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下會
随着漩渦擴大，兩道身影顯現出來。
一個赤發披肩，皮膚碳黑，四肢着地，兩雙眼睛上下并排着排列，完全符合世人對于妖怪這個詞的描述。另一個膚色雪白，身姿柔美，紅衣曳地，撐着一把紅色油紙傘低眉順眼地站在妖怪身邊，卻是說不出的和諧。
難得良辰美景，卻遇上了存在感分外強烈的兩只妖，房子敬自然高興不起來。他不耐煩道：“兩位有什麽事嗎？”
像是妖怪的妖怪道：“這不是多年不見想念得緊，想找你喝點酒嗎？怎麽？今晚上肯不肯賞臉？”
紅衣女子揪住妖怪的尾巴将他拽到身後，道：“二将，沒看見人家正忙嗎？你再鬧下去，恐怕才是會被人家做成下酒菜。”
房子敬果然眯了眯眼睛：“二位可以回去了。”
紅衣女子傘一收，身一矮，揪着二将肚腹上的毛往肩上一扔就要扛着回去。
二将前爪扒着地板不肯離開，道：“一将，你這次會在妖族呆多久？你不在，大家都無所事事，生活太無聊了。我們還是懷念你以前三天兩頭帶我們去圍堵禦靈……”
房子敬眉毛一擡，兩道銀芒憑空飛出。二将只覺得爪下一松，擡起前掌一看，原來指甲已被盡數斬斷。
紅衣女子見狀，再不敢說什麽，趕緊一溜煙跑下了山。
房子敬見終于送走了那倆瘟神，回頭跟柯無醉道：“妖族說的話怎麽能當真呢？不管他們說了什麽，你都不要信就是了。”
柯無醉擡眸，似笑非笑：“嗯，我不會相信你帶着他們同人族開戰，追殺禦靈師。”
柯無醉渾身的氣勢自動在房子敬腦子裏幻化成一行字：快滾過來給小爺解釋。
房子敬打哈哈道：“當時也是事出有因，如今我自己都托生到了禦靈師家族，難道還會幫妖族出手不成？”
柯無醉斜眼看他，道：“這可說不準。”
在妖族中他地位如何，在禦靈師家族之中他的地位又是如何，若是要從中做出取舍，用腳想想都知道該站在哪邊。更何況身為妖族的一将，他的名望怎麽可能不是靠一場場戰鬥拼殺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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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無醉垂下眼睑，手指輕輕敲擊着劍柄，道：“也罷，我不問了。假使日後打起仗來，即便你礙于情面不肯出手，難道人族就能躲過一劫了嗎？傳言之中，武林盟主曾與幾位妖将打了個平手，同歸于盡。如今我來了妖族，才明白幾位妖将于妖族而言算不上太大的損失。我坐在這裏，朝外看去，看不穿重重疊疊的山峰。實在是難以想象，妖族究竟有多少妖将。”
“我走時，妖族共有一百八十七位妖将。回來之後妖将峰更多了，妖将也更多了。”房子敬輕聲嘆了口氣，負手而立。
“阿酲，兵力對比如何，你心裏也清楚，若是妖王想要這個天下，你以為人族現在還會存在嗎？”房子敬搖搖頭，“說到底，妖族當年有不得不開戰的苦衷。”
“什麽苦衷？”
房子敬仰頭看了看越發深邃的夜幕，朝柯無醉伸出手道：“我之前叫了幾個小鬼怪出手幫你整理床鋪，現在應該差不多了。天色已晚，我送你過去休息吧。”
柯無醉拍開他伸過來的手：“現下倒是你不肯跟我說了。”
房子敬愣了愣，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好幾百年前的事了，說出來沒什麽意義。”
“我想聽。”
房子敬搖搖頭，一抖袖子，拿出來一只會發光的小紙鶴，放到柯無醉身邊道：“阿酲，你想回房的時候拿着這只紙鶴掂一掂，它會帶你過去。我有事，先走了。”
說完，房子敬果然轉身離去。
柯無醉站起來，想問房子敬到底是什麽事，非要瞞着他。他看着房子敬的背影，嘴唇試着張了張，卻似乎有千斤重。
點點星辰之下，身形單薄的男子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上。只能夠看出深色輪廓的樹影張牙舞爪，仿佛要将男子吞噬掉。一瞬間，柯無醉甚至有種錯覺，只要吹來一陣風，房子敬就會被卷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嘴唇終究是擡起來了，卻只能喚出他的名字：“子敬……”
男子回眸，黑漆般的眸子熠熠生輝，像是有星光在黑暗之中亮起：“嗯？還有什麽事？”
問題在喉頭滾了一圈，再開口卻成了：“離我的冠禮也不遠了，你大可以把我當做是個成人來對待。”
