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沒談過戀愛 (1)
劇組的醫療隊很快就趕來了, 他們扛着擔架把荼白擡回救護車上做緊急處理, 并同時開往最近的醫院。
救護車坐不下這麽多人, 桃桃本來想跟着一起去,沒想到正準備上車的時候,一旁的沈見夏卻忽然攔住了她:“我跟着去吧,你跟導演他們一起坐商務車去。”
看着桃桃滿臉驚訝的表情, 沈狐貍面不改色地說:“荼白受了傷, 行動不便, 他有一米八呢,你是女孩子,應該承受不了他的重量,讓我來幫忙吧。”
義正言辭地說完這番話後, 沈見夏便鑽上了救護車, 霸占了僅剩的一個空位。
車門被關上,救護車緩緩開走。
桃桃站在原地, 伸出無力的右手作出挽留狀,眼睜睜地看着揚長而去的救護車:“可是,小荼白很輕的呀……”
好在荼白身上穿的戲服厚重,起到了一定的保護作用, 又是在平原上拍的馬戲,周圍沒有什麽危險的障礙物,他沒被拖行幾米馬匹就被衆人控制住了,這才阻止了慘劇的發生。
只是……
沈見夏坐在一旁,看着荼白費勁地脫下身上的戲服, 忍不住說了一句:“我幫你吧。”
荼白頓了頓,擡眼看他,沒明白他想怎麽幫自己。
“你身上有傷,行動不方便,脫衣服的時候可能會碰到。”沈見夏一臉誠懇地說,“讓我來幫忙吧。”
只是“誠懇”這種表情,實在不适合出現在公狐貍精臉上,那上揚的眼尾怎麽看怎麽沒安好心。
“我怎麽覺得你沒安什麽好心。”荼白直接把自己的真實內心想法說了出來,“你的臉看起來一肚子壞水。”
沈見夏:“……我就長這樣!”
臭弟弟委屈巴巴,丹鳳眼招誰惹誰了?
“小荼白,還是讓Summer老師幫你吧。”旁邊的醫護人員說,“萬一你身上有骨折或者骨碎的地方就麻煩了,盡量不要做大幅度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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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荼白坐在位置上,沖着沈見夏張開雙臂,安安靜靜地等人來伺候他更衣。
可他那姿勢怎麽看都不像等人幫忙,反而像是索求擁抱。尤其是一張瓷白的小臉被蹭了各種草屑和塵土,臉上還有劃痕和淤青,灰頭土臉的模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看着小兔子乖巧地朝自己張開雙臂,沈見夏定了定神,移動到荼白跟前。
他太高了,彎着腰都能碰到車頂,而且動起來不方便,他自己也累。
于是沈見夏換了一個舒适的姿勢,一條腿屈着,另一條腿單膝跪地,這樣他就比坐着的荼白要矮一些了。
荼白垂下眼睛看他。
這是這人今天第二次在自己面前單膝跪地了。
沈見夏來之前應該洗過澡,車上擁擠,他和荼白離得很近,從這個高度看過去,荼白正好可以看到他的頭頂,甚至還能夠聞到他頭發上的洗發水的清香和身上淡淡的酒味。
荼白瞧着沈見夏一點一點地幫自己剝掉身上的戲服,表情小心翼翼的,動作十分謹慎,生怕一不留神就弄到自己身上的傷口。
荼白覺得新奇。
這小孩竟然還有這麽細心的一面,不愧是拿起菜刀能追着人砍,放下菜刀就能妙筆生花的賣脆皮鴨且寫脆皮鴨的作家Summer老師本人。
眼看着荼白身上層層疊疊的衣服被自己剝得只剩下最後一層薄薄的白色裏衣,沈見夏悄悄地深吸一口氣,小心地把最後一層揭下來。
以前兩人同寝的時候,除了第一天晚上發生意外,荼白無意中撞見剛洗完澡沒來得及穿衣服的沈見夏之外,他們倆之間還真沒再發生過什麽奇怪的事情。
沈見夏是正兒八經的奔放風騷男孩,一個人住的時候只穿一條內褲在寝室裏走來走去,偶爾洗完澡還會對着衛生間的鏡子自戀地數一下自己的腹肌。
男人嘛,在寝室裏光着膀子很正常,隔壁寝室的人隔三差五就光着膀子過來串門,哪有這麽多講究。
然而自從荼白一本正經地告訴沈見夏自己的性取向後,沈見夏就老老實實地好好穿衣服了。再有人光着膀子來串門,他直接把人堵在門口趕回去穿衣服,穿戴整齊了再過來。
