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旋轉大門轉動着,帶進來幾個人,四男兩女,彩青幾人打量着門廳,這會是夏天,也沒有外套,侍者有禮地給他們引路,奢華氣派的簡直讓人有些不适應。
彩 青不動聲色的打量着,怎麽那麽多水晶燈,照在自己身上,讓人覺得無所遁形。進到裏頭,隔着長廊傳來我們專家的聲音,彩青轉頭來說,“現在聽見他們的聲音, 倒是平添了親切感。”一看南音依舊緊緊挽着君顯,淡黃色的紗裙裙擺,幾乎蓋到君顯的皮鞋上。對她招手說,“快別纏着了,咱倆走一起,回頭被人認出阿顯 來。”南音卻挽的更緊,戴白手套的手腕上,一串綠松石的手鏈分外醒目。
彩青頓時蹙起眉頭,一步過去抓住她的手腕,“都說了這手鏈讓你先摘掉,和身上的衣服不襯,你說說,有誰穿條嫩黃色的裙子,帶條這顏色的手鏈?”
南音連忙用右手緊緊捂着左手手腕,生怕彩青一使勁把自己的手鏈扯斷了,緊張地說,“姐……姐,你千萬別拽,這東西年紀大了,經不住扯,我每天都怕那繩子不小心斷了。”
“真沒出息!我這還沒碰上了。”彩青收回手,看君顯憐愛的摸着南音的頭發,對她柔聲說,“回頭我給你重穿一次。”
彩青看着南音說,“臉上笑開了花——這下高興了!給你說了那麽多次重新串一下,你都不舍得拆,就是等着這句話呢。”
南音靠在君顯身上,神情得意。
彩青怒視向君顯,君顯擡手握住南音的手腕,隔着手套揉了揉,安撫般,又低聲哄着說,“先摘了,今天剛買的手環呢?”
南音擡起另一只手說,“戴在了這只手套下面。”
彩青翻了個白眼,哪天君顯說的話都白搭,東西是給人用的,什麽樣的人,用什麽樣的東西,南音還是心不在此。但好歹還懂,重要場合衣着得體是對主人的尊重。但剛剛出門有些遲,人人都着急,一不留神,她竟然戴了那麽條不相稱的手鏈。
看君顯給她拿掉,重新把她手腕上的手環扣好,亮出來,她等不及走過去,拉着南音就走。
大廳門推開,一股浮華奢侈撲面而來,金碧輝煌的令人眼花缭亂。
南音如同進入電影中的拜金時代,腳步都變得遲疑。熟面孔換個地方好像也變成了生面孔。
大家一看南音出現,頓時圍過來和他們打招呼。南音又感覺像白天一樣,疲于應付。一個年輕男人也湊過來,等人少了他立刻說,“你這一手鑒賞功夫可俊的很,回去我真是越想越激動。”
這話不倫不類,南音笑着說:“承您誇獎。”認出他是白天的那位翻譯。
“敝人姓常,常寬,業內人都叫我常寬心。”他自我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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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外號可夠別致,彩青都饒有興趣地看向他。南音更是差點被那名字逗笑,覺得他一定很有類似“大山楂丸”的效果,開胃又能令人開懷。
就聽常寬又說,“我當過這麽多次翻譯,可知道古玩圈子裏面,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大家都覺得自己的眼光最厲害,但看多了我就知道,自己的眼學代表不了別人的眼學,今天換成任何一個人,大概都想不出來,你用你這個辦法來反證,簡直是不拘一格,出其不意。”
彩 青頓時笑容淡了,這麽多同行在這裏,說出這樣直白誇獎的話,那是給南音拉仇恨,她立刻說,“你今天也太不夠意思,都是中國人,怎麽幫着那法國人欺負我們兩 個女孩?”她長相豔麗,在外一向人都讓她三分,擺出這樣驕縱的樣子,不讓人覺得讨厭,反而有些誠惶誠恐,覺得這是一種親近的表現。
常寬連忙擺手說,“這是哪裏的話?”
“怎 麽不是?”彩青“怒”視着他,“那你倒是說說,今天這人故意為難,是一早安排好的還是臨時起意?他連號碼牌都準備好了,又随手一搬,就搬出來那麽多高仿 瓷,一定是一早安排好的!——可你見了我們,竟然都不知道暗示一下,就算大家不認識。可到了國外,咱們就得講個同胞之誼。對不對?”