房子敬點點頭：“我知道了。”
一股火氣忽然自胸中蔓延上來，柯無醉脫口而出：“對于有些事情來說，十九已經很大了。十四五歲就伺候人的，小爺我見得多了。”
房子敬抱起手臂，斜斜地倚在樹上，道：“無醉公子，你怕是有點吓人。”
“小爺吓的就是你！”
房子敬配合地拍了拍胸口：“好了，吓死我了。你可知道我初到河陽郡時都聽到了些什麽？說起無醉公子，大街小巷，無一稱贊起武藝高強手段出衆。除此之外，無醉公子風評極好。與其餘風流少俠不同，無醉公子即便出入瓦舍，也是閑閑地喝酒看戲，從未在哪個莺莺燕燕房裏過夜，帶回斬羽山莊的女子更是一個也無。你當你為何被稱為公子？除武藝能服衆外，世人還當你是個謙謙君子。”
那不是沒遇到你嗎？柯無醉暗自道，卻不打算讓這個妖精遂意，仍是閉口不言。
房子敬将他的反應看着眼底，故意搖頭：“現在嘛……我倒可以懷疑河陽郡的人眼睛都不怎的好使。”
一口氣就這樣噎在柯無醉喉嚨裏，不上不下。他瞪着眼睛，過了半晌才道：“若非你說我還未成年，我至于跟你說這些嗎？”
房子敬道：“我可沒你想得多，只是覺得，你既然還未成年，那麽實力上的差距都還可以忽視。像我們妖族，從來都沒有人跟修為在百年之下的小孩耍拳頭。”
柯無醉指了指自己：“可我是人族，說不定跟上輩子加起來才一百歲呢，妖族那一套怎麽可以用在我身上？”
房子敬心道你跟上輩子加起來都沒有一百歲。卻只是搖搖頭：“我們妖族當中也有成年的說法。你現在才十九，等到成年，必然會法力大增。”
“我說房兄，你怎麽比城門口擺攤算命的說得還好聽啊？”
“……”
月色正濃，身配寶劍的少年和一襲白衣的公子相談甚歡。好似他們之間沒有陣營的隔閡，也不是在妖族妖将峰上。而是一對尋常的好友，坐在普通的庭院之中喝茶賞月，聊着平常的瑣碎一般。
柯無醉自是沒再問幾百年前妖族不得不開戰的起因。他想，定然是碰到了讓子敬難受不已的大事，過了整整好幾百年，都未曾釋懷。既然如此，有何必去揭他人傷疤？
山間晚風寒涼，兩人說着說着，便起了身，沿着小路走去。
房子敬親自把柯無醉送進房間。
柯無醉道完晚安，正要關門，忽然聽房子敬道：“不請我進去嗎？”
柯無醉一愣，擡頭，卻見房子敬逆着光站着，臉上的神色像是蒙着一層薄紗一般，說不清有幾分情動，幾分戲谑。
有那麽一瞬間，柯無醉心跳如擂。
只是作為一個一貫死要面子的人，他又不願落了下風，一咬牙道：“你想進來就進來。我們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房子敬輕笑一聲，手搭在柯無醉将要關上的門上，沖他一挑眉。
柯無醉只覺得渾身酥軟，不覺放開了門。
正當他打算投懷送抱奪得先機之際，門忽然啪的一聲合攏，房子敬大笑而去。
柯無醉猛地打開門，要追上去跟房子敬理論一番，卻被天上飛來的一張紙糊了臉。他拿下來一看，紙上正是房子敬的筆跡：
這麽晚了，小孩子家家就應該早睡。不然會長不高，法力也會退步。
柯無醉看得額角青筋直跳。
長不高是什麽鬼？哄小孩兒嗎？還是欺負他比起那妖精矮上了那麽一點點？還有什勞子法力退步，以為他會被這些哄小孩的手段唬住嗎？
柯無醉一邊憤憤地想着，一邊闩上門，撲到床上，用小被子裹好自己，閉上眼睛繼續在心裏面聲讨房子敬。
此刻的月光正高懸在中天之上。衆妖将峰拱衛着的山峰上，眉發皆白的男子坐在假山的小亭子上，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個肉滾滾的小團子一點也不顧及此刻的氣氛，在桌上扭來扭去。
妖王拍了拍小團子：“別鬧，我有好玩的給你。”
小團子立刻就不動了，眼巴巴看着妖王。妖王揉了揉小團子的頂端，眼睛卻看向亭子之外。
二将與三将站在亭外，彙報着在房子敬那裏看到的一切。
妖王沉吟片刻：“也就是說，這次柯酲也跟着一将來了？”
兩位妖将齊齊打了個哆嗦：“不會吧？我們沒看到強大的禦靈師。”
即便柯酲與旁的禦靈師不同，那也是禦靈師。妖族對于禦靈師的恐懼與敵視天生烙在了骨子裏。
“畢竟魂魄有傷，成年之前，弱小也是在所難免的。”妖王看着乖乖躺在桌上的團子，眼神柔了幾分。他道：“你們下去吧。等了這麽久，不好好招待柯酲一番怎麽行呢？”
作者有話要說：
肚子痛，去醫院了。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要耽擱幾天，先請個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