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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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務處門口停着三輛車，兩輛來自海軍部，一輛接來了邱居新和蕭居棠。
邱居新戴好禮帽下車，微笑着推了推金絲邊眼鏡，優雅的走到伊藤長官面前，鞠躬問好。
“伊藤先生。”
“邱先生，久聞大名。”伊藤點點頭，“聽聞邱氏是經營日用品的，在中國很有聲譽。帝國的商人都經常提起，邱氏集團是很強有力的對手。”
“您謬贊了。”邱居新始終謙恭有禮：“邱某也是學習了貴國的經驗方式，貴國的商人們也是邱某的老師。”
伊藤身邊的高個子文官冷冷的高擡着下巴，目光中一絲不屑，開口卻是日語：“邱氏也在支持可悲的國貨聯盟吧。滬上的經濟已然搖搖欲墜，癡心妄想非常愚蠢。”
不想邱居新卻站直身子拍了拍西服下擺，同樣用日語回答：“邱氏支持國貨，是希望百姓生活可以富足，這樣更有利于政府的統治，也利于貴國的洋貨市場，長官們以為呢？”
伊藤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但接着轉身走進大樓。
方瑩急匆匆端茶倒水，伊藤長官再次出現在特務處，偏偏兩位處長都不在。這下子她叫來的邱蕭二人更是沒法處理。她的腦門上薄薄一層冷汗。
“不用準備這些，帶我去檔案室。”伊藤的拐杖戳了戳地面。
方瑩應了一聲，匆忙回辦公室拿鑰匙，上樓開門。
“不用跟進來。”伊藤回頭說了一句，接着日本兵扛着槍圍住了三樓：“你們可以下去了。”
方瑩手足無措，匆匆下樓，不小心崴了一下。
“哎！小心。”
她跌到一個男人的懷裏，他的手臂穩穩扶住她。
“怎麽了，這麽慌張？”邱居新牽過她冰涼的手，皺了皺眉。
方瑩心底狠狠一跳，剛要推開，險些自己又跌倒。多虧邱居新眼疾手快，把她拉到懷裏。
“沒事……謝謝你。”
“你腳崴了。”邱居新扶住她：“能走嗎。”
方瑩搖搖頭，腳腕生疼。
“我抱你回辦公室，嗯？”
蕭居棠瞠目結舌，卻仍是扮好一個無知富少，跟在三哥後面。
蔡居誠匆匆趕回特務處大樓，登上樓梯就看到了這一幕。
“蔡……蔡處……”
“方組長腳崴了。”邱居新靜靜看着他。
“怎麽了？我看外面有海軍部的車。”
方瑩看到蔡居誠難得的松下一口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伊藤老頭子又來了，直接進了檔案室……”
“我知道了。”蔡居誠匆匆看了眼小棠：“蕭大公子怎麽也來了？如果沒地方，就去方組長辦公室，我的也行。”
話音未落，他匆匆登上樓去。
日本兵并沒有攔他。
“先生。”蔡居誠鞠躬，又轉向那個高個子文官：“原田長官。”
“居誠君，你怎麽也受傷了？”伊藤走近幾步，看他頭上還抱着紗布。
“老城有爆炸，是無極刺殺隊做的。我們已經開始全力追捕。”
“薛一仁就是在忙這個？！”原田川成雙目陰骘：“帝國的武器運輸正在關鍵階段，他不去監視揚子江水路，查什麽刺殺隊？就算查，他能抓到嗎！他殺的完嗎！”
“原田長官，畢竟死了許多弟兄……”
“那也比不上帝國的軍事重要！”原田川成重重拍桌子，“交代你的事情怎麽樣了？”
蔡居誠面無表情：“重明島上的倉庫已經全部安排好，碼頭近兩日就能修繕完畢。”
原田川成聽到這裏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水路學生正在溝通，不過山下長官的事耽擱了一天，剛剛又出了亂子，還沒有安排。”
伊藤卻是點點頭：“那什麽刺殺隊的無須管他，揚子江一線才是最重要的。”
“是。學生這就去安排。”
蔡居誠送走了伊藤和原田，敲開方瑩辦公室的門，她與邱居新正聊的起勁。