常寬連忙大呼冤枉,“我就是個翻譯……今天的事我完全沒有參與!”他恨不能拍着心口賭咒發誓,“誰知道那號碼牌是怎麽回事?我其實當時心裏和你們一樣吃驚。”
彩青看他神色真摯,不似說假話,有些暗暗失望,竟然沒有套出消息。
正好謝閣老帶人走了過來。怕這常寬再沒頭沒腦的胡亂誇獎人,替她們拉仇恨,連忙先一步說道,“謝老師,早前我們和國內通電話,把今天的事情和我父親說了,他說我們到底年輕,後面洽購的事情我們就不參與了,因為國內家裏還有點事,父親催我們早點回去。”
謝 金銘大感意外,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會,極快地明白過來,他們這事既然已經拔了頭籌,面子上也好看,所以不想趟他們的渾水,心裏說不清該不該生氣,又看彩青 年紀輕輕,巧笑嫣兮,一身紅裙明豔照人,今天的事情,也算幫了他們的忙,後面不參與其實對大家都好,就說道,“那我就不虛留你們,這次的事情。回頭我一定 上門去拜訪你父親。”
常寬逮着空連忙又問南音,“對了,你鑒賞這麽厲害有師傅嗎?你師傅是誰?”
南音一直在盡量降低存在感,沒想到還是躲不過,還沒說話,謝金銘反而搶着答道,“他師傅你都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君海川。”又一指彩青,“這位就是君海川的千金。”
常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對南音說,“原來是這樣,真是名師出高徒。”又看向彩青,拱手道,“原來是書香世家,名門之後,望族之前,失敬失敬。”這是誇獎的話,偏偏他的語氣帶着誠惶誠恐的誇張,措辭動作又不倫不類,名門之後已經牽強,什麽叫“望族之前”?
君家不是望族,君海川平地崛起一代收藏大家,以後也許可成望族,但現在确實不是……細一想,‘望族之前’,說的竟然也沒錯,還挺幽默。彩青就笑了起來。
南音看他一句話就把彩青逗笑,想着這“常寬心”的外號果然不是虛的。又看向遠處的方星,想着三哥如果這麽會說話,他大概早把彩青娶回家了。
君顯不知去了哪裏,她左右看看,也沒見人,明知道這種場合就是這樣,但心裏還是覺得有些無聊。只想今天聚會早點結束,他們就一了百了,又看主人家遲遲未出現,心中不免着急。
又記挂君顯,低頭想了一會,想到他去了哪裏,他們臨時退出,大概君顯去找陳琦了,這事總還得和使館那邊通知一下。
這時大門又被推開,大家紛紛望去,一堆人魚貫走了進來,南音連忙打起精神,大概是主人來了。
果然,那位被她戲稱的德先生被人簇擁着走了進來,姍姍來遲,卻是一臉喜色。
看到南音她們站在這裏,竟然直接走到他們這裏,說了一通之後,常寬臉露喜色,随即連連點頭對大家說:“老先生說,‘中國人講君子一諾千金,今天出的難題,沒想到真的被答了出來,既然是這樣,戰利品總得交給大家,但是東西放得遠,他親自去取,所以現在才趕回來。”
話音一落,後面有穿黑色晚禮服的侍者走上前,手裏捧着錦盒,看那盒子都像是有年代的東西。
衆人頓時大吃一驚,這下大出意外,原來這位德先生,竟然是要把那個瓶子的真品,交給這兩個姑娘。
大家吃驚的還不止是這件事,而是原來真的有真品在!有人不禁問道,“明明唯一的真品已經上過大拍,這人又從哪兒弄來一個?還是……這就是那個?”
“不可能吧……那東西當時是拍給咱們亞洲的藏家了。”
“會不會轉手了?”
大家的疑問,常寬連忙就翻譯過去,得到回答,他又說道,“大家不要誤會,這個瓶子不是上過大拍的那一個!”
