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弟弟心裏苦
剛從私家車上走下來, 周汝琴遠遠就看到, 兩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學校大門口。
那兩個人面對面地站着, 矮一點的那個板着一張臉,擡起一點下颌,仰頭看着高的那個。
明明是一副純良無害的長相,偏偏此刻, 這張臉上的表情卻是嚴肅的, 口中還不停地念念叨叨着些什麽, 一副“爸爸教你做人”的架勢。
而高的那個微微低着點頭,站得筆直,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委屈裏還帶着一副想笑卻又不敢笑的表情, 只能老老實實地挨訓, 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憐。
即便如此,那雙明亮的鳳眸卻帶着笑意。
麥色肌膚的高個子男生低着頭, 用那雙眼睛凝視着眼前的人,一邊誠懇地“嗯嗯”應聲,一邊時不時地點頭,表示非常贊同對方的觀點。
周汝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嘴巴逐漸張開,固定。
這是什麽魔幻場景?
沈見夏現在這幅模樣,就像一個做錯了事,只能老實挨妻子訓話的丈夫。
而且,從他的表情來看……
好像, 還挺享受這種挨訓的感覺的?!
夏日上午的陽光雖不如正午那般強烈,卻也是熱烈的。沈見夏和荼白站在陰涼的樹蔭下,也敵不過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
荼白沒說幾句就覺得口幹舌燥,額上也浸出細密的汗水,熱得他不得不停下來,皺着眉,不停用手扇風。
見狀,沈見夏把背着的包轉到身前,拉開拉鏈,從裏面拿出一包手帕紙,抽了一張遞給荼白,聲音裏帶着揶揄:“好了,哥哥,別生氣,擦擦汗。”
荼白接過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沒好氣地瞪了沈見夏一眼,還不忘嗆聲:“你平時這麽節儉一個人,怎麽騙子一哄你,你就毫不猶豫地掏錢?”
Advertisement
“唔,所以下次還需要你多幫我盯着點兒。”看着小兔子氣鼓鼓的表情和熱得發紅的臉頰,沈見夏忍不住勾起唇角,伸出手,摸向荼白的臉,“省得這麽蠢的弟弟又被人騙了。”
不遠處的周汝琴:“!!!”
周汝琴跟沈見夏是在智才中學認識的,已經做了三年的好朋友,沈見夏什麽德性她還是很清楚的。
沈見夏這人雖然浪是浪了點,可是他的浪僅僅體現在對別人的示好既不拒絕也不接受的模糊态度,卻從來不會主動對別人做出令人誤會的暧昧舉動。
現在這情況到底是要哪樣啊?!
看着沈見夏的手朝自己的臉逐漸靠近,荼白再一次僵硬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繃緊了後背,盯着沈見夏的手,連擦汗的動作都停滞了。又來。
卻見沈見夏的手貼近了他的臉,指尖從眉毛的位置輕輕劃過,那只手帶來的觸感就像達到沸點的熱油滴落在皮膚上,燙得荼白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是紙屑。”沈見夏從荼白的眉毛上摘下一粒紙屑,低下頭看了看,那粒紙屑靜靜地躺在他的食指指腹上,“這個牌子的紙巾好像質量不太好,下次我換個牌子。”
“……”
沈見夏随手扔了那粒紙屑,轉回視線,看見荼白凝固的表情,揚了揚眉:“怎麽了?”
該死的公狐貍精!
幹嗎老做這種容易讓人尴尬的舉動!
故意的吧?!
荼白心中逐漸火大,卻又苦于無法開口吐槽。
“沒什麽。”他只能若無其事地扭過頭,看向一旁,繼續用紙巾擦汗。
很巧的是,荼白這一扭頭,正好看到站了在原處的周汝琴。
周汝琴也看着他們,只是臉上的神情很複雜。
複雜得像發現自己未成年的寶貝女兒被野男人拐跑的老父親。
她站得遠,沒聽見沈見夏和荼白的對話內容,只看到這兩人靠得很近,言行舉止十分親密。
而且……
沈見夏剛才,是摸了荼白的臉沒錯吧?!
荼白遠遠瞧着周汝琴的表情,知道她應該是誤會了什麽。
別說周汝琴了,沈見夏剛才那狐貍精發騷的模樣,誰見了都會誤會吧?!
見荼白望向一旁,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對方在心裏禮貌問候的沈見夏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立刻跟站在不遠處的周汝琴對上了視線。
周汝琴對沈見夏投去一個欣慰的笑容。
這笑容跟剛才的又不一樣,這個笑容笑得像感嘆“兒子長大了”的媽媽。
沈見夏:“……”
他隐隐約約覺得,這個笑容帶着非比尋常的內涵。
周汝琴走到他們倆跟前停下,站在兩個男生中間,伸出雙臂,一臉深沉地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寶寶們加油,媽媽愛你們。”
荼白:“……”
沈見夏:“……”
藝術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是同一批次到達學校的,周汝琴正好也選擇今天回來拿錄取通知書。
“小荼白,我在網上看到你從馬上摔下來的消息了,那個季聽太壞了,趕緊糊。”去教學樓的路上,周汝琴對荼白說,“你身上的傷還好嗎?”
