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蓮樓
岳蓮樓身段纖細窈窕,穿女裝完全不怪異,與他那張安在男人身上顯得過分漂亮的臉倒是恰好相襯。
但他舞動起來,柔軟身形中蘊藏沛然力量,手、腳、腰肢、肩膀,每一處都迸發出火點,每一瞬的眼神都像鈎子。
鼓點漸漸急促,琴聲一剎接一剎,絲線般越扯越高。岳蓮樓單足牢牢站在地面,飛快旋轉,圓臺帷幔被氣流鼓動,不斷揚起。他發上、頸上、腰腹、臀腿的鈴铛與琴聲密密相和,令人心跳急促,喘不過氣。
巴隆格爾雙手亂舞,臉上是尴尬的笑。賀蘭砜甩開他,想從靳岄這兒得到共鳴,但靳岄看得嘴唇微張,完全被吸引了。
他側身靠近靳岄,大聲問:“這就是大瑀的舞?”
“不全是!”樂聲與歡呼聲太大,靳岄不得不接近賀蘭砜耳朵和他說話,“有一些動作來自赤燕舞蹈!”
“赤燕?”賀蘭砜問,“那個不下雪的地方?”
“對!大瑀南端的小國!”靳岄跟他解釋,說到激動處忍不住拉着賀蘭砜衣角,“赤燕炎熱,衣裝簡單輕薄,舞步比大瑀要奔放許多,比如……你看你看!現在這個單足點地、形如鳥雀的姿勢,是模仿赤燕國鳥白梅燕……”
他以為自己又會得到一句“聽不懂”,但賀蘭砜卻點了點頭,聽得專注,臉上怒氣少了些許。
樂聲驟然收束,岳蓮樓雙足一蹬,足弓繃緊,原地起跳,身形彎折如一輪飽滿圓月。在所有人震訝的吸氣聲中,他旋身翻轉一圈,穩穩落地。被氣流鼓起飛舞的紗幔緩緩落下,像惆悵的雲霧。帳中人嘴角一勾,那張笑眉笑眼的臉令人心折,也令人悵惘。
這舞就這樣結束了。
零落的掌聲和嘆息從回心院樓上樓下、樓裏樓外響起。靳岄探頭探腦想從紗幔縫隙中再看一看岳蓮樓的笑,誰料岳蓮樓忽然扯着一根綢帶,身如飛燕,瞬間便躍到賀蘭砜等人面前。
靳岄只覺得目眩神暈:岳蓮樓就站在身前,居高臨下,一身熱暖氣息。他不知搽了什麽香粉,氣味勾得人心裏松松的,似乎就要飄起來了。
“好俊的小公子。”岳蓮樓手持銅色長煙管,手腕一扭,将吸煙的玉制煙嘴抵在靳岄下巴上,微微一勾,聲音裏帶着幾分未止歇的低喘,“今晚想要我嗎?”
靳岄:“……”
賀蘭砜勃然站起:“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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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蓮樓戀戀不舍松開靳岄,,起身銜着煙口,側頭看着賀蘭砜輕笑。
“這是你的奴隸?”他問,“別人不能碰?”
靳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巴隆格爾忙出來打圓場:“蓮樓,這是賀蘭金英的弟弟……”
“噢……”岳蓮樓拖長了聲音應答,上上下下打量賀蘭砜,忽然沖他的臉吐出一口煙,“難怪這麽讨人厭。”
渾答兒和都則在近處看岳蓮樓,愈發面紅耳赤,大氣不敢喘一口,目光全被岳蓮樓勾走。岳蓮樓離開時沖倆人眨眨眼,渾答兒不知生出什麽膽氣,忽然一把抓住岳蓮樓胳膊,又不知怎麽稱呼他:“美……美人?”
