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贖罪:紅地球(1)

飛船從地球起航後即刻進入了曲率航行模式,所有機組人員、軍人和非人們都進入了睡眠倉,只留下電腦操控着着航行的進程。他們在那狹小的膠囊中沉睡了一個月,在靠近930星域的時候恢複了正常航行模式,以0.9倍光速駛向黑暗宇宙遠方那顆炙熱燃燒的恒星——赫拉。

最先将伊森漂浮的意識拉回身體的是一陣和緩的音樂聲,隔着一層眼皮,有輕柔的白光亮起。然而在他睜開眼睛的霎那,一陣強烈的惡心感驟然從肚子裏翻攪上來,他趴在睡眠膠囊邊緣一陣幹嘔,吐出來很多透明的胃液。臉上糊滿了鼻涕和眼淚,他狼狽地用手背擦着臉,忽然臉頰邊伸過來一條毛巾。

他擡起頭。逆着光,塔尼瑟爾精致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浮蕩着一層迷離幻夢。

”謝謝……”伊森慌張地接過毛巾,根本不敢看向對方裸露的健美胸肌。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隔壁就是伊芙星祭司的膠囊,更不可能想到對方願意對他這個非人釋出善意。

塔尼瑟爾對他微微一笑,披上機器人遞上的浴袍,銀灰色的眼睛環顧整個睡眠大廳。此時人們正在依次醒來,每個人對于曲率飛行的反應都不一樣。有些面現茫然精神恍惚,也有些像伊森一樣趴在地上幹嘔,另一些則像他一樣沒有太大反應。在這樣的時刻所有人都幾乎光裸着身體,若不是脖子上那根用來威懾的電項圈,難以分辨誰是非人。

伊森摸到了提前儲存在睡眠倉下櫃子裏的眼鏡戴上,世界頓時清晰了很多。他長長呼出一口氣,以前從未進行過曲率航行,也沒有進入過這麽久的深度睡眠,沒想到醒來以後比宿醉的感覺還要難過十倍。他穿上浴袍,無法不注意身旁正在任由醫療機器人為他量血壓的伊芙星祭司。

“我們已經進入赫拉星系了嗎?”另一邊的大概是研究員的女Beta問了一句。

她左邊的男人回答道,“大概是吧,否則飛船不會喚醒我們所有人。”

“也不知道找這麽多非人跟着來幹什麽,會不會有危險啊?”

“我聽說之前那些拓荒人員突然失去聯系,然後搜救隊上去以後不久也失去了聯系,但是一些搜救錄影帶已經被傳回地球,但都是機密,誰都不準看。這回連非人都帶上了,該不會是核洩漏什麽的?”

女Beta說着轉向伊森,“你是哪個部門的?有聽說什麽嗎?”

然而那個男beta卻伸手推了推她,沖她使了個眼神,瞥了瞥他的脖子,女Beta這才注意到伊森隐藏在浴衣領子下面的項圈。一瞬間她的眼神就變了。剛才看向伊森儒雅端正的面容時還帶着友善的笑意,現在卻只剩下極盡掩飾的驚恐了,身體也不自覺向着反方向挪了幾寸。

伊森雖然理解對方的反應,心中還是不免有些黯然。

忽然飛船電腦戴安娜甜美溫柔的聲音響起:“所有非人請立即前往13號倉集合。”伊森不敢怠慢,趕緊裹緊衣服往艙門走,其他脖子上戴着項圈的非人也都紛紛揚揚從一片白花花的人群裏分離出來。由于艙門太窄,所有人都擠到了一起,伊森被人潮推搡着踉跄向前,忽然感覺屁股上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他驚呼一聲,回過頭去,卻根本看不清身後都有誰。他被擠過了艙門,由最前面的一名不耐煩的軍人領着,穿過曲折複雜的明淨走廊,最後分幾批乘坐電梯直達貨倉層。

電梯門還沒打開,轟隆隆的機械運作聲便已經穿透耳膜,撲面而來的冰冷寒氣另伊森瑟縮起來。顯然,考慮到機組人員、研究員和伊芙星人的安全,他們這些非人被隔離在這并不适合人類生存的貨倉層裏了。外面的走廊失去了簡潔明淨的裝修風格,鋼鐵管道蔓延在高空和牆壁上,鐵質的懸橋在空中交錯,方便技師檢查部件。偌大的空間被鐵絲網分出很多個區域,堆滿了生存物資和一些不知道用來做什麽的高大機器。昏暗的燈光透過水霧顯得壓抑模糊,鼻間彌漫着機油的刺激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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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非人身上只披了浴袍,連衣服都還沒來得及穿,在這供暖不足的貨艙裏連血液都要被凍住了。周圍響起一連串不滿的叫罵聲。一名站在高處的軍人冷着臉按了手臂上控制器的某個按鈕,叫的最兇的兩個人便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起來,眼白向後翻起,口裏吐出白沫。衆人立刻遠離那兩個可憐鬼,散出一片空地來。