“刺殺隊的事情不用查了。”蔡居誠坐到邱居新一側的沙發上，微微一個眼神飄過去。
“哎……方小姐，你們要談公事，邱某先去外面等等吧。”
“邱先生不嫌棄就去我辦公室坐坐，茶水自便。過會兒蔡某再把方組長還給你。”
方瑩臉上一陣燒：“蔡處你別鬧……”
邱居新卻是微微一笑，拉着蕭居棠起身。
副處長辦公室朝陽，窗臺上種着一盆雛菊。
小棠關了門，邱居新謹慎的看着這個辦公室，确認四下沒有安監聽。
小棠卻還是擡起手，手指一下一下敲着邱居新的手背：
——二哥的房間會不會有東西
邱居新下意識感覺到師兄讓他來自己辦公室定有其意，接着他看到辦公桌上同樣擺着一副畫，正放在電話旁邊。
“這是！”小棠倒吸一口氣，他認了出來，那是大岳武當山上的花樹。
這畫與他家裏那副，應當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蕭居棠鼻子發酸。他也有這幅畫，是當年他逼着二哥給他畫的。
邱居新的目光卻落在了電話上。
“三哥！”
邱居新上前一步，拿起了電話。
“滬東銀行嗎，啊，賬上的錢不用轉了。嗯。嗯。再見。”
蕭居棠大驚失色拽着二哥的衣角。
“你怎麽敢這時候通風報信！”
邱居新目光堅定，走到窗邊看那雛菊。
怎麽敢與自己的同志聯絡？
他不知道，但他就是百分百的相信，師兄對于他們是安全的。
而且副處長辦公室沒有監聽，加上他絕對不會會錯意師兄的眼神，他确定這部電話可以用。
果然片刻蔡居誠推開門，先瞟了一眼電話。
“我們談完了。邱先生可以過去了。”
邱居新看着他的眼睛，那裏如一池死水，波瀾不驚。
他含起客套的微笑：“好的。”
方瑩沒留他，也沒說為什麽要他過來。邱居新安然無恙回了家。
蕭居棠當即鎖了門：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關于二哥！他……到底……”
邱居新仰在沙發上，心中突然空蕩蕩的。
“三哥，他到底……”
“你別說了。我也……看不透他……”邱居新半晌緩緩吐出這句話。“還有，以後行動，不要在他面前。他必須不在場。”
“為什麽？”
邱居新擡頭看他，嘴唇微微一動。
“他說不定是我們最後一道保命符——看在……以前的交情上。”
蕭居棠默然。片刻之後，他又輕聲開口。
“要去見見大哥嗎？”
邱居新恍然回神：“什麽？”
“大哥要見我們，他在商會留了信和聯系方式。”小棠換了一個表述。
“白鶴怎麽說？”
蕭居棠搖頭：“除了下達了刺殺山下松的任務再沒消息了。但可以确定新的白鶴已經到位了。”
“情報網和刺殺隊從不交叉。你想辦法告訴大哥，有上級的命令，才能見面。”邱居新沉吟片刻，又道：“不要提白鶴和雀屏，就說上級。”
“好。”小棠有些雲裏霧裏，但還是照辦。
邱居新盯着窗外，直到星辰初生。
他一直在思考。首先是新任白鶴突然下達的命令，其次是鄭居和出現的時間和他的所作所為。
樸道生提醒過他，聯絡網出了問題。他初來滬上的時候，也秉着不能交叉的原則，只在葉家診所與刺殺隊有不見面的交集。但大哥一來便通過商會找他，是什麽意思？還有新任白鶴，第一道命令就拿到了重要的文件，那他知道大哥和刺殺隊的事情嗎？山下松的文件為什麽不是上交白鶴而是轉交雀屏呢？
正在沉思，小棠辦完事情回來，走到他面前。
“三哥，我想起一件事。大哥接我們回來的時候，說了一句，反正大家都在靜默期……我覺得不對，當時寧寧沒讓我說。”
邱居新聞言腦中電光火石。
“不要說。絕對不要對他說黎明行動。”邱居新抓緊了他的袖子：“寧寧做的對……寧寧做的對……”
蕭居棠心底莫名的慌：“三哥你的意思是……大哥也不可信？”
邱居新沒說話。
但他的确是這麽認為的。
“查藥店？”
林公館內，蔓薇端着點心走過來，非常詫異。
“那批'仙藥'，或者說生化武器，一定是在附近有倉庫。藥店只要有售賣'仙藥'的，就能順着找到倉庫位置。”
蔓薇不得不承認這時一條可行的方法，總比現在毫無頭緒的找文件要有用得多。但她擔心的是撒網太廣，找起來非常困難。
