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贖罪:紅地球(16)

塔尼瑟爾從地上撿到了一把大概是某個軍人身上掉落的軍用匕首別在腰間,“我們最好也快點出去。”

明明知道基地已經不安全了,可是面對着那扇緊閉的門,伊森還是猶豫不決,遲遲不敢邁出。那扇門顯然已經被用蠻力打開過了,兩扇門扉之間瀉出一條縫隙。

走廊深處傳來一聲瘆人的慘叫,伊森看到一個人迅速從黑暗中跑出來前,面容被恐懼徹底扭曲。是奧托。

而在他身後,湧出了一股流動的黑色潮水。伊森将手電光照出去,照在那黑色的液體上,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液體,而是成千上萬只蠕動的怪蟲。它們扭動着一張張腫脹的人臉,争先恐後地爬行在同類的身體上,彙聚出了流動的錯覺。

那些怪蟲一瞬間就吞沒了剛才還和他們說過話的那個被吓壞了的Beta,他們聽得到那可憐人發出的尖銳慘叫,還隐約看得見他在無數怪蟲之下掙紮翻滾的慘狀。

“快跑!快跑!”奧托聲嘶力竭地喊着。塔尼瑟爾馬上沖向大門用盡力氣扣着那一點點瀉開的門縫,伊森也在相反的方向用力,把吃奶的勁兒全都使了出來。在死亡的威脅面前他爆發出了平日裏使不出來的強悍力量,縫隙在兩個人的手指間一點點擴大。奧托直接沖了出去,伊森緊随其後,塔尼瑟爾擠出來以後縫隙又稍微縮小了些,卻攔不住那些身體極度柔軟靈活的怪蟲。

第一層大門顯然已經被之前的軍人們炸開了,一股陰冷酸臭的氣味随着凜風呼嘯而至。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卻被不知何處來的藍色光源照出了一層薄薄的輪廓。天空中翻滾的肉塊低垂,緩緩游移而過,無數大約有人的腰身那麽粗的條狀物從中垂下,一直垂到地面上,就好像拉出的細細黏絲。那些觸手在大地上蜿蜒着,扭動着,一次次卷起地面上的植物和動物。那些圓柱形狀的外星生物哀嚎着,被拉入天空,然而它們的身體中生有一些與整個星球的大地相連的奇怪絲線,被拉到一半的時候又紛紛摔落下來,落在地上慌忙逃竄。

原來這就是為什麽在這片死亡星域裏只有這顆星球尚且還有生命,所有的植物和動物,他們統統都是與這顆星球連在一起的,另那天上的怪物不能輕易将他們拉起來。

驀然暴露在那遮天蔽日的熵神面前,人仿若蜉蝣一般渺小脆弱,不值一提。某種低沉的聲波在空氣裏震顫着,攪動人心中最深的恐懼。伊森看到一些非人正在荒野上狂奔,看上去是想要沖向遠處那兩艘飛船。他們竭力閃避那些到處摸索的觸手,但還是一個接着一個被卷了起來,一直被拉入天空中成了一個小點,只餘慘叫之聲回蕩,最後噗的一下,被拉入那些厚重的肉塊之內。

伊森看呆了,面前到處都是觸手,就連他們基地的房頂上都已經被觸手纏繞得水洩不通。他們随時都會被卷起來!目前他們唯一的屏障就是身上那些黑色的汁液,但顯然看那些被卷起的非人就知道那東西并非萬無一失。

奧托倒吸一口冷氣,罵了句髒話,“這他媽還怎麽玩兒!”

塔尼瑟爾将視線轉向主建築之後,伊森才注意到那三臺無線信號發射器都散發着一層奇異的有藍色,那幽微的光明便是來自那處,而且奇怪的是,在那三臺發射器周圍幾乎看不到觸手,那些從天上垂落的觸手紛紛打了個彎,像是想要避開它們一樣。

“再堅持十分鐘就可以了。”塔尼瑟爾指向那三臺發射器,“我們去那邊!”