“都給我閉嘴,在這兒原地待命。一會兒有人把衣服給你們送過來。任何人未經允許不得到上層去。”熟悉的聲調,竟然是那個在禁城挑選他們的男Beta守衛。

為了不被電擊,沒人再敢說話了。五十個非人三三兩兩散開,找地方相互擠着取暖。伊森不習慣跟那麽多人一起擠着,只好自己找了一根稍稍帶着點溫度的管道後面坐下,用雙手緊緊環着自己的身體。無數機器發出的轟鳴聲令他頭殼發疼、意識昏沉。

卻在此時,身體卻突然被一股大力摟住了。陌生的氣味,并非來自塞缪。

他猛地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卻見旁邊坐了個紅頭發的健碩男Alpha沖他露出熱切得過了頭的笑容,浴衣大大敞開,露出偾張的胸肌和八塊鮮明的腹肌。

“你是新來的?”

“是。”伊森嘗試着将身體挪得遠些,卻被環在腰間的手臂猛地扯了回來。

“這地方這麽冷,大家一起抱着取暖啊?”對方的語氣毫無轉圜餘地,根本就不能算是問題,“我叫奧托,你叫什麽?”

奧托……熟悉的名字,塞缪提起過……

伊森往幹澀的喉嚨裏咽了口唾沫,眼睛到處亂看,想要找到逃跑的機會,“伊森.埃爾德裏奇。”

“講究的名字,光聽姓就感覺是上等人。”奧托吹了聲口哨,手暧昧地在他的腰上挪移着,鼻子在他的脖頸處令人不安地嗅着,“你是Beta還是Omega?”

平日裏Omega不在發情期的時候,多數的地球人沒有辦法分辨他們和Beta的氣味區別,但多數Omega都更加嬌小,有不同尋常的性感魅力,大都靠外形分辨。但也有Omega因為種種原因不喜歡張揚自己,那種通常就比較難以同普通的Beta區分了。所以奧托有此一問并不奇怪。

“Beta……”伊森抓住奧托不老實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說,“我認識塞缪……”

“塞缪?哈哈哈哈,他對你這種一點Omega味也沒有的Beta可沒興趣,就算是Omega他也是挑剔得很呢。”

伊森心想塞缪自己就是Omega對Omega當然挑剔臉色還是只能強裝鎮定,眼睛搜尋着警衛和其他軍人的影子,心裏卻不确定如果呼救的話,會不會有人理他

“奧托,我記得咱們有過協議,不打對方的人的主意。”驟然插入的聲音另伊森頓時松了口氣,一回頭就看到塞缪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後,似笑非笑的眼睛裏點着一絲怒色。

奧托一愣,然後又無所謂地哈哈一笑,自然而然地松開了環住伊森的手,“喬,你的口味什麽時候變了?”

塞缪一把拽着伊森的胳膊将他拉了起來,以占有者的姿态摟住伊森的腰,竟然還伸出舌頭在伊森的耳廓外緣輕舔了一下。伊森整個人顫抖了一瞬,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明白塞缪是在做戲,可也不用做的這麽逼真吧

而且,另伊森更加不安的是,在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中,透過Alpha僞裝試劑已經消退了大半的味道,他察覺到塞缪身上有一絲淡淡的只有他的天锒星鼻子才聞得出的麝香氣味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因為根據他以往與Omega相處的經驗,當這種氣味出現,不出兩天Omega就會進入發/情期。

不會吧塞缪如果知道自己要進入發/情期為什麽還要主動報名參加這次贖罪?!他不會這麽蠢吧??

然而塞缪自己似乎完全沒有察覺,仍然摟着伊森以一副Alpha的姿态瞪着奧托,“我知道他這幅秘書臉是你的菜,不過抱歉,我跟他住一間屋子,看他這麽可愛一不小心就先下手為強了。”

可愛伊森莫名想起他的第一任Omega男友也是這麽形容他的看來Omega們都覺得他還挺“可愛”的?

雖然他完全不覺得這個詞跟他有任何關系

奧托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抱歉老兄,真的不知道他是你的人。回頭給你賠罪。”說完便擺擺手轉身走了。伊森眼見他走遠,連口氣都來不及松懈,便壓低聲音在喬.塞缪耳邊說,“你的發情期要開始了!”

