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有韓城的日子太難過了,難過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下班沒有人來接,回家沒有人等着,吃飯一個人吃,睡覺空蕩蕩一張床。才一天,徐雲蘇就想他想得不得了了。他上學的時候被家裏人寵,在外面又被韓城寵。從來沒有試過獨立生活。
而今韓城走了,父母遠在天邊,他在漂流的帝都舉目無親,一個人咬牙撐着。蘇晨他們邀他出去玩,他意興闌珊:“老公不在,不能到處野。”
蘇晨大笑:“你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他不在你才放開了玩啊,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大好機會,不容錯過。浪起來嘿!”
徐雲蘇搖頭:“你不明白。他在,我才有心情玩。”
“哎,我說你,沒了他不能活是吧?慫的你慫的你!”
蘇晨按他的頭,雲蘇被他好一頓揉搓。最終還是逃回家了。
他給韓城打電話,響了很久才接。
一聽到對方呼吸聲,滿心的委屈就毫無理由地湧來:“老公……”
雲蘇哭腔地叫了一聲。
韓城那邊很吵,匆匆的步伐走出病房,躲到樓梯口:“寶寶,怎麽啦?”
“我、我……”
他剛要說話,忽然聽到聽筒那方有女人的聲音:“韓城你去哪啊?主任醫師都來了,你不聽聽人家說什麽,都等着你呢。”
韓城在那邊應着:“哎哎!來了!”又對着電話說:“寶寶,我這回忙,待會給你打過去啊。乖。”
電話嚓得一聲挂了。
徐雲蘇眼淚挂在眼角上,滿肚子的話噎在喉嚨裏,上不去也下不來,一臉茫然坐在床上。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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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怎麽了?
從分別到現在,對方沒給他打過一個電話,現在竟然就這麽挂了?
不行,你不能哭,你要乖。他在那邊忙着呢,你不是也聽見了嗎?難道一個大男人沒了他真不能活?他是不會抛棄你的,不要胡思亂想。
雲蘇告誡着自己,忍住,不要哭,可是眼淚還是不由自主流了下來。
他去随便做了點吃的,洗了個澡,風扇呼呼吹着,不敢開空調,也不敢露肚子。裹在空調被裏,悶了一身的汗。
我不能讓他再擔心我了,我一定要好好的。
雲蘇安慰着自己,朦朦胧胧就要入睡,可他擔心着韓城還會打電話來。所以閉着眼也睡不安寧,過一會總要翻開手機看一看,看看對方來電話沒,然而始終沒什麽消息。潛意識裏有一根弦繃着,他一定會打來的,他對他一向說話算數,沒打來肯定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他要體諒他。就這麽一夜,雲蘇一直握着那只手機,到早上姿勢都沒變,手機還是牢牢地抓在手裏。
他睜開眼,屏幕亮起,潔淨的屏保上是兩人的一張合影。韓城淺淺笑着,而他像個傻子一樣,嘴角都咧到耳朵上去了。
什麽都沒有。
雲蘇倒頭繼續睡,懵了三秒鐘,忽然騰地一下跳起來。
卧槽韓城!你膽子肥了是吧!讓我等你一晚上電話,竟然連條短信都沒回我?!
雲蘇顫抖的手指撥通那人的電話,嘟嘟的忙音敲擊着他的心髒。一晚上的心理工作付之一炬,他可以體諒他,但他不能不接他電話!
什麽聽話、懂事、堅強,通通都滾到一邊去吧!
他就是要作!
韓城守了父親一夜,他媽累得眼睛冒紅血絲回家睡覺了。晚上父親疼得厲害,找護士打了一針止痛。他忙裏忙外,什麽都忘了。早上去樓下餐廳買早點,手機調了靜音,徐雲蘇一遍一遍地打,剛開始氣勢洶洶,過了會着急上火,最後急得心髒都要停了!
滿腦子都是很不好的想法,各種各樣的可能,每一個都足以致命。心驚肉跳、忐忑不安。
他每隔五分鐘打過去一次,每次都要聽到系統的女人講完不方便接聽你的電話,請你稍後再撥,按死,繼續。通話記錄顯示撥到45個,第四十六遍女聲響起的時候,雲蘇發瘋一般地扔了手機,在床上哭了。
他受不了了。
韓城媽媽來醫院替兒子,看着他褲兜裏一亮一亮的手機,皺眉道:“大清早誰找你啊,催命呢?”
“啊?”