這段路并不長,但是黑色觸手已經密密麻麻盤滿了所有的建築,就連地面上也不剩多少空隙了。距離越近,也便能看清那些觸手的樣子了,布滿不明粘液的表皮卻十分堅硬柔韌,上面生着絨毛一般細小的倒刺和一圈圈肉粉色的吸盤。那些吸盤好像一張張的小嘴,一張一翕蠕動着,吐出更多的粘液。那些粘液覆蓋在建築上、大地上,發出嘶嘶的燒灼聲,黑色一點點蔓延開來。

“過去的時候憋住氣,盡量不要呼吸!”塔尼瑟爾說完,便率先沖了過去。他的身姿極其靈敏矯健,簡直像個真正的戰士。金發在風中飛揚,輕盈的腳步擡落間便穿過了觸手間一條條的縫隙,看得奧托也目瞪口呆。

“我的媽,這個小白臉還真有兩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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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力憋住。對自己說了句“拼了”便也沖了出去。然而他的動作明顯沒有塔尼瑟爾連貫熟練,每跳一步都要猶豫一下。可是那些觸手感受到氣流的變化總是會不斷左右蠕動,随時都有可能碰到伊森的腳,一路上險象環生。到了最後兩步的時候,那些觸手忽然揮揚起來,宛如無數巨蟒交舞在他面前,将去路堵死不說,還向着他當頭壓下。

那一瞬伊森腦子裏想的只有兩個字:完了。

正當他閉上眼睛等待着未知降臨,卻倏然聽到一聲清喝,他張開眼睛,卻正好看到塔尼瑟爾淩空躍起,手中的軍用匕首上閃着一層與序神之卵的光芒類似的藍光,猛地插入最上方的觸手之中。

突然間,那觸手像是吃痛一般迅速收縮,其他的觸手竟也跟着退卻了,塔尼瑟爾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拽了過去,沖過了觸手的包圍圈。伊森驚魂未定,卻見塔尼瑟爾微微喘着氣,神色堅毅冷靜,此時看去,完全就是一個軍人的樣子。

他真的是祭司嗎?

而此時奧托也陷入了麻煩,他在最後一次跳躍時算錯了方位,一下子踩在一根觸手之上。那觸手立刻蜷縮而起,如巨蟒一般一層一層纏繞住了他的腰。他吓得大叫起來,手在空中亂抓。伊森見狀連忙跑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但是那觸手的力氣那麽大,伊森把牙咬得咯咯作響,卻還是被觸手的力量拖得向前,腳跟在地上拉出兩道長長的痕跡。

奧托好像溺水之人抓着最後的救命稻草,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樣子的他此刻卻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救我!救我!救我!”

伊森已經用上了全身的力量,不但不能将奧托拉下來,反而整個身體都在被那觸手的力量擡起。眼看着腳就要被擡離地面,忽然一股大力抱住了他的腰,一把将他扯了下來。然而這一下也令他手一滑,終于沒有抓住奧托的手。

只聽那紅發的總是痞裏痞氣沒個正型的男人發出一聲長長的哀嚎,瞬間就被觸手拉入空中,被無數湧來的黑色肉塊重重包裹吞噬。

奧托的慘叫依然回蕩在耳際,伊森坐在地上瞪大眼睛,嘴巴張開卻發不出聲音。塔尼瑟爾突然抓着他肩膀的衣服将他提了起來,灰眸帶着幾分怒意瞪着他,“下次再有人被卷住,不要再做這種蠢事!你以為你能搶得過莎布尼爾麽!”

伊森心中難受,抿了抿嘴唇,“謝謝……”他知道塔尼瑟爾是對的,但是撲上去抓住奧托的手勢他的本能。那個男人跟他說不上有什麽交情,但畢竟在受到塔尼瑟爾威脅的時候,那個人幫他出過頭,而且除了塞缪以外,他大概是禁城裏和他說話最多的人了。

他畢竟才剛剛成為非人,很多事都還習慣不了。

第一個發射器下面竟然有兩個伊芙軍人,顯然他們感知到了序神之卵的力量,所以率先躲了過來。而另外兩個人赫然就是塞缪和警衛長。

見到塔尼瑟爾,那兩個軍人馬上露出了喜悅之色,仿佛看到了靠山一樣。伊森看得驚奇,堂堂兩個軍人竟然如此仰仗一個祭司,難道是因為在這種詭異的境況裏十分需要精神導師嗎?