還未眨眼,美人手中的煙管不知何時懸停在他手背上,熱燙灼辣,将碰未碰。
“不花錢,別碰我。”岳蓮樓一字字笑道,“否則有人會削掉你這只手。”
渾答兒忙縮回了手,看着岳蓮樓施施然走下樓。有客人跪趴在席旁,仰頭緊盯岳蓮樓。岳蓮樓便用足弓挑起伏地之人的下巴,他腳踝系一個金色足環,數顆細小鈴铛,響得清脆活潑。
“為什麽這種人會是我哥的勒瑪!賀蘭金英瘋了嗎!”賀蘭砜倒是先瘋了,拉着巴隆格爾大吼,“他是男的……他是……他不男不女!”
卓卓問靳岄:“什麽是勒瑪?”
靳岄反問她:“什麽是勒瑪?”
阮不奇吃着最後一塊廣寒糕,棉布裙上都是笑噴的糕沫子。
“不是他!”巴隆格爾從賀蘭砜手中掙脫,一指那高臺,“是那個!”
高臺頂端懸着一頂大燈,燈上另有一處窄小圓臺。圓臺上坐着三位女人,各自抱琴,偶爾撥動琴音,揚手朝廳中人送去輕吻。
其中一位模樣與其他人迥然不同——她一頭深棕色長發,膚色微暗如同濃蜜,。
“朱夜!”巴隆格爾大喊。
那女子顯然與巴隆熟悉,摘了面紗,沖這邊揚揚手。靳岄震驚不已,忙拉了拉賀蘭砜的衣袖:“她的眼睛……”
這名為朱夜的樂姬有一雙翠綠的眼睛,如同最幹淨透亮的春水。
她是高辛人。
***
接下來的諸般表演,漸漸流于低俗。賀蘭砜捂着卓卓眼睛不讓她看,催促巴隆格爾離開。
巴隆格爾不肯:“看岳蓮樓一場舞,咱們這幾個人得花五兩銀。”
靳岄震驚了:五兩銀,在梁京足夠普通人家花用半年!
巴隆格爾換算成賀蘭砜能聽懂的計數方式:“大概能買一百只羊。”
賀蘭砜頓時坐回位置,因過度震驚而陷入失語。靳岄懷疑他這輩子養過的羊加起來都沒有一百只。。
渾答兒和都則和都則交換了一個眼色,憂心忡忡。靳岄奇道:“怎麽了?剛才不是挺開心的嗎?”
渾答兒小聲說:“賀蘭金英,知不知道我們來看他的勒瑪?”
說話間,朱夜已經來到席間。
靳岄又覺頭暈:回心院的人身上總有些甜膩濃郁的香粉,弄得人輕飄飄的,一顆心怎麽都落不到實處。他愣愣看朱夜,又扭頭看賀蘭砜。
高辛人鼻梁高聳,眼窩深邃,五官出衆。靳岄心想,若是不論家世財産和狼瞳傳說,兄弟倆的容貌不至于找不到親事。
“我知道你是誰。”朱夜笑着說,“你們兄弟倆長得真像。”
賀蘭砜低頭喝茶,那茶也是甜膩的,他微微皺眉。
朱夜對他好奇:“你是高辛哪裏的人?”
賀蘭砜一愣,這事情父親與賀蘭金英都從未說過。
他立刻反問:“我大哥沒跟你說過?”
“說過的吧?但我忘了。”朱夜撥動一頭長發,沖賀蘭砜笑笑,“每日與我說心事、說往昔的人太多,我記不住。”
賀蘭砜有點兒生氣了:“但我哥哥将你當作勒瑪!”
他這話還沒說完,巴隆格爾登時一拍額頭。朱夜更是完全怔住,半晌才發出大笑。“他說的?”她望向巴隆格爾,笑裏有幾分好奇和認真,“巴隆,是真的嗎?”
賀蘭砜先是臉上飛紅,随即煞白:“……你不知道?”
