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結束訪談之後, 潘維沒有應主持人說要去喝一杯的局。

“家裏人等着,該走了。”潘維的笑容裏卻一點無奈的意思都沒有, 換了衣服卸了妝, 拎着自己的外套步履匆匆地去場外找傅錦之。

演播廳在一樓,這個時候已經被清空打掃。傅錦之順着人流一起走到外面,站在大樓前的樹下等着潘維出來。

天上有月亮, 背後有燈, 傅錦之安靜地站在原地,看着從大樓裏匆匆跑出來的潘維。

那是他的太陽。

“等多久了啊。”潘維抱着外套快步走過來,看見傅錦之的時候連忙迎上去, 一把把他的手攥進自己的懷裏, “冷不冷啊, 還站在風口。”

“不冷。”傅錦之搖搖頭, 嘴上這麽說着,手卻還是牽着潘維的, 兩個人的影子在路燈下拉得老長。

廣電的大樓矗立在正中市中心,旁邊就是寰時大樓所在的商圈。

走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兩個人松開了手轉為并肩,一起跟在人群裏往地鐵站走。

“這個點兒地鐵怎麽這麽擠。”進站, 潘維轉頭看了看四周的人, “跟趕火車似的。”說着,他擡手搭上了傅錦之的肩膀,把人往自己這邊摟了樓,安檢掏卡。

因為丢得快, 所以潘維基本上每件衣服的口袋裏都揣着一張交通卡,但卡雖然多,他坐地鐵的頻率卻算不上太高。

原先他每天基本上班都靠走,下了班就是飯局,等浪完了出來地鐵早就停運了。

但自從跟傅錦之好上之後,潘維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可避免地開始習慣擠上擠下坐公車坐地鐵了。

要去超市,要去買菜,要去圖書館給傅錦之借書,有時候還要去醫院等傅錦之下班,以後還要去幼兒園接晏如,要送晏如上輔導班。

一直覺得自己是站在高處俯瞰着的潘維,也終于實實在在地落到了那些平凡的生活裏。

“到家幾站來着?”地鐵上人多,傅錦之站在潘維面前形成一個半保護的姿勢,狀似不經意,卻是實實在在地護住了潘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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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一個小姑娘不留神踩到了旁邊的阿姨,阿姨正嗷嗷地教育着她,小姑娘和幾個朋友則在旁邊道歉,車廂裏一時間非常熱鬧。

傅錦之低頭看着自己懷裏半靠在角落屈腿的潘維:“三站。”

“累死了。”這時候也沒人注意他們,潘維輕輕往傅錦之胸膛裏靠了靠,額頭支在他的鎖骨上,“回家給我做夜宵吃。”

“恩,煮你的意大利面吃。”

“不是……我們換一個行不行啊。”潘維擡着頭,小聲撒嬌,“你攤雞蛋餅我吃嘛。”

“不行。”傅錦之在這件事上倒嚴厲得很,“買了十二袋,你說好要吃完的。”

“傅錦之你屁股癢癢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

“信啊,你來啊。”傅錦之的語氣裏難得帶着戲谑的意思,“一次一碗意大利面。”

……

事後,潘維活生生吃了三碗意大利面。

奶油蘑菇的,黑椒雞塊的,涼拌老幹媽的。

吃到最後他躺在沙發上哼唧着消食兒,差點沒把傅錦之笑死。

第二天潘維起來的時候,傅錦之的手還伸在他的睡衣裏覆在他的胃上。

昨天體力消耗得多,傅錦之下夜宵扣分量也扣得很好。他吃的時候還不覺得嚷嚷着還要,吃完了才感覺到有點兒胃脹,半夜抱着傅錦之的時候說有點難受。

本來早就累了在他懷裏都快睡着的傅錦之,神志不清地擡頭親了親他的下巴,迷迷糊糊地伸手進他的衣服裏,溫熱的手覆蓋在他的胃上幫他輕輕揉着。

中途他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好幾次,每次卻都能很快驚醒過來,繼續幫潘維揉。

到潘維都熬不住睡了,他的手都沒停下來。

憐愛地看着還睡着的傅錦之,潘維輕輕把他的手從自己衣服裏拿出來。看到傅錦之在夢裏還皺了皺眉,潘維忍不住俯下身去親了親他的額頭:“再睡一會兒,乖。”