倒不是自己膈應,而是擔心對方膈應。他要是在自己喜歡的愛豆面前做出“不檢點”的行為,被讨厭還算輕的,要是被誤認為蓄意性騷擾,那可就是真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剛住在一塊那會兒,沈見夏觀察了荼白一段時間,發現自己的小愛豆堪稱中世紀禁欲教父第一人。
無論冬暖夏涼,荼白在寝室裏始終穿着長袖的睡衣睡褲,把自己的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腳腕和脖頸。早上起來換衣服要去衛生間裏換,晚上回來洗完澡也要在衛生間裏把衣服穿好了才出來。
沈見夏一開始是啥也不敢瞧,後來是啥都沒瞧見。
想不到,這回倒是意外地看見了。
裏衣被沈見夏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揭開,荼白那時刻被裏三層外三層包裹住的身體暴露在了沈見夏的眼前。
荼白的身體和他的臉一樣白皙,完全沒有色差。沈見夏忍不住想,這種天生冷白皮的人到底是怎麽長出來的。
他雖然纖細,卻并不瘦弱。只不過正是因為膚色太過清亮透明,只要稍微磕碰着一點,馬上就會出現誇張的淤痕。
荼白現在身上就是。
他胸口上有大片的淤青,應該是剛才被拖行的時候撞到了哪兒。沈見夏的目光順着對方的胸口往下滑,只見胳膊上、腰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傷痕。還有的地方蹭破了皮,正在往外滲血。
沈見夏皺起眉。
原來剛才荼白随口說的“哪兒都疼”不是假的,而是真的全身都受了傷。
看着沈見夏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身體,視線還在繼續往下移,荼白終于忍不住,開口說:“別往下看了,我不會在這裏脫褲子的。”
沈見夏:“……”
沈見夏:“不好意思。”
他幹咳兩聲,有些尴尬地扭頭看向窗外。
旁邊的醫護人員幫荼白檢查了一下肋骨和四肢,還好骨頭摸起來似乎并沒有什麽大礙,但是軟組織挫傷是少不了的。
荼白還是挺能忍的,盡管臉色蒼白,額角的發梢都被冷汗打濕,卻始終沒喊過一聲疼。
做完基本的檢查之後,沈見夏拿着裏衣給荼白披上了。
這會兒救護車也回到了市裏,Andy本來在陪另一個藝人趕通告,接到桃桃的電話,立刻趕到了醫院,打點好一切,早早就在醫院門口候着了。
一見到荼白,他馬上迎上來,先把提前準備好的帽子和墨鏡讓荼白戴上,這才陪着荼白一起進醫院裏做檢查,各種拍片。
不多時,杜傑他們坐的那輛商務車也趕到了,幾個副導演、制片和劇務都來了。
因為這場突發的意外,整個劇組都停了工,原地待命。
“骨頭和內髒沒有傷到,還好阻止得及時,要是被馬踢到,斷肋骨都算輕的。”病房裏,Andy轉述醫生的話。
沈見夏擔心地看着坐在病床上的荼白,荼白垂眼看着雪白的被褥,沒有回答。
“怎麽搞的?怎麽會墜馬呢?”Andy看着荼白臉上青青紫紫的痕跡,心疼地嘆了口氣,“下次別自己上了,叫馬替吧。”
“馬有問題。”荼白忽然開口說。
聽到這句話,病房裏的人都頓住了。
“有問題?”Andy愣了一下,“哪裏有問題?”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覺馬的狀态怪怪的。”荼白想了想,“但是馬師說沒問題。”
衆人沉默了須臾,似乎都心照不宣。
制片人剛出去接了電話,回到病房以後,他看了看已經換上病號服的荼白:“片場那邊打來電話,馬師在檢查荼白騎的那匹馬時,在馬的腹部和肚帶之間發現了一顆尖銳的小石頭,不知道是誰塞進去的。”
聽到這裏,在場所有人都皺起眉。
果然,事情并不簡單。
但是沒人開口說話。
“其實這種事情不稀奇。”過了一會兒,杜傑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我當導演三十年,在片場裏什麽樣的手段沒見過?往人臉上潑水還算是最低級的,還有給藝人的飲料裏摻油漆的、借着劇本故意NG多次扇對方耳光的……我年輕那會兒,還沒當導演的時候,跟過一個劇組打雜。劇務為了省經費,沒找專門的師傅來吊威亞,而是叫了一堆群衆。普通人哪裏知道這玩意兒怎麽吊啊?一沒拉住,替身演員從三四層樓高的地方摔下來了,腦袋直接撞到牆上,當場就不行了。後來劇組賠了一筆錢,當場原地解散。”
聽到這裏,站在荼白床前的沈見夏忽然開口問:“所以呢?”