塞缪一愣,轉過臉瞪着他,“你胡說什麽,我的發情期還有兩個星期呢。”

伊森也瞪回去,“你就沒想到過曲率航線可能會打亂你的荷爾蒙和發情周期嗎?”

兩個人對視半晌,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懵逼和震驚。伊森忙又問道,“既然你已經知道自己兩周後就會到發情期,應該有帶抑制劑和僞裝劑吧?”

塞缪的呼吸也逐漸急促起來,“帶了……可是我縫在衣服裏。”

伊森長長呼出一口氣,“還好還好,他們說一會兒會把我們的衣服送來。”

然而三十分鐘後,兩個人捧着警衛發給他們的帶有保暖功能的太空旅行式制服,徹底傻了眼。塞缪連忙追上那警衛問,“我的舊衣服呢?”

警衛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大概銷毀了。”

“我要我的舊衣服!”塞缪慌了神,也顧不上注意語氣是不是太強硬了。眼看那警衛就要去觸發自己胳膊上的電擊按鈕,伊森連忙拉了塞缪一把,對警衛賠笑道,“他被凍得腦子不清楚了,對不起,對不起。”便強行将塞缪拉走了。

好在塞缪的自控力還在,沒有完全慌了神,由着伊森把他拉到距離其他非人較遠的一臺機器後面。塞缪的拳頭緊緊攥着,一副要打人的架勢,看得伊森心驚膽戰,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因為過度驚惶失控而真的把他打一頓。

眼見塞缪坐到了一根管道上,雙手抓在頭發裏,一副懊惱的樣子。伊森大着膽子把懷裏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卻被塞缪煩躁地扯了下來使勁扔在地上。伊森嘆了口氣,勸道,“還有一到兩天時間氣味才會被注意到,這艘船也還要航行一個星期的時間,只要在開始前找到一個适合作巢的地方躲三天說不定可以熬過去。”

“你他媽說的輕巧!你知道沒有抑制劑會有多難熬嗎?!這麽多Alpha,萬一有一個聞到我就完了!”

伊森心想別的Omega不用抑制劑也沒有被标記前也都是自己熬過發情期啊,面上卻仍然充滿關切和耐心,耐着性子循循善誘:“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啊,我們先找一個隐蔽的地方,我幫你盯着,做好需要的準備以防萬一。等都安排好了我們再去打聽打聽舊衣服被放在哪兒了。上面那些人大概也不會想要碰我們這些非人的東西,所以你的抑制劑應該還在。”

伊森這種儒雅可靠型Beta向來被Omega們看成值得信賴的發情期守護者,Beta的性冷淡天性令他不會被誘惑,而且又仔細耐心、無微不至,他從小就是負責照在父親出遠門時照顧他的Omega媽媽的,長大後照顧過自己的室友、朋友甚至暧昧對象,對于這種事他再有經驗不過了。

塞缪這種霸氣得跟Alpha一樣的Omega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不過想來被本能支配的時候,應該也差不了很多吧……

伊森溫潤平穩的嗓音稍稍平複了塞缪心頭焦慮的莽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快要逼瘋他的不安。他這些年作為禁城裏沒人敢惹的Alpha頭領之一得罪過不少人,一旦他的Omega身份暴露,只怕在禁城中要永無寧日了。

“消失三天,總會被懷疑的,而且這裏到處是監視器,我能躲去哪兒?”

“你想太多了,那些守衛把我們扔在這兒之後多半就走了,只要不到上層去,誰管我們在哪裏。至于其他非人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活命問題上,哪還能注意到誰少了誰沒少。”伊森安撫着,心中卻在吐槽,這些Omega和Alpha總是自我意識過剩,總覺得別人都在注意自己。像他們Beta就從來沒有這種問題。

這就是為什麽一般星際間諜總是會優先選用Beta,因為沒有人會注意他們。

“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就先等在這兒,等我找到了再來接你。”眼見塞缪有些猶豫,伊森便如此勸道。畢竟如果等到明天還沒有找到适合做巢的地方,塞缪就危險了。

塞缪可是他在禁城的靠山,如果他倒了,伊森自己也不保。而且這一次若是幫助塞缪順利過關,他一定會十分感激自己,執行贖罪任務中必然會多加照顧他。

決不能搞砸這次機會!

