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河道
陽光從大開的窗間溜進來，跳躍在柯無醉緊閉的眼睑上。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他睜開眼睛，手臂習慣性地往後一展，搭在了一個軟乎乎的不明物體上。
他偏過頭，視線落在房子敬的臉上，一時只覺得心願達成歲月靜好。
幾息工夫之後，他才反應過來：他倆為什麽會在一張床上？
頓時吓得一躍而起，擡腿跨過房子敬的身體，趿拉着鞋往外走去。
還沒走出幾步就被房子敬拖住，房子敬用力一拔，柯無醉就像離了土的蘿蔔似的朝拔的那人懷裏倒去。
房子敬蹭蹭他的肩頭，懶懶道：“還早呢，再睡會兒吧。”
柯無醉推了推房子敬，推不動。只得作罷，嘆氣道：“若是在我斬羽山莊，弟子們的早課已經開始了。若是誰還在睡覺，被發現了可是要受罰的。”
房子敬無奈地睜開眼睛：“看在我們關系這麽好的份上，少莊主能通融通融嗎？”
柯無醉挑眉：“哦？我們的關系什麽時候變好的？我為何不知道？”
“我知道了就行。”房子敬又閉上眼睛，身體無意識地在被子裏蹭了蹭：“還早，繼續睡吧。”
柯無醉抽了抽手臂，沒抽出來。他只得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房子敬的臉頰：“放開，我該回去了。”
房子敬眼睛都懶得睜，嘟囔道：“我等會兒就要走了，你就舍不得多陪我一會兒嗎？”
柯無醉一驚：“走了？這麽快？”
“沒辦法，誰叫這次的事結束得不明不白，我得去查清楚才是。”
柯無醉心被掏空一樣失落。他往上爬了爬，手撐在房子敬腦袋旁，問道：“你何時走？我給你擺酒宴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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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敬睜開眼睛，露出奸計得逞的微笑，一只手在被窩裏與柯無醉十指緊握，另一只抓住柯無醉腦袋旁的手腕，道：“不必，我打算帶你走。”
柯無醉只覺心裏的空洞又被塞滿，卻仍是搖頭苦笑道：“我爹不在，我就得坐鎮斬羽山莊，如何能跟你走。”
“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交給底下的人做不好嗎？”房子敬臉貼在他手臂上，懶懶道：“更何況，你跟我走是為了正事，又不是為了兒女私情。”
柯無醉心說難道不是嗎，面上卻正色道：“發生了什麽事？”
“昨晚上的事。”
房子敬把貓鬼找來的線索遞給他，省略掉前世，又跟他講了自己的猜測，最後道：“這事雖發生在河陽郡的地界上，背後針對的恐怕不只是河陽郡。我擔心你我二人也是他的目标，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主動出擊，去查上一查。”
柯無醉嘆了口氣：“房兄，這就是你想多了。我們這種小卒子，哪裏會引起大人物的注意。即便我斬羽山莊的少莊主，在那種毀天滅地的力量前，依舊什麽都不是。”
他縱有天賜的禦靈之術，卻不是自幼成長于禦靈術盛行的環境之中。他那點雕蟲小技，抓幾只小鬼還行，若是真遇上了行家，那可只有挨打的份。世界何其大，河陽郡又是何其偏遠。如今遇到的人和事，不管是房子敬還昨夜的狀況，都超出了他能應付的範疇。以他縱橫河陽郡的那點微末法術參與到禦靈師家族的紛争之中，或者是去阻止某一家族的陰謀，無異于螳臂當車。
房子敬沒崩住，笑得滿床打滾。
柯無醉的臉黑了。
過了好半天，房子敬才止住笑，道：“原來你是小卒子啊。我倒是不清楚哪個小卒子有這麽強的法力。”
柯無醉沒好氣道：“沒你強。”
房子敬點點頭：“話雖是如此，但我在禦靈師裏算是最特別的一個，你不要被我打擊到了。”
柯無醉翻白眼，覺得跟這個得了點顏色就果斷開染坊的家夥沒話說，起身又要離開。
“等等，等等。”房子敬連忙進入正題，“那麽你以為，你的禦靈之術比起木系禦靈師家族傳承的禦靈術來如何？”
柯無醉皺眉，回頭：“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和禦靈師家族出來的普通禦靈師比起來強得太多，跟我合作吧。”房子敬伸出手，“你并非默默無聞的小卒子，你注定要成為這一代最偉大的禦靈師。如果有人有禍害天下的野心，他頭一個要針對的就是你。”
柯無醉回眸看他。房子敬半坐着，青絲傾瀉在肩頭，雪白的睡袍散開，肌膚白而細致。那雙深色的眸子，此刻真摯而清澈。