“所以?”杜傑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沈見夏。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們,發生這種事情很正常嗎?”明知道接下來這番話說出口可能會得罪人,而且得罪的還是圈裏資歷深的老前輩,但沈見夏還是固執地說了下去。
荼白擡眼看向沈見夏,心裏有些輕微的訝異。
沈見夏這麽機靈狡猾的人,竟然會開口怼前輩……
是為了自己墜馬的事情吧。
“Summer,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和荼白年紀都還小,沒見過世面,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你紅別人就來巴結你,你糊人人都來踩你。你擋了別人的路,別人就會搞你,這就是生存法則。”聽到沈見夏直白的提問,杜傑嘆了口氣,卻不奇怪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沈見夏平時言行舉止都很得體,可他也有自己所堅持的立場,絕不會因為擔心得罪人而保持緘默。
杜傑接着說:“這件事情劇組一定會調查清楚的,你們放心。但是,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潛規則,有時候裝傻才是真正的聰明。”
“那什麽時候才可以不裝傻呢?非要鬧到出人命的時候嗎?我們是年輕,社會閱歷不如前輩,年輕并不是我們任由別人欺負的理由。”沈見夏淡淡地說,“不管是誰,不管出于什麽目的,只要傷害到了別人,就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無論是什麽行業,規矩都是人定的,但不合理的規矩也是由人來打破的。”
荼白坐在病床上,一言不發地看沈見夏。
沈見夏站在他的床前,蹙着眉,表情很嚴肅,腰板挺得筆直,即便是面對幾位圈裏有頭有臉的大佬,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
說話的時候沈見夏盡量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緒,聲音卻始終铿锵有力,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條理清晰,目光亦是堅定。
看上去非常可靠的樣子。
莫名地……讓人覺得心安。
眼看着杜傑的臉色漸漸僵硬,沈見夏卻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病房裏的氣氛逐漸變得尴尬。
一直隔岸觀火的當事人終于開口說:“報警吧。”
聽到荼白的聲音,大家都驚訝地回過頭看他。
一般遇到這種事情,有點勢力的藝人會選擇秋後算賬,找機會報複回去,或者私下和解。但更多無權無勢的藝人只能忍氣吞聲,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很少有人會選擇報警,畢竟都是一個圈子裏的同行,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報警的話……”杜傑皺眉。
他倒不是擔心報警會影響拍攝進度,只是如果這種蓄意傷害藝人的醜聞傳了出去,不知道會被媒體怎麽誇大報道。
要是真的查出來是誰幹的,嫌疑人若是無關緊要的人還好,可萬一是哪位藝人的話……
杜傑沒再想下去。
他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小荼白,真的要報警嗎?”一旁的Andy跟荼白确認,“要不我先打個電話回去跟公司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
“等我死了再報警的話,那可就遲了。”荼白說。
“我支持報警。”沈見夏說,“越快越好。”
制片和其他幾位副導演面面相觑。
“那我們就報警吧。”Andy點點頭,轉頭對杜傑和制片說,“各位,實在是不好意思,可是這件事情擺明了有人故意傷害我家藝人,溫皇娛樂絕不會善罷甘休。”
話說到這個地步,也沒人好再說什麽。
畢竟惹誰也不能惹荼白,他背後還有一個億的投資呢。
衆人又在病房呆了一會兒,才陸續離開。
沈見夏想留下來陪荼白,但是醫生說荼白需要靜養,于是他多坐了一會兒以後,只能先離開了,走之前還不忘囑咐荼白有事記得給他打電話。
荼白輕輕“嗯”了一聲。
離開病房的時候,沈見夏帶上房門,卻在門口看見了杜傑。
沈見夏有些意外,沒想到杜傑還沒走。
“回劇組嗎?”杜傑問,看起來是特地在這裏等着沈見夏。
沈見夏頓了一下,點頭:“嗯。”
“坐我的車一起回去吧。”杜傑說。
“好。”
兩個人一起走向電梯。在等待電梯的時候,杜傑先開了口:“Summer,我剛才說的話你別介意。”
“是我該抱歉才對,剛才語氣太沖了。”沈見夏沖他颔首,“杜導,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們好。您是長輩,在這個圈子裏見過的東西比我們多,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杜傑嘆了口氣,看着電梯按鍵上不斷變化的層數,問:“你是作家,邏輯一定比別人更清晰。你猜猜……這件事是誰幹的?”