塞缪看到伊森和塔尼瑟爾竟然露出了一瞬的失望之色。伊森猜,塞缪大概是覺得如果他們兩人死了,他身為Omega的秘密便沒有人知道了……雖然理智上明白他這樣想無可厚非,但伊森還是覺得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然而下一瞬塞缪的失望又轉變為某種松了口氣的安慰,他大步走過來,一把将伊森扯離塔尼瑟爾身邊,“你跑哪去了!”

伊森不知從何說起,只是看了塔尼瑟爾一眼,然後低低說了句,“奧托死了。”

塞缪皺了一下眉頭,一時間無言,拳頭緊緊攥了起來,一把捶到發射器堅實的金屬身體上。

在他們四周,幽微的藍光彌散出一小片黑暗中的安全島,在那光圈之外,無數舞動的觸手彌漫在天地之間,饑餓地搜尋着一切可能的食物。那兩個伊芙軍人原本漂亮的淺褐色頭發此刻已經淩亂不堪,帶着某種惶然地用伊芙語對塔尼瑟爾說着什麽。塔尼瑟爾此刻收起了先前露出的冷峻神色,柔和了空濛的目光,輕輕按了按那名女Alpha士兵的肩膀,用伊芙語回了幾句。

他一直都是這樣嗎?在不同的表情之間切換自如?

有時候慈悲,有時候溫柔,有時候冷酷,有時候……甚至有些邪惡。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塔尼瑟爾?

伊森聽祭司提到了“莎布尼爾”這個名字,而後那兩個伊芙士兵便顯得更加絕望了,其中一名甚至蹲下身将頭埋到臂彎裏。塔尼瑟爾用銀河通用語勸解道,“不要害怕生殖母神,熵神即便難以測度,也是我們的另一半信仰。既然你不怕序神,為什麽要怕熵神呢?”

對啊,為什麽人天性向往秩序,卻這麽害怕未知和混亂?說不定……混亂是好的呢?

說不定,死後真的會去一個更好的地方呢?

警衛長突然看向伊森,打斷了他飄向未知方向的思緒,“喂,你,你知不知道這都是怎麽回事?”

伊森看了塞缪一眼,後者對他微微一颔首,示意他可以告訴警衛長。伊森于是簡單地說了塔尼瑟爾關于熵神的理論,以及他想要用序神之卵驅逐莎布尼古拉斯的計劃。警衛長越聽眉頭越緊,最後嘟哝一句,“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伊森問塞缪,“其他人呢?都死了嗎?”

“我知道陳增和嘉文帶着他們的人也逃出來了,但是去哪了就不知道了。”塞缪用平淡的語調說道。

卻在此時,突然塔尼瑟爾整個身體一僵,而另兩個伊芙人也同時變了臉色。

伊森忽然覺得伊芙人就像天氣預報員,每一次他們露出這種表情就沒好事。

順着伊芙人的視線看過去,便見到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天空中,那些黑色肉塊開始劇烈地蠕動扭曲、收縮撞擊。然後……天緩緩張開了,一如視頻中所見的那樣。

就像一張緩緩張開的巨口。

然而當它越張越大,伊森才發現那并不是嘴。

那黑色的肉塊盤旋而上,在最裏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突出的、不斷用某種突兀的方式向四面八方晃動扭轉的紅色東西,反射着令人不安的晶瑩光澤。不知怎麽的,另伊森想到了蒼蠅放大的複眼,只不過那複眼中的每一個小眼都是可以移動的。

這個想象突然令他意識到,這或許就是一只眼睛。

一只屬于純粹的邪惡和混沌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紅地球終于快要寫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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