柯無醉喉頭滾動幾下，将到嘴的話咽了下去。他垂眸，将手放到房子敬掌中：“好吧，我跟你走。”
房子敬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那，即刻啓程如何？”
柯無醉搖頭：“既然我要出遠門，就該把山莊安排妥當才是。你且等等，我忙完來找你彙合。”
“那好。”房子敬說着，又躺下把自己裹起來。
柯無醉無奈一笑，體貼地替他關了窗戶，放輕腳步，繞過屏風，拉住了門。
“對了，”房子敬不知何時趴在屏風頂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我曾聽一個人說世上最潇灑的就是游俠，想喝酒喝酒，想走江湖就走江湖，潇灑自在得很。可如今我看你的樣子，似乎不是那麽回事。無醉，你真的過得自在嗎？”
柯無醉轉身，靠着房門，輕聲道：“不過是看各人的取舍罷了。你說的那種游俠，定然免不了風餐露宿忍饑挨餓。可那樣的人，只要手中有一把刀就足夠了，其餘的東西，在他看來不過是行走江湖的束縛罷了。而我雖說要操心山莊的生計，但卻十分富足，閑暇時也能與三五好友相聚。這不也挺好嗎？”
房子敬撓撓下巴，搖搖頭：“我果然很難理解你的想法。”
柯無醉默然無語，這不是明擺着嗎？
推開門，一腳踏出去，忽然聽房子敬道：“不過，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你開心，我就跟着開心了。”
柯無醉回頭，正瞧見房子敬軟軟地趴在屏風上，笑成一團毫無攻擊力的包子。
柯無醉心底一片柔軟。他勾起嘴角，輕輕關上房門，步伐輕快地下了樓。
次日清晨，一葉小舟在河陽郡盤根錯節的河道中穿行。舟邊數只漁船駛過，打漁者的歌聲此起彼伏，在河水的上方流淌。
柯無醉坐在船艙裏，仔細擦着劍。過了一會兒，他将劍收好，問道：“房兄，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房子敬一路上極不專業地把卦盤颠來倒去折騰。他此刻将卦盤直立起來，手微微一動，卦盤轉得十分圓潤，一溜殘影乍看上去跟球似的。
貓鬼蹲在房子敬肩頭上，爪子捂着眼睛，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主子，要我是卦盤，現在肯定不願意告訴你正确的方向了。”
房子敬無所謂地嗯了聲，反正他又看不懂。
終于，卦盤撲通一聲倒下，卻是背面朝上，什麽都看不出來。
房子敬随意瞥了眼，敷衍道：“向西。”
柯無醉嘆了口氣，自己拿過卦盤蔔了一卦，點頭道：“的确向西。房兄只看卦盤背面就能得知正确的卦項，柯某佩服。”
房子敬毫不羞愧地點點頭。
貓鬼受不了自家主子了，跳到房子敬身後躲起來。
主子不要面子，它還要呢。
正在這時，墨涵端了鍋魚湯進來。貓鬼吸吸鼻子，一時就忘了自己的面子，跳到墨涵腳下往上爬。
奈何人家墨涵根本看不見它，給柯無醉和房子敬一人舀了一碗，滿足道：“多謝少莊主帶我出遠門，這一趟我又跟來往的漁家學了幾樣新的做菜手法。”
房子敬好奇道：“他們怎麽就願意教你呢？為何你的人緣這麽好？”
墨涵真誠道：“并非我人緣好，而是他們都很好呀。我覺得，這河道上讨生活的就沒有壞人。”
忽然，船外響起一聲怒吼：“無恥老賊，還我錢財！”
房子敬差點被魚刺卡住。
墨涵與柯無醉同時起身撩開竹簾走到甲板上。
只見滔滔河水中，一個老人正拼了命地劃着船，而他的身後，一名年輕人正帶着幾個家丁追趕着老者。
事态難明，柯無醉微微皺眉。
卻不想那老者看到他，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老者搖橹的速度又快了幾分，直直朝這邊沖過來，口中叫道：“少莊主，少莊主，您可要救救老奴性命啊。”
柯無醉将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遍，道：“你是斬羽山莊的？我為何沒有見過你？”
那老者見船的距離近了，連忙連滾帶爬撲到柯無醉的小舟上：“少莊主不記得老奴，老奴卻記得少莊主。您以前在‘醉仙居‘讀書寫秘笈的時候，就是老奴在外邊守着呢。”
柯無醉越發疑惑：“那你為何出現在此處？”
“這個說來話長，現下情況緊急，容我避一避。”
對面船上，那年輕人喊道：“老賊哪裏逃？”
老者仰頭大喊：“少俠，冤有頭債有主，我身旁這位是我們少莊主，我此前賣給你的武功秘笈就是他寫的。”
看着年輕人越發憤怒的臉色，柯無醉無趣地啧啧嘴：又有麻煩上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