傅錦之的睡眠太淺,時間不長質量也算不上太好,能像這樣好好睡個懶覺的時間不多。

他在被子裏動了動,聽到潘維的聲音,才再繼續睡過去。

潘維換了衣服,到書房看了看還在睡着的晏如,幫他拉緊窗簾掖好被子,去廚房裏給爺倆做了早餐,才叼着自己的面包出門。

祝歡也已經起了,短信跟連珠炮似的炸着他的手機。

潘維下了樓取車,帶着藍牙耳機一邊開車一邊和他說話:“我在高架上了,二十分鐘到。”“哥你真的這麽早就來啊,媽還說你肯定到中午邊上才來呢,早餐都沒做你的啊要不要現在我……”

“得了我吃了。”潘維笑着打斷他的碎碎念,“你以為誰都跟你個單身漢似的要蹭家裏的飯。”

“嘁。”祝歡哼了聲,“你開車我就不和你說話了,我在小區門口等你。”

“得。”

潘維應了聲,挂斷電話踩下油門往原先住過的宅子去。

他小時候一直在那兒一直住到初中畢業,從那之後就很少回去。有時候他父母組織什麽聚餐party的,他能推的都找借口推了。一年頂多他們生日的時候才正式出席一次那樣的場合。

那個宅子也就一直空着,裏頭只住着兩個打掃的阿姨,

在小區門口和祝歡碰了頭之後,潘維沒多廢話,進了家門直接就去了樓上換衣服。

四個長輩都坐在客廳裏喝茶,看着潘維就這樣風風火火地進來,面上卻冷冷清清得,一句話沒說就直接上了樓。

“這孩子,越來越不懂規矩了。”潘夫坐在沙發的正中間,把手上的玻璃杯狠狠往桌子上一扣。

“爸,少說兩句。”旁邊抱着孩子的女人開口提醒。

“家裏有個人幫忙照應就好了。”潘母嘆了口氣,難得和潘父在某個觀點上達成了一致,“這個孩子,從小沒規矩慣了。”

祝歡站在旁邊,沉默着沒說話。

潘維的房間裏早已經準備好了他今天要穿的衣服。

是他授意的,全身上下一水兒的藏青色。

他在長輩面前習慣了沉默,在祝歡他們面前又一直是大哥做派,從來沒試過要活潑一點兒。

一邊扣着襯衫的扣子,他屈腿靠在旁邊的桌上,接起了傅錦之來的電話。

“不是讓你多睡一會兒麽。”潘維的語氣裏帶着點嗔怪,慢慢悠悠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他的皮膚白,被藏青色襯得氣質頗佳。

“睡夠了。”傅錦之的嗓子還有點兒啞,“你自己早餐吃過了吧?”“吃了。”翻好領子,潘維站在落地鏡前面打上領結,“廚房裏有你和晏如的,記得熱一熱。”

“潘維?”傅錦之試着叫了聲。

“嗯?”“我愛你。”

“我也是。”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潘維最後披上外套,“我也愛你。”

下樓的時候潘維臉上都還奇異地帶着點微笑的神情。

他心情不錯,也懶得找不痛快。和爸媽進行了幹巴巴的問候之後,他就沒在客廳裏坐下,而是帶着祝歡直接去了別墅後面的小花園和布置的人檢查了露天燒烤的設施,上上下下确定了沒問題之後再折回來核對了賓客的清單,點了酒水的數量,閑着無聊進廚房逛的時候還親自嘗了兩個小甜點。

總之就是全程除了打招呼之外沒和客廳裏的爸媽說過再一句旁的話。

在祝歡的指路下頭,潘維順利地找到了那個翡翠镯子和一對訂婚戒指。諷刺的是,這兩樣東西就擱在潘爸潘媽的結婚照下頭。

潘維擡頭看着照片上自己爸媽的待客式禮貌微笑,忍着自己的一身的雞皮疙瘩,打開藍色絲絨的小盒子看了看,再合上放回去。

“你跟你女朋友要結婚沒啊。”下樓的時候,潘維把手肘擱在祝歡肩膀上,借着他的力道,自己半軟不軟地走着。

“目前還沒有這個打算。”祝歡小心地撐着自己大哥,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你明天找個空的時間把那玩意兒拿去退了,醜死了。”

