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陸秦就問, “我媽知道嗎?”

如果不知道,還能算作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 沒有聽父母的話,如果知道,陸秦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個行為。

盛明煦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吐出了兩個字, “知道。”

陸秦只覺得如遭雷劈。

站在那兒呆呆的動不了了。

他從未想過他媽會是這樣的人。他從小就知道的是, 他爸不是個好東西, 他爸出軌養情人生私生子,他爸對他媽冷暴力對他也就是面上情其實一點都不疼。倒黴攤上了個這樣的爸爸。

可他從未想過, 他媽也會有問題。在他的印象裏,除卻最後那一年因為流産他媽變得歇斯底裏不可理喻, 他媽其實很溫柔。雖然爺爺很喜歡他們母子,可她并沒有如同大伯母一樣強勢, 她在陸家存在感很弱的, 他初中之前就帶着他各種學習, 初中之後他不需要人太照顧了, 就去朋友的基金找了個事情打發時間。

他知道他媽跟娘家關系不好, 可因為不知道原因, 又是親生兒子的視角,他并沒有認為會是多大的問題,相反,他還覺得他媽挺可憐的,娘家丈夫都靠不上, 孤零零一個人。

而如今,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

那麽大的養育的恩情,跟親生父母有什麽區別。他媽死了,他懷疑是他爸做的,他都不曾氣餒,可為什麽就能夠忽視養父母的心呢。

他作為親生兒子無法說出批評的話語,可實際上,他是不理解不贊同甚至是厭惡的。

很久,盛明煦才說,“我是小時候偶爾聽見的,可她什麽時候知道我不清楚。可是我明确的知道,她明目張膽懷孕要結婚的時候,是知道的。”

“陸家大概也是覺得沒臉見人,從那年搬出青州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起碼在我的印象裏,我長到了九歲,都沒見過他們。我們的對門那時候住的是一個跟我爸差不多大的講師,兩家來往的很好。”

“我九歲那年,他們第一次出現。那是1996年的暑假,那年你媽媽十九歲,正在上大一,放了暑假剛剛回家。我們一家四口都在,有一天大中午,我媽做了涼水面,一家人正在吃涼面,門就被敲響了。”

“是我去開的門,一開門就瞧見門外站了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身後跟着兩個男人。家屬院裏的人都熟悉,所有的人我都認識,可我沒見過他們,我就問他們找誰,那個為首的老爺子就問盛一木是住在這裏嗎?我說是,還回頭叫了我爸爸。我爸爸還以為是哪位老朋友來看他,就走了過去。

我至今記得當他看清楚門外人的臉的時候,表情是什麽樣的。他的臉上的笑容當場就僵掉了,沒有收回,就定格在那裏。他站在那裏直勾勾地看着對方,然後身體抑制不住地抖動了起來。

外面的男人叫了一聲,我回來給你賠罪了。就撲騰一聲跪在了地上,我爸身體晃了晃,然後就沖着我說,把門關上。我愣着,沒反應過來,可我媽已經聽見了,她走過來問怎麽回事,就瞧見了外面站着的人,也愣了,可很快她就反應過來,幾乎是不顧一切的撲了上去,抓了上去,她嘶喊着你們怎麽有臉回來,你們怎麽沒全家死在外面。”

這個用詞,讓陸秦都心驚,不用說他都猜出來了,外面這人是他的爺爺陸建軍。他的手攥緊了手機,雖然無法接受,可他知道其實真的很怪啊,他爺爺那麽嚴肅的人,大伯和陸元陸明他們在他面前都戰戰兢兢的,可唯獨對他和他媽很好。現在想來,這是補償吧。

果不其然就聽盛明煦說,“是陸家人回來了。我媽撲了出去,他們也沒人反抗,後面的兩個也跪下去了,就任她打,陸建軍說,欠了我們盛家的,我們如何處置他們都沒意見。可我爸說,他們之間壓根就還不清,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然後就讓我姐和他一起拉住了我媽,讓我把門關了。”

“他們并沒有走,而是在賓館裏住了下來。陸建軍天天帶着他的兩個兒子,就是你大伯和你爸,他說老二出意外死掉了,帶着他們來我們家門口認罪求饒恕。這樣場面下,我和姐姐自然是有疑問的,我是早知道點,她是完全不知道,我們就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大概是那件事太血腥了,我爸說的挺模糊的,說是他們家害死了我的哥哥,他們親生孩子,這是想求得原諒的。我爸說,這件事沒得商量,讓我和姐姐不要理他們。”

這就是明确說過了,雖然沒有說的那麽清楚,可畢竟兩個孩子有一個還不成年,那件事又那麽的血腥與醜惡,他們怎麽可能真的全說出來,肯定是有所保留的只告訴了結果。

可就這樣,立場也很明确了。

盛明煦就說,“我和姐姐都答應了,然後就是無視陸家人的一段時間。他們開頭經常來,跪下過,送過東西,送過錢,我媽打過他們,罵過他們,扔過東西,還潑過洗腳水,都沒有用。我聽外面的人說,陸家這些年做生意發了大財了,所以不缺錢。可我們家缺的是一條命。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是半個月吧,他們家的人就消失了。我聽爸媽議論應該是看不到成效回去了。我聽我爸的意思是,回去也好,省的心煩。”