韓城驀然恍然大悟,醍醐灌頂,飛奔出門接電話去。
徐雲蘇在那邊大哭:“你幹嘛不接,你幹嘛不理我!你幹嘛要這麽折磨我?你知不知道我等你一晚上電話啊?”
他哭得泣不成聲,韓城心疼得都不知道怎麽好了,心都被他攥疼了。
“寶寶,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寶貝別哭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雲蘇好不容易找到發洩的地方,這幾天他太難挨了。韓城剛走的時候,是他最痛苦的時候。未來詭谲多變,人心惶惶,他拿不定兩人的方向,韓城也是。命運這個操盤手,有着超乎尋常又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這種敏感時刻,他害怕分開。
雲蘇哭了很久很久,韓城賭咒發誓又使盡渾身解數地哄,終于讓他平靜下來。
“寶貝。”
“嗯?”
“下次再也不會這樣了。你一哭,我的心都碎了。”
雲蘇抽抽鼻子:“你知道就好。下次如果不接電話,我絕不會原諒你了。”
韓城嘆道:“這邊的确是不太方便,你等我給你打好不好。我一定每天抽空就給你打電話。”
“嗯,老公……”
“怎麽了?”
“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你都想我什麽啊?”
“想你吃沒吃飯啊,睡着了關不關空調,早上起不起得來,加班了怎麽回家,什麽都想。”
雲蘇又想哭了,他們怎麽這麽慘啊……
他都想買張機票跟着他走得了。
“我想你了。”
不知道說什麽,這句話就翻來複去一遍遍說。韓城在那邊一遍遍應着,回頭看到他母親,冷若冰霜地立在病房門口,就那麽瞧着他。
韓城掌心出汗:“寶,我要挂電話了。你乖乖上班,我中午給你打。”
雲蘇愣了一下,随機也仿佛感受到女人的冷意似的,哦了一聲。
“我會乖,你忙你的,不用擔心我。”
“真乖。”
“嗯,那你親親我。”
“喂。”
“親嘛。”
“額……媽我一會就過去啊。”
韓城打個幌子,轉身對着聽筒啵了一下,挂斷電話跟着他母親去了。
雲蘇傻傻地在那邊笑起來,感受到了一種隐秘的快樂。
萬惡的資本主義!雲蘇罵着臨時要他加班的老板,老板就是不拖到下班不讓你加班的神奇物種。雲蘇在辦公室熬到十點,打車回家。外面雨在下,光怪陸離的燈光變成一條條扭曲的線條投影在窗上。和韓城打電話變成一樣艱難的事,有時候他打過去對方接不到,有時候韓城打給他他沒時間。這樣的錯過一多就把兩人的距離無形拉遠了。一周,他們能說上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韓城向他保證每天一通電話,也會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匆匆挂斷。他不知道別人異地戀是怎麽維系的,在他身上怎麽就那麽難。
他在出租車上給韓城發微信,将老板怎麽壓榨他一晚上忙得暈頭轉向快要炸了出來還暴雨好不容易打到車卻耽擱在路上的悲慘一股腦地全部倒給他,滿懷悲憤,一氣呵成,在最後一個字敲下即将發送的那刻,雲蘇停下,把所有的字噼裏啪啦删掉,發布:“老公,記得吃飯,好好休息哦。我已經乖乖滾進被窩啦,今天一切都好,不用擔心!晚安,麽麽噠~”
韓城沒有回複。
徐雲蘇把手機抱在懷裏,付了車錢,在一片暴雨中飛奔進樓洞。
不過是一瞬,全身就又被淋濕一遍。他瑟瑟發抖地上樓,聽到手機叮地一聲,慌忙掏出來看。
“寶寶真乖,我爸定了周一手術。這兩天會比較忙,你早點睡,不用擔心我。我想你。”
徐雲蘇欲哭無淚,看到那句同樣的“不用擔心我”又想笑,他們怎麽那麽慘啊,都為對方着想,把自己辛苦承擔的隐藏起來,只露出好的部分,卻忘了他們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說着彼此都懂的謊話。
雲蘇笑着笑着蹲下來。
從畢業到工作,是他們真正成人的第一步。蛻變成長的痛苦那麽銳利,而他們卻不能擁抱彼此。
周末,雲蘇扔了工作,定了張機票就飛S城去了。他們原來都住在這個城市,這裏有着他們一起長大的諸多回憶。
雲蘇興沖沖地往醫院跑,一路拖着箱子踉踉跄跄碾過馬路。韓城并不知情,他要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做手術之前,韓父一而再地打發韓城問醫生,老爺子太緊張,害怕進了手術室出不來。韓城一個勁安慰他,不是什麽大手術,要他放寬心,有兒子在呢。韓母看着丈夫緊握着兒子的手,背過身去擦眼淚。
“城兒,這次回來就別走了。你看看我們倆,三災兩難的,你忍心離開我們嗎?”