塞缪知道這大概是最好的辦法了,于是點頭同意。

伊森四下張望一番,看到那些警衛果然進入電梯離開了,便馬上往貨倉層深處走去。高廣的空間一眼難以望到頂端,頭上鐵橋錯落交疊,兩側也簇擁着無數巨大的電機和圓柱形的不知名機器。由于飛船貨倉層多數情況下不需要人力維護,所以缺乏照明,到處都彌漫着一層昏黃的色彩,綿綿不絕的震顫聲波在腦中制造出耳鳴一般的噪音。再加上淩冽凍人的溫度,實在不是一個适合做巢的所在。

伊森将身體緊貼着那些機器的陰影前行,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響。從前坐飛船進行星際旅行的時候也從未到過這種地方,對于飛船的構造也并不了解。地面上偶爾有伸出的管線,好像突然張開的手抓着他的腳踝,令他走得磕磕絆絆。找了半天,總算在飛船的核反應堆附近找到了一塊溫度較高的隐蔽空間,位于一堆密密麻麻的管線之後。雖然可能有暴露在輻射中的風險,但這種先進的飛船早做好了各項密封措施,只要在那扇緊閉的标明禁止進入的門外就應該沒有危險。

最重要的是,大概不會有非人想要靠近這裏。

把塞缪帶來之後,正處于發情期前情緒比較緊繃的Omega審視了一圈,勉強同意了。他們将貨艙裏的一些箱子搬過來摞在周圍,盡可能地将整個空間遮擋住。伊森從一些沒釘緊的箱子裏翻出了一些睡袋,統統鋪在那被線纜和箱子圍成的秘密空間裏。

他們的計劃是,等到塞缪的發情期開始,每天伊森會悄悄溜回去領取食物和水帶回來,需要上廁所的時候就近解決,由伊森放哨。這裏距離所有非人聚集的場地有一段距離,所以被發現的幾率不高。

為了保險起見,塞缪不再回去,免得有鼻子尖的Alpha提前聞到他的味道。

夜裏的時候兩個人并排躺在黑漆漆的秘密空間裏,伊森已經能夠感覺到塞缪身上那股甜甜的麝香味濃了很多。他睡不着覺,心中又有許多疑問,便試探性地問了句,“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說完了就覺得自己這話怎麽有點兒像拙劣的搭讪臺詞啊……

塞缪有好一會兒沒說話。當伊森以為他已經睡着了的時候,對方卻忽然開口了,“你可能在電視上看見過我。我以前是打拳的。”

這句話瞬間就點破了那團蒙在伊森腦海裏的迷霧,他不就是幾年前名聲大噪的年輕拳王喬納森.塞缪嗎?!連伊森這種從來不關注拳擊的人都看見過他,只因為他長了一張格鬥圈少見的帥臉,比賽時又氣勢霸道出拳狠厲,引得不少本來對拳擊完全不感興趣的女Alpha、Beta和Omega們瘋狂,還上過時尚雜志封面。

“竟然是你?!Fuck!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而且以前從沒聽說喬納森.塞缪是Omega啊?!難道從那個時候起他就開始配合使用抑制劑和Alpha僞裝劑了?

黑暗中看不清塞缪的表情,卻只聽到嗤笑一聲,“是啊,我也不明白我怎麽會跑到這鬼地方來。”

意識到似乎問錯了話,伊森讪讪地閉了嘴。會被關到這裏除了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還能有什麽原因呢?

“倒是你這秘書,看你唯唯諾諾的樣兒,是怎麽進來的?”塞缪反問道。

伊森摘了眼鏡,在黑暗中慢慢地眨着雙眼,“我也不明白。”

“呵呵呵,自己犯了什麽罪還不知道麽?你可別告訴我你是好人只是不小心犯了錯這種屁話。”

伊森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心裏卻有些生氣了。心想你又不了解我,怎麽就知道我不是好人?

于是他也怼了回去,“你不是也說不明白嗎?!”

“我又沒說我是好人。”

“你……”伊森冷哼一聲,“看來你不僅不是好人,還蠢。發情期都快到了還自願參加什麽贖罪。”

“你懂什麽。像我這種平時積極當自願者的人每三個月突然消失,誰都會懷疑吧。再說我每一次都準備了足夠的抑制劑和僞裝劑,如果不是這次那幫神經病莫名其妙給我們發什麽新衣服,根本就不會出事。”

“好好的Omega,瞎冒充什麽Alpha啊,這不是擺明了早晚會出事?”

“你特麽閉嘴,不然揍你。”

兩個人打了一會兒嘴炮,都有點累了。伊森氣呼呼地翻了個身,一天的疲憊感襲來,不知不覺沉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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