“我一直以為這樣就結束了,結果有一天,你媽媽不小心從書裏掉了一張字條出來,讓我撿到了,上面寫着晚上八點電影院門口見。我還以為是她談戀愛了,悄悄跟我媽說了,爸媽倒是不反對,還讓我別吭聲把紙條放回去。就這麽又過了兩天,結果就有人偷偷告訴我爸,你媽在和陸家的那個三小子一起去看電影了。我爸氣壞了問了地方就趕了過去,一直等到電影散場,然後就瞧見了你媽和陸志峰一起出來,陸志峰摟着她。”

陸秦簡直不敢聽這部分了,可盛明煦卻一直未停地說了下去,“我爸很生氣,當即就上前堵住了他們倆,你媽大概是心虛的,很快就跟着他走了。她說陸志峰一直纏着她,她一開始是拒絕的,可後來時間長了心就軟了,發現他這個人挺不錯的,不知不覺就處了。我記的我爸就是那時候,把過去的事兒原原本本的說了,然後跟你媽說你要想當我的女兒,你就必須分手。要不你就從這個家搬出去,你媽就同意分手了。”

盛明煦說,“這是第一次,是在她已知的情況下,跟你爸談的戀愛,被分開了。我們都以為他們真分開了,可萬萬沒想到,等着你媽去了學校,你爸直接開車追了過去。我其實并不想以太主觀的角度來評論你媽,可事實就是,在一個富二代面前,在豪車面前,她沒能堅持。97年,你媽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懷孕了。後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她連大學都沒念完,要求跟陸志峰結婚。我爸不同意,她說懷孕了,不能打掉,我爸就趕她出了門。”

“我至今都記得那些天,我爸是多麽的愁眉不展,他那麽敬業的人,課都上不下去了,叫人幫忙代課,一直拿着我大哥的照片,在家裏喝悶酒。我媽則以淚洗面。我尋思你媽走了就走了吧,起碼家裏會好起來,結果她結婚還要吹吹打打在樓下繞三圈。我爸就被活生生的氣死了。”

這段歷史實在是太沉重,他說完了就是長時間的沉默,兩個人誰也不想說話。

陸秦坐在那裏,只覺得身體仿佛從高層跳下,噗噗地往下落。他無法面對他的家裏人,他們給他的都是假面具,他慈愛的爺爺曾經是窮兇極惡的人,他喜歡的媽媽曾經是忘恩負義的人。

還有,他有種預感,盛明煦今天說這麽多,這麽痛快,這麽不打磕巴,其實是別有目的,他可能是想……

這時候,盛明煦終于又說話了,”你的日記本我看到了,對不起,當年是我誤會你了。我以為小屁孩不懂感情,原來真有一見鐘情這回事啊。我謝謝你的喜歡。可陸秦……“

這個可一出,陸秦就知道,盛明煦講出這個故事最終的目的要來了,他忍不住地叫了聲,”別!“

可盛明煦沒辦法別,沒辦法不去講,因為他沒辦法如同盛燕來一樣将過去的仇恨當做沒發生一樣,他即便不是親生的,沒有血緣關系,他也是被養大的啊。他不覺得自己不是盛家人,他姓盛,在這件事上,盛家人是受害者,他就要站在這一邊。

他說,”雖然很感動,可我沒辦法接受你。當初你被打了我去接你,是因為除了你母親做了我十年姐姐,看不慣陸志峰外,我不能對一個受重傷流血要昏闕的人見死不救,我不是那樣的混蛋。可問題是,我們不能。即便你很真誠,可不能就是不能。否則,我不就是下一個盛燕來了嗎?如果我真跟你在一起,我怎麽面對我死去的爸爸和已經瘋魔的媽媽?“

”我今天在醫院裏猶豫了很久想了很久,一直拿不定主意。其實如果沒有這個日記本,也許我還會再掩耳盜鈴一下,你是需要幫助的晚輩,我得照顧你。可有了這個,更不可能了,我不能留你在身邊。以後,你如果有什麽需要,我會幫忙,我們還是少來往吧。“

陸秦只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被緊緊的抓住了,這種緊迫感讓他呼吸都困難起來,他有一萬句說我喜歡你,可他說不出來,因為他沒資格說。

他坐在那裏,硬生生地忍着,少年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不肯發出一個字。

那邊盛明煦說,”就這樣吧,日記本我會交給亞寧讓他還給你。你注意安全。“

他說完,沉默了幾秒鐘,大概是想聽陸秦說句什麽,可陸秦不敢不能,他怕自己發出一個字就是求饒,就是哭泣。他沒有吭聲。

然後,電話就斷了。

黑黑的夜裏,陸秦呆呆的舉着電話許久,然後才抹了一把臉,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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