“我想,您心裏一定有數了吧。”同樣注視着層數變化的沈見夏聽到這句話,轉過頭,對他笑了笑,“或許,我們想的是同一個人呢?”
“……”杜傑沉默了一下,“他背後的金主來頭不小,不好得罪人。雖然劇組的資金已經到位了,但是這畢竟是個武俠玄幻劇,為了能讓特效更精益求精……”
“他帶了多少錢進組?”沈見夏問。
杜傑轉頭看他,伸出幾根手指,比了個數字。
“行。”沈見夏點點頭,“把他換掉,重新找演員吧。”
“你在說什麽?”杜傑皺起眉,不明白這個年輕人在想什麽。
叮咚一聲,電梯到了。
“這個錢我來補。”電梯門打開,沈見夏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杜傑先進去,“雙倍,就當我個人投資了。”
荼白受了傷,醫生建議他在醫院裏休養兩天,盡量避免劇烈運動。杜傑給他放了病假,把後面的戲提到前面來拍。
在醫院的這兩天,七禾還有其他幾個演員一起來看過荼白。
在劇組的時候,荼白大多數時間都在認真拍戲,休息的時候別的演員都在互相拉關系介紹資源,只有荼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車上安靜地看劇本,準備下一場戲。
他很少跟別人互動,也不怎麽重視社交,不喜歡在圈子裏交友。有人來探病,這讓荼白感覺到意外。
忽然來了很多人,原本冷清的病房瞬間變得熱鬧起來。
七禾這次過來探病,給荼白帶來了幾個八卦消息。
第一件事,Andy報警之後,警察來過劇組取樣調查了。場地沒有裝監控,但恰好那天所有的攝影機都開着,整個場地三百六十度全無死角地被拍攝到了。
警察帶走了當天所有的拍攝素材,拿回警局進行調查。
第二件事,季聽忽然被劇組換掉了。
雖然劇組沒有明說理由,但是這兩件事一前一後發生,難免會讓人把它們聯想在一起。
聽說季聽接到通知那天,氣得當場失智,在片場裏大吵大鬧,說全劇組的人都故意排擠他。結果被杜傑毫不留情地打擊:“別人為什麽排擠你,你心裏沒點數嗎?”
季聽平時在劇組裏嚣張跋扈慣了,這一次沒人同情他,只有一群幸災樂禍的吃瓜群衆,還有等着落井下石的人。
季聽會被換掉,這讓荼白覺得有點奇怪。
應該不會是溫皇娛樂的操作吧?畢竟他們不會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這麽多錢。
“對了,季聽為什麽突然被換掉了?”聊到這裏,有個女演員問,“他不是帶資進組的嗎?這都能換掉?制片不怕得罪人嗎?”