他母親一向是很強硬的,說到這一步已經罕見的忍讓。小時候為你遮風擋雨無所不能的父母,仿佛一夜之間就變老了似的,身體頻發病痛,意志不再強硬,甚至是有些求着他不要走。變得越來越脆弱,需要你、依仗你。這種權力的交換,生老病死的規律,像是一種天然的使命,讓你毫無辦法,唯有接受。
韓城說不出一句話,他怕他一開口就會偏向父母,對雲蘇造成背叛。
他借口躲了出去,在走廊抽一口煙。
雲蘇扔了行李箱沖過去,一下子跳到他身上。
“韓城!”
韓城不提防被狠狠撞向牆壁,他驚喜交加地抱住懷裏的寶貝。
“你怎麽來了?”
他皺眉道:“你怎麽一個人跑來了!”
雲蘇怕被人看見,笑嘻嘻地從他身上下來。
“想你了呗。”
韓城拉着他箱子往樓梯裏塞,兩人碰到一塊,電光石火地接吻。
四片唇瓣迫不及待地糾纏在一起,韓城氣喘籲籲地吼他:“不是說我回去嗎?怎麽不乖乖等我!”
雲蘇摟着他的脖子,貼着衣服将臉埋他懷裏:“你有空回去嗎?”
韓城沉默。
雲蘇沒關系地道:“你來我來都一樣嘛,能見面就行。不用擔心我。”
“雲蘇……”
“我不是小孩子了。真的,你不在的時候,我都自己做飯吃,打掃房間,修水管,還換了新家具,剛發的工資。”
“不知道存着點嗎?”
“喏,都帶來交給你存。”
雲蘇把錢夾子扔給他,自己蜷縮在他懷裏不肯出來。
韓城抱着愛人,吻他的額頭:“是,你長大了,離開我也會過得好好的。”
雲蘇不覺得有異,還要顯擺顯擺一個人的時候多麽乖多麽聽話又堅強,仿佛就為了讨他幾句誇獎。
兩人說了不到半小時話,眨眼就過了。韓城要回去,雲蘇不高興地:“你不能多陪我會嗎?見面還沒說上十句話呢!”
韓城道:“晚上我出來找你。爸下午要備皮,沒我在他又要和護士鬧。”
韓城匆匆忙忙走了,雲蘇望着他的背影,剛沒熱乎幾分鐘又是他一個人了。
這一次他莫名感覺到有一方神秘的力量在和他拉扯,而這個力量是他無法撼動,束手無策的。
從回來後,韓城就變得很忙,兩人打不了多久電話,發信息對不上時間,就連他千裏奔來也沒法好好說話。這到底是怎麽了?
他知道他應該乖,他應該理解,他應該體諒,可他心裏就是有些難過。他和那家父母掰手腕,他是瘋了吧?
他想韓城是他一個人的,只是他一個人的。這多麽不近人情,可他就是這麽想的。
他蹲在走廊口,遙遙等着他的愛人。
韓城過了很久才出來,這時已近黃昏,看到他還守在那。
驚訝萬分。
“怎麽不找個地方住呢?是不熟悉這裏嗎?幹嘛蹲着,起來,地上涼。我帶你找地方住,吃飯了沒有?寶寶?別哭啊……”
雲蘇紅了眼睛,跟在他身後,小心握住他的手。
“你不會不要我吧?”
韓城停下來,小家夥已經敏感感覺到這裏的不安。
他不想他來的,這無異于逼他做一個決斷。
徐雲蘇那樣依賴他,父母那樣需要他,他們要把他撕成兩半,誰也不能讓對方占去。
他應付了家裏,又安慰雲蘇。
他疲憊不堪,這些日子以來的煎熬如同壓斷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韓城沒有說話,徐雲蘇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話題,挑開心的事一股腦地倒給他。
他可千萬不要想起來吧!
忘了剛才的話,他會乖,他不争他不搶他不該來,他不能給他施加壓力,他最好現在就回去。
雲蘇停下,拖着箱子要打車。
“你去哪?”
