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科室

三樓的科室很多,潘維轉了一大圈才在角落裏看見自己的目的地。

周圍都挺熱鬧的,就單獨只有潘維面前的這個科室,簡直是門可羅雀,連隔壁的公共洗手間都沒能拯救這兒的人流量,看起來格外蒼涼。

左右看了看,趁着沒人,潘維豎起了棉襖還帶着點白色棉狀的小翻領,低下頭走進了科室。

“潘維是伐。”裏頭只有一個老先生,帶着副老花鏡坐在窗邊,一邊曬着太陽一邊在看報,見潘維走進來進來,不緊不慢地放下了手裏的報紙,用食指把眼鏡摳到了鼻梁上皺着臉看了看他,再晃開閃着屏保的電腦調出頁面,“站着幹什麽,坐吧。”

而此時此刻,二樓的傅錦之那兒相比起閑散的三樓科室來,倒是忙得多的多。

辦公室外面兩個小護士正忙瘋了的在維持秩序,門外吵吵嚷嚷得和樓下大廳有得一拼,熙熙攘攘得全是帶着孩子的家長。小一點的孩子還在追逐打鬧,尖叫着到處跑,大一些的正抱着書包趴在座椅上寫作業,偶爾苦着臉問媽媽怎麽還沒有排到。

護士的值班臺上滿滿當當四十本病例排着,多數家長正手上拿着號和病例排成長長一個隊伍,等着叫到自己能把手上的病例交到那個仿佛發着聖光的臺子上。

傅錦之洗完手回來沉着臉穿過人群的時候,旁邊甚至誇張到還站着幾個開道的保安,幫他擋着旁邊到處伸過來的手。但怎麽說也只是兩只手,怎麽樣都還是擋不住跟見了仇人一樣沖上來的各色家長,沒一會兒就已經有人X光片和病例直接捅到了傅錦之臉上。

“傅醫生我們是從Z市趕過來的您先幫我們看看吧這是片子。”

“傅醫生我們孩子等會兒還要回去上補習班您看什麽時候能幫我們看啊。”

“傅醫生我們四百八十二號現在幾號了啊??”

傅錦之的臉色還帶着宿醉的蒼白,旁白鬧鬧哄哄炸得當事人都開始腦仁兒疼,他卻也沒有不耐心的樣子,停下來用手輕輕推開了臉邊帶着塑料硬殼兒的病歷本,低頭認認真真地看着對方的眼睛:“現在一百三十七,要排隊。”

因為個子高的緣故,他天生氣場就比別人強一截兒,又常年冷着臉,他一開口,旁邊迅速安靜了下來。

傅錦之的聲音不響,帶着濃濃的疲倦,他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把手拿出來按了按眉心:“我盡快。”

他淩晨被拉進急救間,醒來之後只在那兒休息了一會兒就直接進了診室,到現在連中飯都沒碰上,門口嚴嚴實實的圍的全是家長,甚至連上廁所都有人跟着。

為了避免中途出來,他只能盡量少喝水。一個上午下來,口幹舌燥,臉色差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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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傅錦之大步走進診室,兩個小護士艱難得從人群中擠到門口把門關上,這才回到臺子前繼續整理病歷,大聲安撫着前面等得着急的家長,勉強維持着大家不踹門的秩序。

傅錦之是兒童生長發育領域的專家,論文研究和實踐在國內都是數一數二的水平,平時一周有兩天在B市醫院坐診,往往號子都能排上千,每天的客流量堪比海底撈。可憐傅錦之拿着一樣的工資,卻比別的坐診專家憑空多出來一倍的工作時間。

大概是現在家庭條件都好了許多,家長也開始注意起了這方面。孩子的身高和發育都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有些性早熟的孩子,為了繼續保持生長,只能用藥物壓制延後到基本和正常時間保持一致,或者一些正在發育的孩子,适合用食物或者藥物進行輔助催化。用家長的話來說,能長一公分就是一公分。

傅錦之捂着嘴壓着嗓子咳嗽了幾聲,從對面的家長手裏接過骨齡的X光片夾在燈箱上,修長的手指拿着鋼筆輕輕點在半空中:“十二歲,骨齡倒是不小了。”他拍了拍家長的肩膀,示意他湊過來看,“你看這個骨節之間的縫隙……”