“我聽說劇組把錢全退回去了。”另一個人說。
“劇組這麽剛?杜導可是出了名的摳門啊,說不要就不要了?”女演員咋舌,“投資不要了嗎?而且這都拍了1/3的劇情了,臨時換男二的話……”
“噓,小道消息,好像是有人把季聽帶來的投資雙倍補給了劇組,要求換掉季聽。”
“又有資源咖空降?這一個二個的……”
“誰讓他平時眼睛長在頭頂上,得罪人了吧。”
荼白帶一個億進組的事情是保密的,除了高層人員,也沒幾個人知道。
嚴格點來說,他也算個資源咖,還是天降橫財的那種。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着八卦,紛紛猜測着即将新來的演員和劇組忽然獲得的新投資是否有關系。
只有坐在病床上的荼白默默地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盡管劇組非常重視保密工作,三令五申不許任何人把荼白受傷的事情說出去,但當天警車出入片場的時候還是被許多路人看到了。
沒過幾天,國內最大的八卦網站香蕉論壇就有人貼出了警車進入片場時的照片,爆料《殺死神明》劇組發生了事故,有演員受了嚴重的傷。而且這場事故并不是單純的意外,而是人為的,否則劇組也不會選擇報警。
這部劇裏除了季聽,還請了不少老戲骨和流量藝人,再加上又是橘子映畫正在籌備的超級大IP,尚未開拍就已經獲得各方關注。這條爆料一出來,搞得人心惶惶,大家都在猜測,受傷的演員是不是自己家的愛豆。
不少粉絲跑到劇組官博下面質問,要求給個說法。
迫于輿論壓力,劇組用官方微博公布了主演荼白意外墜馬的事情,表示警方已經介入調查,一定會給出一個交代。
這一回,溫皇娛樂那邊總算幹了點人事。他們借機買了營銷,把#荼白墜馬#送上了熱搜,将話題往“不用替身”“所有危險戲親自上陣”的方向引導,虐了一波粉的同時,也為荼白塑造了一個“敬業”的口碑。
荼白的路人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
團隊那邊打電話過來,讓荼白發幾張纏滿繃帶的自拍到微博上賣慘,配合他們營銷勵志敬業人設。荼白“哦”了一聲,挂了電話以後就當從沒聽到過,連微博都沒上,完全脫離網絡世界。
他側身躺在病床上,捧着iPad,一邊看着Summer為了讓他安心養病,友情提供的19萬字存稿箱,一邊“鵝鵝鵝鵝”地笑得把頭埋進枕頭裏。
沈見夏倒是抽空登了微博,轉發了劇組的公告,留了六個字:“等待調查結果。”
兩天以後,荼白回到劇組,繼續工作。
不過這時候劇組已經不在本市了,而是到了D市取景。
回到劇組第一天,荼白就給沈見夏發了微信,讓他過來找自己一趟。
盡管沈見夏嘴上說着不用,但是當荼白把他叫到房車上,讓桃桃把一個巨大的紙箱拿出來交給他時,沈見夏的眼睛還是亮起了既詫異又興奮的光。
荼白坐在沙發上,學着沈見夏的樣子,單手支着下颌,慢悠悠地打量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人。
按理說,像沈見夏這樣從小生活在市井裏的孩子,見過各色各樣的人和事物,心智應該比同齡人更成熟。
沈見夏也确實表現出比別人更得體的姿态。只是這樣的成熟在冷眼見慣波濤暗湧的荼白而言,總有一些小孩模仿大人行為的嫌疑。
他的姿态很娴熟,可在從小混圈子的荼白眼裏,這種“世故”卻有一種近乎直白的單純。
這種單純,從沈見夏看到那臺電腦第一眼時,臉上流露出的那種既開心卻又小心翼翼的表情就能看出來。
他已經是賣出千萬版權的知名作家了,也遂願入組當了編劇,在劇組裏混得如魚得水。人人都喜歡沈見夏,他看起來也不缺任何東西,可一臺電腦卻讓他瞬間變回小孩。
“真的是送給我的嗎?”沈見夏伸出手,似乎是想去觸摸紙箱,可指尖剛觸碰到紙箱表面,卻又觸電般地縮了回去。
荼白撐着下颌,饒有興致地觀察着沈見夏的反應:“弟弟,打開看看吧?”
得到了許可,沈見夏這才開始動手拆紙箱。
他的表情很凝重,動作也很謹慎,就像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宗教儀式,非常虔誠。
不就是一臺電腦麽……
荼白有些奇怪地想。
這孩子是不是從來沒收到過別人送的禮物?