又閃又扭,大鑽帶着小鑽,還有一圈雕刻精細的葉子和玫瑰花。

就算他家傅錦之手這麽好看,那也是戴不出這個戒指的。

“……哥?”祝歡帶着點驚喜,停下腳步擡頭看着潘維。

潘維被他突然停下來的動靜給吓到了,自己站直:“幹啥。你不會以為我真要随便挑個人訂婚吧,我神經病麽我。”

祝歡撓頭嘿嘿笑了兩聲,不好意思承認。

他從小乖巧,很少忤逆父母的意思。

又因為他出國的時間早,潘維怼爸媽那些傳說中的經典場景他都只在自己媽罵人的時候聽過,一次都沒真正見到過。

這次他看到自己媽和潘維爸那種嚴肅的樣樣子和真的折騰出了不少動靜的動作,再看到潘維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不是不擔心的。

但事實證明,潘維永遠是潘維。

中午的時候,潘維借故出去,沒在家裏吃飯。

開車街上麥當勞啃了個漢堡,潘維把肚子塞得滿滿得,在外邊兒逛了一圈才回到宅子。

這時候剛好下午三點,已經要開始迎客了。

和祝歡一起站到門口,潘維偷偷給他塞了跟牛肉幹:“趕緊吃了,今天估計要站四個小時。”

他的語言的确沒錯。請的人多,他們站的時間自然也長。

到五點的時候,盛裝打扮的潘母也挽着潘父的手出來了。

早來的基本都是小輩,或者關系近的人。

真正的大頭戲,都在後面。

潘維在侍應生那兒拿了杯香槟在手上,趁着這段沒人的時候靠在門口的柱子上打了個哈欠。潘維的腿直且長,包裹在深色的西裝褲裏,随便往哪兒一戳都是引人注目的一道風景。

他晃了晃手裏的細長的高腳杯,眯着眼睛,臉上的神色慵懶,随意地活動着手腳。

祝歡規規矩矩地站在他後面只覺得腳酸,每一秒都在羨慕潘維這樣的狀态。

“潘維!”潘父本來一直忍着,現在看到來人了潘維也不招呼,忍不住出聲呵斥,“像什麽樣子!”等會兒來的都是重要的客戶或者合作夥伴,形象非常重要。

“诶呀诶呀,不要生氣嘛。”潘維還沒做出反應呢,就聽見一個勸和的聲音。潘父擡頭,發現來的是一個和潘家有長久合作關系的建材商人,一臉和氣的樣子,牽着自己的太太向一家人走來。

“潘老弟,好久不見啦。”他的太太先她一步給潘母道了祝福,而他自己卻停在了潘維的面前,伸出手,“前段時間真的是多虧了你啊。”

“好說。”潘維放下自己手裏的杯子,漫不經心地伸手擡眼,“都是朋友,客氣什麽。”“那可不是這麽說的。”來人笑得一臉褶子,狠狠握了握潘維的手,“這可不是小忙啊。”

潘維聳了聳肩,沒多說話:“應該的。”

和潘維寒暄完了之後,他們兩人才走到潘父和祝歡面前,簡單地問候了兩人。

潘父看向潘維的眼神陡然複雜了起來。

潘維仍舊垂着眼睛,似乎是站累了,還低頭敲了敲腿,給祝歡遞了瓶水。

“潘維!”

下一家進來的是地産業界有名的大亨:“剛進來就看見你開小差!”

潘維揉了揉眉心,和他握手:“哪知道您來啊,您來我都去門口接您給您停車去了。”

“就會應承我!”他雙手握住潘維的,轉頭和潘父笑,“潘老弟啊你看看你這個好兒子,每次我攢局都不答應啊,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給我!”“下次一定去,一定一定。”潘維笑,“前段時間瞎忙,以後只要您叫,都空,都空啊!”

“他叫空,那我呢,”揚着聲音接茬的,是門口剛走進來的另一位老朋友,律師界的老臺柱子,清高的很,很少參與這樣的場合。

潘父本想迎上去,卻發現來人的目标也是旁邊的潘維。

“都空都空,要不這樣,幹脆過兩天我攢局,我請您們喝酒行不行。”

“真的真的,我不溜,保證啊!”