“要調動刺殺隊嗎？他們人多一點。”寧寧在一邊提議。
“不行。”邱居新近乎是瞬間喊了出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我是說……黎明行動只能有咱們四個清楚。”
寧寧點了點頭，轉身去取滬上地圖。
“那我們從哪裏查？滬上這麽大。”
蔓薇支着下巴沉思，突然她拿過鋼筆，在地圖上點了幾個位置。邱居新不解其意。
“之前與張爺爺他們聊天時，有一家稱他們一半的中藥鋪去賣西藥了。”蔓薇提議：“不如從這裏開始查。”
邱居新看着蔓薇指着的地方，滬上南郊。
長樂大藥房開在路口，大門上便還有以前皇帝禦賜的匾。一樓瞧着還都是中藥櫃子，但二樓就全部都是西藥的箱子了。來這裏的不僅有滬上的百姓，還有日本人、西洋人。掌櫃的依靠藥材發家，走江湖人稱“鑫元寶”，單看門面就知道撐得起這個外號。
林蔓薇一身紫色旗袍，邱居新則是灰色西裝，兩人頗有些張揚的走到長樂大藥房對面的雁來飯店。
沒過多久，後門繞出來兩個人，粗布麻衣，混在熙攘人群中，往大藥房後門走去。
另一側的茶館外面，一輛黑色的汽車聽着，店裏冷冷清清的，二樓站了兩個身穿黑色制服的人。蔡居誠坐在二樓窗邊，百無聊賴的看着窗外。
沒過多久，腳步聲臨近。
“蔡先生。”
蔡居誠臉上揚起客套的笑容，看着這位僞裝的并不成功的日本人。
“藤田先生，來看藥的吧。”
中年男人摘下禮帽，微笑着點頭：“伊藤長官說，一切都找蔡先生就可以了。您如此年輕，又忠心為帝國，将來會前途無量的。在下的小小生意還需要蔡先生幫襯。”
“藤田先生過譽。您看那邊。”蔡居誠指着長樂大藥房，“這是滬上的老字號藥房了，先生手下那批通過民間流通的藥，就是從這一家開始外發的。這裏離着重明島倉庫和碼頭倉庫都近，不會引起懷疑。不過先生最好派人看好一些，特務處畢竟沒有那麽多閑人盯一個藥房。”
藤田十分滿意的看着長樂大藥房，嘴中不停地說着“不錯不錯”。
“那麽，蔡某要回去與伊藤長官交差了。”
藤田自是要去長樂大藥房視察一番，蔡居誠目送他離開，才走出茶館。但他并沒有馬上乘車返回滬上。跟着他的是行動組的組員，一個個見他出來了都放下人前耀武揚威的樣子。
“蔡處……兄弟們出來一趟也辛苦，不如……”
蔡居誠嘴角一提，掏出錢夾摸出幾張票子：“只給你們一個小時，吃完快走，不準露餡。”
“哎！是！謝謝蔡處！”
一窩蜂人往雁來飯店沖去，蔡居誠嘟囔一句餓死鬼投胎，轉眼卻瞄見巷子裏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心下一震，小心翼翼跟了過去。
巷子很是曲折，胡同口一個跟着一個。蔡居誠腳步放輕，可是在巷子裏聲音還是不停地放大。
突然背後涼風飄過，他想都沒想反手一拉一扣，将人抵在牆角，可接着他的頸後貼上來一絲涼意。
“你……”
冤家路窄這個詞從蔡居誠腦子裏蹦出來。
“蔓薇，把刀放下。”邱居新這一身打扮跟個勞工沒什麽兩樣，帶着個草帽遮住了一半的臉。蔡居誠真是驚奇自己方才怎麽通過一個背影就判斷是他的。
“不行……他看到了。”蔓薇的匕首沒有動，她聲音很輕，可聽得出一絲恐懼。
蔡居誠不禁警惕：“你們在幹什麽？”
邱居新奮力從蔡居誠手中掙脫出手腕，繞過他把蔓薇的匕首推開：“你放心，他不會說出去的。”說罷，他再次看向蔡居誠的眼睛。
蔓薇沉默一瞬，輕輕繞遠一步。
蔡居誠這才意識到兩人離得過于近了，稍稍後撤一步。
“你別找死。”
“我哪有？”邱居新無奈的笑笑。
“這裏有日本人。行動組的弟兄們在雁來飯店。你最好別給我惹麻煩。”
“你這算心疼我嗎？”邱居新伸手碰了碰他的後頸：“蔓薇下手不重吧？”
蔡居誠撇過頭，轉身離開了。唯一只覺得，他的指尖滑過的後頸微微有些發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