看大家神色越發不可思議,他說道:“這有什麽呀,這世上存咱們中國古玩的外國人那麽多,其實不說老外,就說咱們自己人,不也是喜歡捂着寶貝,買了什麽都不給人說,好像生怕人家知道。其實老外也有這樣的。”
大家紛紛點頭,覺得這解釋極合理。
現在更關心的,就變成了這件東西的真假。
那侍應不緊不慢地将盒子打開,捧到彩青和南音面前,彩青連忙搖頭說,“這怎麽成。大家就是……就是玩一下,這麽貴重的東西我們萬萬不敢收。”
“這是戰利品!”常寬對着南音說。
南音一看焦點竟然轉移到自己這裏,頓覺尴尬,自己早前就明确表示過不會要,這會更不會要了,說道:“大家開個玩笑而已,我們都沒有當真。”想到這人是翻譯,又看向德先生,
雖然知道人家聽不懂,但她表情盡量誠懇,重申道,“所謂無功不受祿,您說讓我在那八個瓶子裏面看,既然沒有真的這事兒就完了。這麽重的禮,就算是戰利品,我們也收不起。”
常寬表情失望,有些不情不願地翻譯過去,德先生聽完,卻搖頭,表情堅決地又說了好大一串。
常翻譯說,“得,這老外比你們還堅決,說如果輸了戰利品都不交,那不是勇士的行為。他還說,你可以當東西不是給你們的,而是給你們博物館的。”
“還是不行!”南音堅決地搖頭,如果真的拿回去一定會被師傅罵的。
彩青說:“什麽勇士呀,我們都女的,你再和他說說,這東西我們真不要,讓他別再為難我們女孩,今天白天還沒為難夠呀。”
“這話……”常寬面露難色,“這話讓我怎麽翻譯……”他望着彩青,一副求饒,請她口下留情的樣子。
大家一時僵持在那裏!
呂閣老看向南音,南音的品性他倒是了解幾分,這女孩常年靠着大金山陶慶為家,陶慶為的兒子又對她死心塌地,雖然君海川家開個博物館,但是比起財力來,自然陶慶為更勝一籌,可這女孩從來也沒在陶慶為那裏想着沾光,想到這裏,倒是有些佩服南音的人品。
他 走過來說,“當年這個瓶子……拍賣的時候。也弄得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他看向南音,“因為是擺在日本人茶室的,當時就有人說,日本人的茶道從我們這裏傳 過去,但比我們發揮發展得更好,如同古玩這東西,雖然是我們的,可是外國人比我們保存的更好,研究的更好。”他在周圍看了一圈,“從愛國的立場上來看,這 件東西,如果我們帶回去——倒是可以給那些吹捧日本人,比我們更有品位,更懂得欣賞的家夥一個下馬威,以為什麽絕世孤品,最好連那七八個以假亂真的一塊帶 回去,讓他們看一看,這東西其實才是個窖藏!”
這句話一出,極具幽默效果,大家全都笑了起來,南音也笑。覺得自己如果不擋別人財路,這些人對自己還是蠻好的,她順勢說道:“呂老師,您也知道我師傅的為人……這東西就算再重要,我們也不能要。不然回去該挨罰了。”
大家一看勸不動,人家執意不要。也不好再勸,就算覺得這個東西帶回去可以讓他們揚眉吐氣一把,可是,畢竟今天立功的是南音。
那德先生也不知怎麽想的,看南音毫無商量餘地,也不再堅持,而是讓人拿東西站去一旁,轉而說道,“今天的事情實在令我大開眼界,我一直都喜歡中國的古文化,家裏的藏品也很多,如果你們願意,改天可以到我家裏去看看。”
這次那翻譯一翻譯完,立刻對彩青說起私房話,“他說的家是他在法國的家,你們有申根簽證嗎?”
南音老實地搖頭,彩青有,可也不想去男人家,她也搖頭說沒有。
德先生聽了常寬的轉述,也不覺遺憾說道,“其實是想請教請教你們,到底是用什麽辦法破解的鑒定,現在的制假者——都是根據鑒定師的鑒定方法去研究作假,看這個小姑娘的手法,倒像是,根據造假者的造假技術,去研究破解他們的方法。”
彩青頓時神色微變,南音的心,撲騰騰地跳起來,她的身世一直是一個禁忌。這以一個作假者的角度來搞鑒定,其實是很多專家也會用的書法,不過比較淺顯。別人背後,支撐的是更龐大繁雜的中國古文化。而自己背後,是一個更專業,更深不可測的專業造假體系。
真真做賊心虛,一時間,連彩青都想不到說什麽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