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幕戲
便利店裏光線充沛,電子音歡快地叫着“歡迎光臨”。
程又年踏進來,從雜志欄上随手抽了兩本。
身側冒出一只腦袋來——
“又是《國家地理》?”
他沒吱聲。
“我記得這本你有了啊。”昭夕笑眯眯,“那天在你房間,我好像翻到過。”
“幫同事買的。”他很淡定。
“這樣啊。”
昭夕笑而不語,也跟着取下兩本,跟在他旁邊瞎轉悠。
走到飲料架旁,程又年拿了兩瓶礦泉水。
那只腦袋又飄了過來,“桌上不是還有五大瓶嗎?”
“有備無患。”
“行。”
她也從架子上拿了好幾瓶。
程又年“……”
行?
他買水,需要經過她的同意?
為了堵住羅正澤的嘴,耳根清淨,他又走到零食貨架前,随意拿了幾包。
憑空伸出一只白淨的小手,抽走了他手裏的薯片。
“這個味道不好吃。”
“……”
昭夕自作主張把那袋薯片放了回去,重新選了幾個口味的,塞進他懷裏。
“鐵板鱿魚,蜂蜜芝士,還有麻辣飄香鍋。”
她還惋惜地看看貨架,“可惜了,濃香紅燴味的賣光了。”
程又年“……”
他面無表情拿着東西去收銀臺,又被昭夕叫住了。
“程又年!”
“?”
“等我一下啊。”
她說得無比自然,一邊囑咐他等等,一邊也飛快地從貨架上選了一堆零食。最後拎着沉甸甸的籃子,後他一步來到收銀臺。
付了款,她把袋子往他跟前一遞。
程又年“?”
“重。”她言簡意赅。
兩人對視片刻。
程又年問“所以呢?”
“你不是下樓來幫我的嗎?”昭夕眨眨眼,笑容燦爛,“幫什麽忙不是幫?為免你白跑一趟,那就拎下袋子呗。”
這語氣,到底是誰在幫誰啊?
程又年來不及答話,就被她塞了滿手。
袋子是真沉,也不知道她一個人買這麽大包東西做什麽。
她倒是跑得飛快,生怕他拒絕幫拎似的。
走進酒店大廳,昭夕從他手裏拿回袋子,放在那堆小屁孩面前。
“零食,水,和幾本雜志。還有什麽需要,跟那位哥哥說。”她指指正在前臺替她們辦入住手續的場務,“這裏太偏了,不安全,晚上就別往外跑了。”
小孩們紛紛沉默,明明之前在大門外還伶牙俐齒的。
有人小聲說“別以為這樣我們就會感激你。”
昭夕倒是無所謂,“我不需要你們感激我。我只把我能做的做了,免得你們有個三長兩短,我良心不安。”
在小孩們的注視下,她側頭說“走吧。”
兩人從電梯出來,快到房間時,程又年的手機忽然響了。
“現在嗎?……好的,我馬上來。”
他三言兩語結束通話。
昭夕隐約聽見了電話那邊的內容,問他“要回工地?”
“嗯。”
她頓了頓,還沒說話,程又年就滴的一聲刷開了門,消失在門後。
房間裏,羅正澤正守株待兔呢。
一見“兔子”回來了,就開始興師問罪。
“哇你這個人真的是居心叵測。”
“是誰讓我別多事兒的?”
“行,我不多事兒,結果你事兒挺多啊。”
……
程又年沒顧得上搭理他,大衣也不脫,倒是穿好了鞋襪。
羅正澤一愣,“還要出門?”
“嗯。去拿個樣本。”
“要我一起嗎?”
程又年扯扯嘴角“怎麽,我看起來像是害怕路途寂寞的樣子,非得找個擴音喇叭沿途廣播嗎?”
羅正澤“?”
說誰擴音喇叭呢!
地質研究所不像劇組,經費再充足,也不會每跑一個項目都能配備車。
住宿之所以選在這家酒店,也是因為離項目近,大家都能騎車上班。
程又年剛走出門,就見昭夕還在走廊上。
他一愣,“你沒回去?”
昭夕答非所問“你怎麽去?”
“騎車。”
她倚在門邊,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串車鑰匙,眼神亮晶晶的,“我送你。”
“不用——”
“用的。算是回報你剛才下樓幫我。”
“并沒幫上。”
“那就算回報你幫我拎東西吧。”她豎起食指和中指,“兩次。”
“我這人最不喜歡欠人情了。”不待他說話,她就走在了他的前面。
看着那個不容拒絕的背影,程又年無語。
夜幕低垂,公路上少有車輛。
大紅色的路虎和主人一模一樣,開得飛揚跋扈,全然不知低調為何物。
大概是深知這位乘客少言寡語,昭夕把音樂打開了。
免得一路相對無言,平添尴尬。
出人意料的是,程又年居然先開口。
“人都堵到酒店來了,還以德報怨,這不像你。”
“?”
昭夕反問“那要怎樣才像我?”
“記仇,得理不饒人——”
程又年話音未落,司機一記急剎車,停在路邊,陰恻恻地說“給你個機會,再說一遍?”