“你不高興我來這兒,我就回去。我不給你添麻煩,你千萬不要讨厭我。我會乖的,我聽你的話,你不要生氣,不要不理我。我現在就走……”
韓城一把将他摟在懷裏,雲蘇哭得稀裏嘩啦:“對不起,我不該不打招呼就來。我又胡鬧了,對不起……”
韓城封住他的嘴,眼淚融化在兩人的唇間。韓城拉着他上車到就近一家酒店,兩人開了房滾上床去。
韓城脫他的褲子,雲蘇吓得往後躲:“你不要這樣,我害怕……你不高興,我現在就回去……”
韓城喘着粗氣,壓抑得快爆炸了。
“我沒有生氣。”
“……”
“我只是不知道怎麽辦。”
韓城沖他招招手,兩人摟抱在一塊。雲蘇抱着他的頭:“沒關系,你休息一會,你太累了。”
韓城也覺得自己太累了,他倒在愛人的懷抱裏,雲蘇抱着他,撫摸他的頭發。韓城緩緩睡了過去。
他真的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
從前是韓城擋風遮雨保護他,而韓城也會有心力不足的那天,那麽,就讓我來保護你吧。雲蘇收拾了行李,吻了吻他的愛人,給他留了一張紙條走了。此後的每個星期,兩人見面的時間越來越短,能說上話的機會屈指可數,韓城在那邊找了一份工作,雲蘇咬牙忍下來。隔一段時間,雲蘇買張機票飛過去,呆一晚上,再飛回來。他怕韓城拒絕,每次都當度假一樣,開開心心地來,開開心心地走,一點疲憊都不肯露。
“大不了就異地戀呗,小爺享了那麽多年福,是時候該還回來了。所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經過磨難的愛情,才更讓人羨慕嘛。”
雲蘇牽着男人的手一搖一擺,毫不在乎這天南海北的距離。
如果當初不報那麽遠的大學就好了,如果當初他媽媽不搬那麽遠就好了。
兩人抓緊時間親密,連一起看電影的空檔都沒有,韓城貪戀着看着小孩的眉眼,他長大了,也成熟了。從依賴着自己一步都不肯走的少年,成長為獨當一面可以依靠的男人,這期間經歷了多少世事的淬煉,痛苦的堅忍,他多麽不忍,不忍看他長大。
韓城用紙巾擦掉雲蘇臉上的一點油漬,雲蘇狼吞虎咽地吃着飯,擡頭看他:“怎麽不吃?”
“喜歡看着你吃。”
雲蘇笑道:“光看我就看飽了嗎?”
“嗯。”
“你真傻。”
韓城心想,你才傻呢,大傻子。
雲蘇擡起臉來,像貓一樣享受他的撫摸。
“我公司要調我去做部門經理。”
韓城訝異:“這麽快?”
“啊,也是做了好久了呢。雖然要出差,但是工資漲了不少。我也可以抽空溜過來看你。”
韓城訝異的是,在不知不覺的時候,雲蘇已經迅速成長起來。而他對其一無所知,更沒有參與其中的過程。這讓他有種摸不到邊際的嫉妒和彷徨。
“你做的還順利嗎?”
他憋了半天,唯有這一句話。
“還行吧。”
雲蘇有很多話想和他說,想和他倒苦水,想和他抱怨,想傾訴,想撒嬌,然而這些他都克制住了,最後化成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
兩人在分別的機場接吻,人來人往的地方,雲蘇一點都不忌諱,吻住男人的唇,狠狠咬了他一口。他開始恨他了,他所有的驕縱和任性在一根一根地拔除,命運的大手按着他的頭揠苗助長,他不能反抗,只能接受。彼此變得面目全非,他恨他,雲蘇低下頭,平複了急促的呼吸,忍住熱淚盈眶的沖動,轉身離去。
韓城的心都碎了,他就這樣任他在外面摸爬滾打,摔得頭破血流,也不能哭一哭麽?