朱夜手指撥動懷中彎月般的琴,搖頭笑道:“他可從沒跟我說過。勒瑪……我還是第一次被人當作勒瑪,真有趣。”琴聲斷斷續續,她慢慢停下,看着熱鬧的回心院,喃喃道:“是勒瑪呀,賀蘭金英……”
渾答兒和都則呆坐原地,一張臉白得比賀蘭砜更甚。他倆雖不知“勒瑪”究竟何意,但顯然這是賀蘭金英從未說出口的秘密。兩人如臨大敵,瑟瑟發抖,扭頭想與靳岄交流同樣的恐懼。
但原本坐在身旁的靳岄不見了。
***
仆人專用的偏廊曲折漫長,靳岄緊跟在一位青年身後,疾步前行。
方才賀蘭砜與朱夜你來我往之時,這位身着回心院奴仆衣裳的青年悄悄拉了拉靳岄的衣角。靳岄一看他眉目,便知道他是大瑀人。
青年無聲說出“岳蓮樓”三字,示意靳岄悄悄跟他離開。
“你是岳蓮樓的人?”兩人匆匆前行,靳岄低聲問。
“禀小将軍,我是明夜堂的。”青年側頭笑笑。
“別叫我小将軍……”這稱呼總讓靳岄心裏難過,“叫名字吧。我要如何稱呼你?”
青年忽然豎起手指,示意噤聲。樓梯有人聲飄過,青年忙拉着靳岄藏進昏暗角落。他手指修長有力,覆蓋練武之人獨有的薄繭。靳岄離他近了,發覺這人長相精巧柔潤,令他想起遠山之玉。
出了回心院小樓便是後院,後院倒也整齊,幾株枯樹頂着雲一般的積雪。岳蓮樓仍是舞姬裝扮,正在樹下掐弄一只鷹。
“是不是你吞了他的信?”他惡狠狠瞪着那鷹,“他怎麽可能就給我寫這麽幾個破字?!”
靳岄從雪地上撿起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書一行小字:事沒辦好,不得回家。
靳岄:“……?”
身邊青年平靜提醒:“上次五個字,這回八個,很不錯了。”
那鷹趁岳蓮樓松手間隙撲騰飛起,在岳蓮樓手臂上狠狠撓了幾道。岳蓮樓罵罵咧咧,奪回那紙條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在靳岄懷疑他是不是不識字的時候,紙條忽然騰起一道火,瞬間便燒成了灰燼。
“你好呀,小公子。”岳蓮樓拍拍手上紙灰,“最近過得還好嗎?”
靳岄:“……你說過會去烨臺找我。”
岳蓮樓:“你幾歲?這麽天真,什麽都信。”
靳岄:“……”
身後青年出聲提醒:“岳蓮樓,正經點兒。”
岳蓮樓長舒一口氣,這才甩去怒氣,親親熱熱牽上靳岄,鑽進後院的一間仆人房。仆人居住的地方陳設簡陋,牆上擋風的氈毯色彩灰暗,數張被褥淩亂的窄床,屋子裏彌漫着一股久不見太陽的黴味。岳蓮樓坐在床上跷起二郎腿,開始解下身上諸般飾物。
靳岄此時忽然發現,他頸上的那圈嵌着頂級紅玉的金環竟是無法脫下的,就像嵌在岳蓮樓皮膚中一樣。
岳蓮樓:“剛剛沒看夠的話,我脫了衣服再給你仔細看?”
靳岄實在接不上話,只能轉開話題:“這是你房間?”
“是他的。”岳蓮樓擡擡下巴,“我住朱夜房裏。”
靳岄:“……?!”
岳蓮樓:“不要誤會,我只是暫住回心院。朱夜允許我睡地上的毯子,我們是好朋友。”
靳岄心想,你看賀蘭金英不順眼,賀蘭金英一定也看你不順眼。
明夜堂的人端方正直,靳岄沒見過像岳蓮樓這樣放蕩無形的。若要相比,身後的青年更符合他印象中的明夜堂。
“天底下不喜歡我岳蓮樓的人很多,但總比喜歡我的少那麽一兩個。”岳蓮樓笑道,“我是來幫你的,靳岄。你只需信任我,不需喜歡我。”
他指尖平平拂過冰冷燈芯,火苗瞬間燃起,室內影影綽綽,漸漸有了幾分暖意。
“三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岳蓮樓說,“你聽哪一個?”
靳岄毫不猶豫:“壞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是女裝攻沒錯,but岳蓮樓有自己CP!哈哈哈哈讓大家失望了……
賀蘭金英:我品味沒有那麽差,謝謝。
岳蓮樓: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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