“沒事,輕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荼白回答。
“當時想發消息問問你的,可是我沒有你的聯系方式,年級拍畢業照的時候你也沒有來。”周汝琴有些遺憾地說,“後來我問了夏哥,他跟我說了說你的情況,知道你傷不重,我就放心了。”
“那加個微信嗎?”荼白拿出了手機。
“哎可以嗎?!是你的私人微信嗎?”聽到荼白主動提出跟她交換聯系方式,周汝琴也高興地拿出自己的手機,“我掃你還是你掃我?”
“嗯。”荼白應了一聲,“我掃你吧。”
沈見夏好幾次想插話都插不進去,只能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們身後。
跟荼白加上了微信,周汝琴感嘆了一句:“小兔幾白白,好可愛的昵稱。”
後面的沈見夏忍不住擡頭望天。
是呢,是挺可愛的。
要是不生氣的話就更可愛了。
這該死的浪蕩本性……他剛才就不該對着荼白瞎撩一氣。
這下好了,惹人家生氣了。
沈見夏覺得,自己每天都在給自己的追星之路添磚加瓦。
他忍不住沖天空翻了個白眼。
沒想到,就在這時,走在前面的周汝琴突然回過頭來:“某人藏得挺深的,心機可真重。”
沈見夏剛朝着頭頂抛出去的白眼還沒來得及剎車,周汝琴旁邊的荼白也跟着回了頭,恰好看到了沈見夏這對随性的白眼。
荼白臉上的表情微怔了一下。
然後,他毫不留情地回了沈見夏兩個更大的白眼。
荼白的眼睛很大,一雙杏眼水靈靈的,加上微微下垂的眼角,看起來更是惹人憐愛。可也正是因為眼睛大,翻的白眼也比普通人更出衆更醒目。
沈見夏:“……”
你誤會了……
我不是對你翻的白眼……臭弟弟心裏苦,臭弟弟有苦說不出。
周汝琴沒留意到這兩人之間隐藏的暗湧,她看了沈見夏一眼,啧啧一聲,回過頭對荼白說:“三年了,我夏哥真的藏得太深了,我們根本沒人知道他是你的粉絲。”
“真正的粉絲,”沈見夏趁機加快步伐,不動聲色地擠進了荼白和周汝琴中間,“都是深藏不露的。”
荼白轉過視線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
“那你也沒跟我們說你是Summer啊!”周汝琴吐槽,“我們都以為你去劇組實習了。”
沈見夏拿到保送資格之後就沒來過學校了,進組之前的一個月都在他家店裏幫忙。直到進組前幾天,他才跟家裏随便編了個理由,說是老師幫他找了個劇組的實習,讓他上大學前先進組見見世面。
沈見夏也是這麽跟周汝琴趙子明李睿他們說的。
然而作為活躍在吃瓜第一線的八卦群衆,周汝琴在微博曝出Summer側顏照的時候,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那張動圖,并且憑借一個高糊的側面認出了沈見夏。
周汝琴同學震驚得當場出了一身冷汗。
震驚歸震驚,冷靜下來後她仔細想了想,發現事情其實很簡單。沈見夏就是Summer,只是因為私人原因,沒有對三次元爆馬罷了。
基于對沈見夏家庭情況的了解,周汝琴覺得沒什麽不能理解的。
趙子明和李睿不怎麽喜歡吃瓜,所以周汝琴并沒有把沈見夏掉馬的事情告訴他們,而且死死捂住了這個秘密,直到那張圖片一夜之間在全網消失不見。
“噓。”沈見夏豎起食指,輕輕搖了搖,“幫我保密,謝啦琴哥。”
“一頓小炒,成交。”周汝琴又啧了一聲,“除了驚天大馬甲,還有更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誰能想到我冷血無情城逢巷一哥沈見夏竟然還有這麽少女的一面呢?竟然在房間裏貼滿偶像的海報和貼紙!這種事我上了小學六年級就再也沒有做過了。”
旁邊的荼白冷冷地說:“弟弟行為。”
沈見夏:“……”
不是,他愛豆怎麽這樣……
難道不應該感動得痛哭流涕地握着他的手激動地說“謝謝你的愛”嗎?