沈見夏一層一層地拆開紙箱,一臺超級輕薄本就出現在了眼前。
這臺輕薄本是13.3寸的,機身非常輕薄,通體銀灰色,看起來有一種冷淡的高級感。
沈見夏幾乎是第一眼就注意到,筆記本A面頂蓋的右下角有一個激光刻上去的訂制Logo。
“本來想給你買臺式機的,性能會更好一些。”荼白将身體往後傾斜,靠在椅背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不過,考慮到你不玩游戲……你應該不玩游戲吧?在寝室裏沒見你玩過。平時随身帶着電腦的話應該越輕越好,所以沒考慮游戲本,買了輕薄本,專門訂制的,性能應該還不錯。”
“不玩游戲的。這樣就夠了,謝謝你……”沈見夏用手指摩梭着筆記本A面右下角的激光刻字。
刻字是手寫的“Summer”,一個沈見夏專屬的Logo。
沈見夏心中一動,擡眼看荼白:“這個字是你寫的嗎?”
“不是。”荼白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我寫字跟狗爬似的。”
十三寸的屏幕對于沈見夏來說剛剛好,不會太小,又方便攜帶。
雖然他并不在意這點重量,但是荼白的心細仍然讓他覺得胸口一片溫熱。
長這麽大,沈見夏收到過不少情書和零食,卻從來沒有收到過身邊親近的人送的禮物。
就像他記得家裏每一個成員的生日,每到那一天就會提醒其他家庭成員記得給壽星祝福,可家裏卻沒有人記得沈見夏的生日。
沈見夏心裏也為此郁悶過,但同樣的事情發生太多,他便漸漸地麻木了。
他告訴自己,沒關系,我不需要的。我不需要別人對我好,也不需要別人愛我。
別人說愛沈見夏,都只是想從沈見夏身上索取自己想要的,連家人也不例外。
而荼白是第一個不求回報,真心對他好的人。無論是網絡上,還是現實生活裏。
所以,只要荼白給了他一丁點兒的溫暖,沈見夏就想把自己有的全部一股腦兒地塞給他。
沈見夏抱着電腦,就像抱着心愛的玩具一樣愛不釋手。這一瞬間他好像變回了小孩,唇縫抿成一條線,兩角上揚的弧度怎麽壓都壓不下去。
不,或許是因為他平時太成熟了,以至于讓所有人都忘記,他本來就是個剛剛成年的少年。
從沈見夏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他身邊的人就不停地告訴他,你要聽爸爸媽媽的話,你要成熟,你要快點長大,這樣就可以幫爸爸媽媽分擔煩惱,讓他們不用再這麽辛苦。
只有荼白走過來,牽起他的手,對他說,別管別人怎麽說,做自己就足夠了。
雖然并不知道沈見夏為什麽可以開心成這個樣子,可是看着沈見夏高興的模樣,荼白的心情也跟着變得愉快起來。
“荼白,謝謝你。”沈見夏輕輕撫摸着電腦的外殼,擡起眼睛,深深地看了荼白一眼,“我會好好珍惜的,就像珍惜第一臺電腦一樣……”
荼白也看着他,眼中也浮起笑意,回答的卻是:“嗯,我也謝謝你。”
為了給季聽留點顏面,劇組暫時沒有對外公布季聽被退貨的事情,制片私下接觸了幾個考慮接盤的演員時,也只是說季聽因為檔期沖突才主動離開了劇組。
新的男二演員很快就進組了,令人意外的是,劇組竟然找來了季聽的對家,一個叫顧子涵的流量小生。
聽說顧子涵原本已經接了一個言情劇,一聽說季聽退出了《殺死神明》,立刻把言情劇推了,主動聯系劇組,提出願意自降片酬。
顧子涵和季聽雖然是對家,但兩人在業內的風評可謂截然相反,跟顧子涵合作過的人沒有一個不誇的。
想來這一次,顧子涵主動接了季聽的餅,應該是為了惡心季聽。
劇組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最終在幾個正在接觸的男演員裏,選擇了顧子涵。
顧子涵确實也和業內評價的一樣,勤懇乖巧不作妖,演技還比季聽好,跟季聽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因為臨時換角,前面有男二的戲份全部都得重拍。
荼白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尤其是受傷最嚴重的的小腿,一大塊淤青還沒下去,Andy要給他配一個男助理,他卻說不用。
他從房車下來的時候,也是桃桃扶着的,行動依然不便。
沈見夏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說:“我來吧。”
說完,他走到荼白跟前。
荼白擡頭望着沈見夏一米八六的高個子,想着沈見夏的意思應該是想架着他,最多也就是背他,還能怎樣。于是,他點點頭:“麻煩你了。”
沒想到沈見夏卻彎下腰,一只胳膊穿過他的腋下,另一只手穿過他的腿窩,直接把人橫抱起來。
荼白沒料到沈見夏的“幫忙”是這種幫忙,身體忽然懸空,一下就懵了,整個人頓時僵硬住,蜷縮在沈見夏懷裏,一動不動。
“Summer老師男友力爆棚!”看到這一幕,一個路過的女演員啧啧了一聲,豔羨地說。
荼白:“……”
荼白擡眼看沈見夏:“倒也不必……”
以他的視角看過去,只看得見沈見夏的下颌,修長的脖頸線和喉結。
聽到荼白的話,沈見夏低下眼,跟他對視,勾着點兒唇角,說:“摟着我的脖子。”
荼白沖沈見夏翻了個白眼。
臭弟弟,出來挨打。
“哥哥,別害羞。”沈見夏挑眉。
害羞?