在辦公室裏傅錦之怕乏,就沒有開空調。他身側的窗戶開了一條小縫,大概能稍微保證辦公室的空氣流通。來來去去的人多,連帶着連空氣都污濁起來,站在旁邊幫忙的護士有時候都會受不了出去透口氣,傅錦之卻沒辦法,趁着護士叫人的功夫開大旁邊的窗戶,吹吹冬日裏的凜風。

和家長交代完了一系列的注意事項之後,傅錦之低頭在病歷上寫醫囑。他寫字的速度很快,字卻很好看,一手字遒勁郁勃,拿着筆的手微微用勁露出青色的脈絡,一時間家長和孩子的注意力都全部放在的那上頭。

手上的病歷明顯有些時候了,厚厚的,夾着很多單據,滿滿全是他的筆跡。

“傅醫生,這次不開藥嗎?”抱着孩子書包的家長湊過來看。

“藥不是好東西,別惦記着天天吃。”傅錦之神色淡淡的,寫好醫囑之後蓋上鋼筆蓋子在手指上一轉,重新塞回胸前的口袋裏,“平常注意多休息,垃圾食品不要吃,晚上睡眠要保證。”

“好的好的。”家長按着坐在傅錦之旁邊的孩子的後腦勺,連忙向他道謝。

傅錦之點了點頭,看着娘倆出去,才對着早就候在門口的護士:“下一個。”

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情況,有十歲有已經發育了的小姑娘,也有十七歲才開始竄個子的高中生。家長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像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一樣,幾百號人他活生生直接從早晨坐到了淩晨一點。

他在B市坐診的時間不多,很多人都是從附近趕過來的,加號一天要加不知道多少次,就等着讓他看一看。

他也沒辦法。一天到現在,他只吃了一條保安大叔塞給他的壓縮餅幹,還是上完廁所躲到電梯間飛快吃完的,他現在努力想了想也沒記得餅幹是什麽味道的。

今天中午也巧,他吃完還就碰到了昨天把他帶來醫院的人。長得俊俏的年輕男人明明穿着他的厚外套卻還是被凍得直縮着脖子,正站在地圖面前念念叨叨,似乎是在找什麽科室。

傅錦之覺得不管怎麽樣都還是要當面謝謝人家,就幹脆走到電梯旁邊扔了垃圾,冒着被家長堵着看片子的風險,站在原地想等那人轉過身來。

結果莫名其妙的,傅錦之就聽到一句皮皮蝦我們走,接着一個溫暖的肉體就撞進了他的懷裏。

擡起頭來,傅錦之看到的果然是那張熟悉的臉。

濃眉大眼,一張天生嘴角上挑的貓嘴,笑起來風流卻不輕佻,眉目間帶着男人的英氣。他似乎也認出來了傅錦之,對他笑了笑,說沒事就好。

傅錦之愣了愣。

他昨兒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兒,同事想起來告訴他有個人送他來的時候,他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在床上躺了會兒,等到能站起來的時候他本來想當面道謝,卻發現那同事随便一指,直接指向了靠在外頭走廊上座椅昏睡的人。

他再三确定,同事都說就是那個公子哥兒沒錯。

醫院的公共座椅并不舒服,木頭質地硬的要命。那人歪着脖子揣着袖子,嘴微微張開露出一口白牙,嘴唇殷紅水潤,睡得臉色紅潤有光澤,跟打了腮紅似的。熟睡樣子在這個嘈雜的環境裏倒是顯得很安穩。

傅錦之走過去上下看了看,發現這人一身全是奢侈品高定,卻根本沒有禦寒的功效。單薄的大衣在冬天半夜的冷風下邊兒簡直就是個擺設,搖頭嘆了嘆氣,他慢慢走上樓到自己辦公室,上去拿了一件自己平常放在這兒的外套,輕輕給他披上。

睡夢裏的人渾然不知,也不知道正夢到了什麽,對着他咂巴了咂巴嘴,說了句親愛的麽麽噠。

想到這兒,正收拾東西的傅錦之不由得一笑。

背上包,他自己關了燈鎖了辦公室的門。這層大半的區域都給了他,現在門前的大廳裏空無一人,和白天的熱鬧相比起來,寂靜得有些駭人。

傅錦之路過護士臺的時候,對着熱情朝他說再見的護士點了點頭。順着樓梯下樓的時候,他特地繞道去了角落裏看了看挂着的醫院全景圖。

三樓。

泌,泌尿科?

腎內科?

傅錦之站在原地,皺了皺眉頭。把斜跨的大包背好,他一手扶着背帶,若有所思的慢慢下樓:“沒看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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