他在誰的面前哭都可以,就是在自己面前哭不可以。
他怎麽能這麽狠。
雲蘇的生日很快就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韓城準備了很久,想給小家夥一點驚喜。他拿着游樂園的票券,請了兩天假去找他。到達雲蘇公司樓下的時候,韓城的心跳得厲害,他總在他面前辦蠢事,不知道他會高興還是罵他傻。
等了大半天,表針終于到達六點,公司大樓漸漸湧出下班的人群。韓城在街對面望着,心一松一緊忐忑不安,然後他看到雲蘇穿着一身筆挺的正裝下來了,頭發波浪式地往後梳,戴了一個小領結,漂亮得不得了。他笑着對他揮了揮手,想要穿過馬路去。然而一輛車橫檔過來,有人從車上走下來,雲蘇微笑着迎上去,兩人湊得很近說了會話,男人略低着頭,雲蘇微笑着傾聽,随機一同進入了那輛車裏,一會就駛遠了。
韓城拿着禮物,那兩張票券在手裏攥得都汗濕了,皺成了一團。他覺得太陽太大,陽光很烈,照得他無所循形。韓城等在原來的小區樓下,一年的時間,雲蘇早搬走了,他媽媽給他賃了個更好的房子,住在三環內,上班方便,還買了輛小車。不像他,親自折斷了翅膀,蝸居在小城市裏,每天兩點一線,母親還要給他說幾個相親對象。
仿佛一瞬之間,兩人的距離就拉遠了。
韓城往上仰望那間出租的屋子,天熱的時候,雲蘇喜歡把窗都打開,衣架上亮着濕噠噠的內褲,房間裏永遠是那只破風扇在吹。後來買了空調,他喜歡得不得了,披着被子吹,吹得肚子痛,一連幾天都睡不好覺,是他拿着扇子……
他想不下去了,默默地離開了那所房子。
兩人幾乎沒吵過架,韓城疼他愛他都來不及,即便冷戰,也不會超過一天就和好了。然而那次,吵得太狠。雲蘇想起韓城許多天沒有聯系他的時候,他還在外地開會,兩人在電話裏吵起來,韓城沉默,雲蘇一個勁問他幹嘛不理我,又不理我,你想怎麽樣?
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很努力維系關系了,你忽冷忽熱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媽媽要你相親了對不對?你想不要我?
好啊,要分手就分手啊,這麽拖拖拉拉的,簡直要耗死人了!
雲蘇好像是忍了很久很久的委屈,全部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他吼他,哭,罵他絕情。雲蘇在大街上蹲下來,他受不了了,是個人都會受不了,他已經很堅強了不是嗎?
韓城道:“不要哭了。”
“你別管我!”
“寶寶,我們分手吧。”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兩人同時把話說出來,雲蘇愣了一下,終于,終于到這個時候了,他以為會再拖一段時間。沒想到來得這麽快。一個人的變心并不是一時三刻就變的,是一點一滴消磨耗光的,他已經瀕臨極限,他以為自己可以忍,他甚至想分手可能是一種解決辦法。
可是在韓城不要他的這刻,他仍然痛得渾身打顫,每一處筋骨都在痛,每一塊血肉都在痛,痛得扒皮抽筋,痛苦淋漓。痛得頭都要木了。
不要,別分手罷。
他會聽話,他會乖,他什麽都不要做,只管讓他來努力,讓他來做就好了。他還願意付出,願意隔一段時間就飛一次,願意待一晚上就走,願意說不上話,只要他微信頭像在就行。
不要分手,不要。
雲蘇立刻趕往韓城那邊,只要見了面,總還有些轉圜。
兩人默默無語地在咖啡廳見面,韓城不忍看他疲憊的臉。
男人低着頭,自顧說道:“我覺得還是分手比較好,你不要再來了,來回趕很不方便。”
雲蘇咽了一口唾沫,“我願意。”
“是你媽媽給你介紹了相親對象嗎?”
“不是。”
“那是不愛我了嗎?”
“不是。”
“那為什麽?”
“很累……”
是了,我很累,你也很累。我承擔着家庭的枷鎖,一絲都無法掙動,一步都無法離開,可我不想再看你累下去了。徐雲蘇從來不是狼狽蹉跎的人,他應當是漂亮的、驕傲的、自由灑脫,被人好好寵愛着的。他不應該再拉着他墜入無邊地獄的深淵。
那只會給他們的愛情蒙上污塵,如同滾雪球一般,惡性循環,最後耗得所剩無幾。
他們都太清楚了,有一股力量墜着兩人往下掉,往下掉,如果韓城說別的原因,雲蘇還有所反駁,累,早晚是會耗光的。
雲蘇狠狠地道:“我恨你!”
說到底,你根本就是個懦夫,說好的會保護我,說好的不會放棄我,然而困難一來,全是他在委曲求全,你到底做了什麽?
韓城被駁得啞口無言,正因為他什麽都沒做,只看着那人倒下去,又爬起來,爬起來再接着倒下去,他承受不了了。
他想放他走,也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