“哼。”荼白冷笑一聲,擡起胳膊,環住了沈見夏的脖子,動作看起來無比自然。
他的體溫低,胳膊纖細,冰涼柔軟的觸感貼到沈見夏的肌膚上時,反而是沈見夏極其不适應地顫了一下。好像有電流麻酥酥地灼了一下他後頸那塊肉,過電的感覺哧溜一下掠過心髒。
沈見夏不是沒跟別人肢體觸碰過,從小到大,他被女孩子偷襲的次數不下十次,那些白白嫩嫩的男孩子也對他感興趣。強行牽手的、挽胳膊撒嬌的,摟着他的腰死活不撒手的,甚至還有強吻的,沈見夏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
然而沈見夏就像一塊冷酷的鋼鐵一樣,毫無反應,不拒絕也不接受,傷人于無形。
他的性格有些兩極分化,心情好的時候,對待所有人都很有耐心,這就導致了不少觊觎他的人趁機狂吃豆腐。反正沈見夏脾氣好,也不會生氣。
但是只要一回到城逢巷那個肮髒雜亂的環境,沈見夏又會變得沉默暴躁,能用暴力解決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多費口舌。
有時候,他自己也在懷疑,那個人緣好性格好的沈見夏,還有那個拿着菜刀追着人跑的城逢巷小夏爺,哪個才是真實的自己。
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極端矛盾的人,既希望所有人都喜歡他,又不願意所有人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以至于,很多時候,沈見夏都覺得,他沒有喜歡一個人的能力。
或者也可以說,他并不需要“愛”這種多餘的情感。
但是,主動把荼白整個人橫抱在懷裏的感覺,和被別人強行擁抱時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怎麽。”感覺到沈見夏的猶豫,荼白擡起眼睛,挑釁地問,“弟弟,別害羞。”
很好,剛送出去的騷話被原封不動地還回來了。
沈見夏的喉結滾了滾,鎮定地把目光轉向遠處:“沒害羞。”
“抱過別人嗎?”荼白接着問。
“……沒有。”
“被別人抱過嗎?”
“……”沈見夏終于垂下眼,跟荼白對視,眼神有些心虛,“有。但那是別人主動的,我馬上就推開了。”
“喔。”荼白揚了揚眉,“就跟上次被人強吻一樣?”
“……”
“最後一個問題。”荼白直直地看着沈見夏的眼睛,輕聲問,“交過女朋友嗎?”
他們之前似乎有聊過類似的問題,當時的對話內容是什麽來着?荼白問沈見夏有沒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沈見夏的回答是沒有。
不過那個時候他們讨論的時間範圍僅限于當時的時間段,沈見夏以前有沒有談過戀愛,荼白是不知道的。
荼白之前一直默認沈見夏是處男,雖然他在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長大,但總歸和別人不一樣,在學校時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麽緋聞。
可是,直到沈見夏Summer的馬甲掉了之後,冬日宴的馬甲也一塊跟着掉了。
荼白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冬日宴寫的那些露骨又狂暴的劇情,也同樣出自沈見夏的筆下。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給冬日宴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