怕今生一切如故,丢官罷爵都行,就只給她做驸馬爺就是。
翊安趁他穿衣的空擋,瞟了他一眼,顯然是沒睡好,眼圈微微泛青。
她一早聽宮裏來的消息,說是靈妃娘娘有了身孕。
靈妃出身低,平日裏也就起起舞,唱唱豔曲什麽的,逗皇帝跟那些嫔妃們開心。
翊安沒料到,四妃之中,是她最早有喜。
換而言之,靈妃是最難自保之人,不得寵亦無母家撐腰。
後宮如今看着一團祥和,往後誰說得好呢。
想到齊棪之前說給皇後聽的那個故事,翊安心裏猜,說不定這次他還有故事說給靈妃聽。
翊安私心希望皇後生下嫡子,地位穩固後,再添幾個庶子也無妨。
可既然靈妃有了身孕,怎麽說也是玉奴的血脈,自然該上點心。
于是她往王府來,公主府與境寧王府中隔了一道綠漪橋。眼下漸暖,湖水解了凍,略帶出些春意。
想到齊棪在宮裏時答應過她,等天暖帶她去山上玩,她近日且不提,看他能不能記得起來。
若他忘了,呵呵,有他好果子吃。
到了王府,小厮說王爺還沒起。
今日雖然休沐,可齊棪素來是早起的人,怎會睡到這個時辰。
翊安皺眉:“怎麽不敲門問問?”
萬一是哪兒不舒坦呢。
“敲了,裏面沒回音,奴才們怕驚了王爺好眠。正說再等上半刻鐘,便進去喊。”
翊安不放心:“別等了,我去瞧瞧。”
想是為下人們伺候方便,門沒關實,一推便能開。
翊安蹑手蹑腳地進去,見那人果然還在床上。
她走過去想問他怎麽了,誰知剛坐下,便見他閉着眼睛說,“別哭…別哭…翊安,別哭了。”
翊安推開窗子,想到他說夢見自己死了,所以夢裏的她一直在哭嗎?
怎會做這樣不詳的夢呢。
定是這個人,平日裏揣了太多心思在懷。
他真應該多笑一笑。
翊安把靈妃的事情告與齊棪知,齊棪見她一副一定要自己說幾句話的樣子,捧場道:“我來感知一下……嗯,讓靈妃娘娘少出門,尤其雨天,別往湖邊去。忌水。”
翊安聽完打了個冷顫,“齊棪,你現在特像一個算命的。”
齊棪瞥她一眼,有模有樣地舉起一只手,“本半仙掐指一算,殿下你後半輩子姻緣美滿,兒女雙全。”
“真的啊!”翊安大喜,晃着他道:“那你算算我要嫁幾次才能美滿。”
“……”謝謝,他還沒死呢。
離開時,翊安見齊棪院裏的三辰花開得正好,藍色的花瓣妖冶豔麗。
“怎麽不搬進屋子裏?”
齊棪皺眉:“不用。”
說罷對她道,“以後除了我給你折的花,旁的草木,一概不許擺在屋裏。”
翊安不明就裏,心道齊棪現在膽大包天,“不許”兩個字都對她用起來了。
“我屋裏,本也沒怎麽擺過這些。”
“旁的發香之物,更要注意。”
“齊半仙,我記下了。”翊安犯不着為這個跟他啰嗦。
下午,翊安出府去氿仙閣,此前讓封淺淺給顏辭鏡送一盆三辰花,她還沒親眼看過。
到了氿仙閣,等了一會,顏辭鏡匆匆趕來,“怠慢了,那邊的客不好推。”
“跟我還來這一套?”翊安笑得爽朗,見三辰花放在屋子裏,問道:“可還喜歡。”
“千金難求,那封姑娘好一雙巧手。”
“一盆花就把你收買了去,當着我的面來誇她?”翊安假裝生氣。
他也假裝惶恐,“是是是,辭鏡該死。”嘴角卻上揚。
翊安笑着,倒了兩杯酒,将江州來一事與他說了。
顏辭鏡聽完不信:“難不成這兩年來,全是一場誤會?”
“不足為奇,就像你與我清清白白,從前齊棪見我來這,還不是冷嘲熱諷。”
說起這個,翊安感慨,齊棪後來好像便不以為意了。連她提起顏辭鏡,他也心平氣和。
就好似一夕之間,對她無比信任起來。
齊半仙可真是個迷。
想到今天早上他那個樣子,翊安又貪他的那副美色,又隐隐有些心疼。
“殿下說的是。”顏辭鏡似是被他說動,轉而笑道:“但願封姑娘真心,別借她那表哥做一時的安慰,日後又來煩擾你們。屆時更麻煩。”
“是啊,她的确‘變心’太快。”翊安想想又道:“話說回來,她那表哥确實人很好,她被齊棪冷落太久,自然容易被捂熱。”
“姑娘家的心都是軟的,容易騙。”顏辭鏡感慨了句。
又道,“這兩天有客人同我提起棠婳,我心裏也是難過,張岸鶴那事查的可有眉目了?”
翊安如實道:“大體有了,朝堂上的那點事吧。”
顏辭鏡笑了:“朝堂上的事,只鬧出這個動靜?”
“誰說不奇怪呢。”翊安也一直納悶,這阮家到底為什麽呢?
顏辭鏡面露遺憾地笑:“我私心以為,是有人思慕長公主至極,一時沖動才對王爺出手。”
“現在哪還有人思慕我啊?”翊安嘆了口氣,順口調笑問:“你嗎?”
顏辭鏡低下頭不語,輕輕晃着杯子裏的酒,半晌才輕笑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 齊半仙:可以考慮起來,用美色騙老婆了。
長公主:我正經人,別來這一套。(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