這時候剛好是人進場的高峰,潘維卻被一衆大亨圍在中間堵在門口,神色自若地應着所有人。

寰時創立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文化産業這種東西本來就很難定性,這些年又是發展的高峰期,潘維眼光獨到又有家世墊着,寰時往上蹿的勢頭是一天比一天好。

潘維也并沒有滿足于現狀,在寰時之外,自己又脫身出來,在很多實業上進行了私人名義的投資。前幾年是地産,後來是建材,到今年,又轉向了醫療器械。

他八面玲珑,玩兒開也玩兒得起,私人時間大半都在社交上,不管在哪個圈子,朋友實在是都不算少。

今天雖然面上是潘家的局,是潘母的生日,但誰又敢說,這裏的一大半人,不是為着潘維的面子來的呢。

潘家的實業已經不行了,潘父又遲遲不肯改革,這幾年滑落得厲害。要不是有潘維在幫襯着,潘父今天還有沒有面子站在這裏估計都難說。

潘父自己心裏早就有數,所以對潘維,這幾年他也慢慢開始不敢說重話。因為他唯一可恃着的,就是自己這個父親的身份和手中還有的這一些他以為潘維還接觸不大的人脈。

他知道今天也許潘維會搶了風頭,可沒想到,真正經歷起來的滋味,卻是這樣的難受。

潘母的手指緊緊地按着自己手上的一個翡翠戒指,臉色不算太好。

祝歡站在他後面倒是一點芥蒂都沒有的樣子,偶爾潘維那兒說話帶到他,他也能在潘維的示意下一個一個招呼過去,禮貌且大方。

潘母意識到潘維的強大,其實比潘父要早的多的多。

那時候她丈夫要談合作,一個文人實在得不到什麽好的條件。她又不懂,祝歡還小,她迫不得已去找了潘維。

潘維答應了,只用了一頓飯的功夫,就幫他談到了原本連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他們感謝的時候,潘維說起這件事情的态度實在可以算得上是輕描淡寫。

她擡頭看着自己身邊這個高大的兒子,一時間心情複雜。

潘維還能站在這裏的唯一原因,估計也就是為了她懷他的十個月,和盡心撫養的頭五年。

照理說,潘維這些年幫過他們的事情,怎麽還都該夠了。

她知道該知足,可是為人父母,有時候總覺得自己對孩子的控制是與生俱來的。

他們小的時候,自己是權威,所以他們要聽話;他們年紀大了,就是長輩,所以他們要尊敬并且順從。

養育之恩,無以為報的。

她攥緊了自己的戒指,決定她還是要以母親的身份糾正潘維的性向。

自己是為他好。

自己在他人生的前段沒有能幫助他,但也不能讓他在大方向上走錯了。

迎完了名單上的所有賓客,潘維看了看表。

這個時間,所有人都站在了大廳裏的自助餐桌旁。喝酒的喝酒,談事情的談事情,本來顯得空空框框的大廳裏一時間非常熱鬧。

潘父和潘母是率先進來的,後面跟着祝歡。大家給他們騰出了一條路,卻始終沒有看見潘維過來。

門口的迎賓臺已經收走了,天也暗了下來,外面除了路燈,一片漆黑。而潘維就站在明亮和黑暗的交界處,半側着身子看着外頭的黑暗。

裏頭的人慢慢安靜下來,大家都凝神看着靠在門上拒絕侍應生關門的潘維。

身形修長的年輕人揣兜靠着,側臉精致眉目疏朗,笑起來看向大家的眼神帶着歉意。

“抱歉,等一等家裏人。”

他這麽開口,沒人敢說不。

潘母一時間懵了,潘父想上前說些什麽時候卻被祝歡攔住了:“叔叔,這樣落大哥的面子,不好看。”

五分鐘之後,一道車前燈的光撕破門外的黑暗。

大家就這麽看着潘維表情在一瞬間柔和下來,帶着感染人的笑容,揮手讓人去幫忙停車。

從駕駛座下車的是一個年輕人。

黑暗裏只能看見他大致的剪影,輪廓硬朗姿态優雅。

等到他慢慢靠近光源,衆人才看清楚了全貌。

高個,修長,黑色的西裝勾勒出寬闊的胸膛和勁窄的腰線。微長的頭發用定型水打理過,留了幾縷不經意地散在兩邊,一雙眼睛寒潭似的冷冽,五官精致神情冷清。

被這麽多人盯着,他仿佛自帶着聚光燈一般走着,臉上的神色卻也很自然。

把手上的車鑰匙遞給門口的侍應生,他慢慢走進大廳,站定在潘維旁邊。

“我介紹一下。”潘維指了指旁邊的男人。

“我愛人,傅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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