“……以及心地善良。”
人在車檐下,不得不低頭。
重新上路後,昭夕用力地瞪他一眼。
“我勸你謹言慎行。”
無邊夜色,周遭都是曠野,寂靜無聲。
唯獨她的神情生動異常,像在發光。
程又年側頭看窗外,唇角輕揚。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認,羅正澤這種迷弟的存在也是有理由的,因為眼前的女人就連兇起來的樣子都很驚豔。
昭夕目視前方,語氣輕快。
“人都找上門來了,我要是氣急敗壞,沖突在所難免。等到熱搜變成昭夕對粉絲破口大罵、昭夕對粉絲拳打腳踢,有的人才稱心如意呢。”
他輕笑一聲,“還挺理智。”
“而且——”開車的人越發得意,“小屁孩們懂什麽啊,還不是被人煽風點火當槍使了?跟她們一般見識,那有什麽意思?”
“我非但不跟她們一般見識,還要叫她們感受到春風一般的溫暖。你別小看粉絲的力量,今天的事只要她們當中任何一個說了出去,輿論就會開始分化。”
最後,她一錘定音。
“再說了,你不覺得比起出一時之氣來說,叫林述一知道他的粉絲居然替我說好話,更讓他像吃了屎一樣難受嗎?”
程又年笑了。
昭夕不滿“你笑什麽?”
側頭瞥他一眼,有一剎那的晃神。
這男人……
絕了。
她見過無數漂亮的美人,形形色色,男男女女。
程又年并不比他們精致。
但他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況味,仿佛天塌下來,只要他一擡眼,一側目,一切消然殆盡。周遭萬物似乎都變得不再重要,他有一種奇異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似乎也不是安定人心。
昭夕神思一晃,仿佛能聽見胸腔裏咚咚作響的心跳聲。
停。
這男的有毒。
她淡定地側過頭去,目不轉睛望着前路。
專心開車。
專心一點。
程又年似乎并未察覺她的走神,片刻後,又問“他在網上潑髒水,你為什麽不澄清?”
“沒必要。”
昭夕的回答和當時回應小嘉時一樣,但很快又加了一句,“人總是傾向于相信自己愛聽的話,我說的他們不愛聽,說了也沒用。”
程又年一頓,隐約記起前些日子,羅正澤對着輿論抓耳撓腮時,似乎很沮喪地說過,林述一就是仗着昭夕不接受采訪,不參與任何網上輿論,所以才肆無忌憚潑髒水。
側眼看她,很容易看懂。大抵是曾經辯解過、發聲過,卻不被相信,所以心灰意冷,幹脆不再說話。
抵達黃線邊緣時,車燈驟暗。
昭夕正要說“我在車裏等你。”
就聽見身側傳來輕描淡寫的一句“別那麽消極,總有人會相信。”
黃線內,有人等候多時。
程又年與他簡短交談後,回到車上時,手裏多了只黑色小箱子。
昭夕笑了“現在的民工都這麽嚴謹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黑i社i會呢,大晚上的秘密接頭。”
程又年一頓,“……民工?”
昭夕以為自己傷害了他的自尊,很快找補“沒別的意思,還是……我該叫你包工頭?”
“……”
包工頭又是哪一出?
車內的氣氛肉眼可見地沉寂下來。
昭夕在自我反省,是不是剛才的說辭不夠禮貌。
……但是民工還有別的稱呼嗎?
“你們建築工人”?
“勞動工匠”?
“人民根基締造者”?
她有點迷茫。
直到程又年緩緩發問“昭小姐,大家也當了一兩周的鄰居了,敢問在貴劇組眼裏,我們在隔壁幹什麽?”
昭夕一懵,側眼看着他。
“搬,搬磚?”
對上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眼睛,她試圖分辨出那雙寒潭裏的各種情緒。
然而恕她無能。
沒看懂。
她只能小心翼翼又問一句“最近工作不順心?”
“……”
這氣氛太令人煎熬了。
昭夕沒和民工打過交道,包工頭也沒有。
她很深刻地自我反思,是不是從小生活條件太優越,以至于沒法和勞動階層打交道。
那不行,幹導演這一行,怎麽能不切身體會人生百态,深入到各行各業呢?
眼下是個挑戰,也是個機會。
她清清嗓子,故作輕松地和程又年聊天。
“幹你這一行的,底下的工人不好管吧?”
程又年發出一聲很輕很短促的笑,聽起來像是在回應她。
昭夕嘆口氣,試圖引起他的共情——
“不瞞你說,其實我做導演這一行,也跟你們包工頭沒兩樣。”
“下面的人太多,形形色色,分工不一,你稍微不注意,就有人陽奉陰違、偷工減料……”
她言辭懇切,卻沒聽見程又年的半點回應。
忍不住腹诽,這人變色龍啊。
前一刻還在笑,下一秒就高深莫測一言不發。
直到抵達酒店,程又年拿了箱子,一言不發和她走進電梯,最後回到走廊上。
分別在即,他總算開口道謝。
昭夕擺手,“小事情,禮尚往來。”
他忽然詢問“昭小姐近視?”
她哈哈一笑,“叫我昭夕吧。不過,你怎麽知道我近視?”
滴,他刷卡開門。
關門前,回身笑笑,“我猜的。看你眼神不太好。”
昭夕愣愣地回到房間,還摸不着頭腦。
片刻後,手機響了。
她毫無形象踢飛腳上的高跟鞋,大喇喇躺在沙發上,點開微信一看。
程又年發來一只紅包。
金額三塊。
附言眼科挂號費,我請。
昭夕?
作者有話要說:
文案裏有句話“女導演飛揚跋扈”。
這就是昭夕的人設。
所以謝謝希望故事更完美、女主更讨喜的提議,但是比完美人設更有意義的是,因為遇見你,我成為了更好的自己,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