“有時候我在想,”周汝琴繼續補刀,“你們倆每天晚上并排着躺在床上,會不會各自拿着手機,你在追我的小說,我在翻你的新聞,明明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各自心懷鬼胎。”
荼白的腳步忽然一滞。
……是哦。
他怎麽忽略了這個問題。
他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捧着手機追Summer的更新時,沈見夏在幹什麽?
是不是也在微博上逛荼白的超話?
“不。”想到這裏,荼白冷漠地說,“只有他一個人心懷鬼胎罷了,我光明磊落得很。”
沈見夏:“……”
總算來到了教學樓,沈見夏才得以逃脫另外兩個人的言語制裁。
已經進入了暑假,整棟教學樓都空蕩蕩的,只有教師辦公室裏還有老師在勤奮工作。
王綠意從抽屜裏拿出一沓厚厚的錄取通知書,從裏面找出了他們三個的,轉交給他們:“恭喜你們啊,都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大學,以後要繼續加油啊。”
“謝謝小綠。”沈見夏随手拆了自己的信封,拿出錄取通知書看了一眼。
雖然早就知道了結果,但是直到親眼看見錄取通知書上白紙鉛字印刷的“編劇專業”時,沈見夏那顆懸了兩年的心才終于真正地放下了。
王綠意問沈見夏要了他的錄取通知書,仔細地看了看,欣慰地說:“沈見夏這回終于算是熬出頭了。”
“路還長着呢。”沈見夏笑了一聲。
“你們三個是這一屆特招生裏最特別的,比哪一屆都更與衆不同。”王綠意把錄取通知書還給沈見夏,“學文學的最後去讀了編劇,學舞蹈的最後去讀了表演,學器樂的反而選了傳媒。”
旁邊的周汝琴也拆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
出生于鋼琴世家的周汝琴繼承了父母優秀的音樂基因,考上了智才中學的器樂特招生,卻在拿到藝術大學器樂專業的保送資格之後,選擇參加高考,填報了傳媒專業。
周汝琴決定放棄保送資格那天,全校都轟動了。
沈見夏把錄取通知書塞回信封,正想看看荼白的,卻發現荼白似乎并沒有打算拆開的模樣。
旁邊的王綠意注意到了荼白的平靜,問:“荼白,不拆開看看嗎?”
荼白搖搖頭,沒說什麽。
“有時候真替你們覺得可惜。”王綠意感嘆了一句,“感覺前面這麽多年都白學了,辛苦付出全打了水漂。”
聽到王綠意的話,荼白擡起頭來看她:“老師,不是這樣的。”
“嗯?”沒想到荼白會反駁自己,王綠意有些驚訝地看了回去,想看看這孩子想要說些什麽。
荼白說:“在成年之前,大多數人的三觀還沒有完全成型,他們所接觸到的,只是家長和老師告訴他們的什麽是對、什麽是錯、該怎麽做,很少能夠有自己真正獨立思考的部分在裏面。因此,并沒有那麽多人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究竟想走哪一條路。”
“話雖如此,可學了幾年的東西,說不考就不考,說轉行就轉行,真的很可惜。”王綠意蹙眉,顯然不同意他的觀點,“就像大學畢業之後,如果找的工作不對口,本科四年的專業不就白學了嗎?”
“如果不去試一試,又怎麽會知道什麽才是适合自己的?”荼白反問,“因為年輕,花在嘗試上面的時間都不能算作‘浪費’。真正的浪費是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最後只能随波逐流将就這一生。”
王綠意沒回答,荼白的話讓她陷入了思考。
旁邊的沈見夏和周汝琴也都靜默了,安靜地聆聽着師生二人的讨論。就連旁邊的隔壁班班主任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放下手中的工作,轉過身來聽。
“如果您認為,學寫作就是不停練筆,學跳舞就是學跳舞,而彈鋼琴就是單純地彈彈鋼琴,那就大錯特錯了。”荼白接着說,“我們學習一樣東西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掌握這項技能,但并不能僅僅滿足于掌握這項技能,而是在學習這項技能的過程中獲得更多的附加值。就像寫作的目的并不一定是為了拿諾貝爾文學獎,寫作的過程能夠鍛煉思維,讓一個人的邏輯變得更有條理性,創作者在吸收大量素材的同時能夠使自己的知識量更加充盈。舞蹈能磨煉心性,讓意志不堅定的人在日複一日的苦痛中沉澱心性。如何在學習的過程中學會學習,這才是我們真正應該掌握的。這,也才是學習帶給我們的更重要的增值。”
隔壁班班主任忍不住對荼白比了個大拇指:“說得真好,你的觀點很有個性。”
王綠意沒有說話,顯然還在吸收荼白話語中的信息。
周汝琴轉過頭去看沈見夏,正想和他說幾句悄悄話,卻見沈見夏目不轉睛地看着荼白,從始至終目光都沒有從對方身上移開過。
”換一個更簡單的說法,就是及時止損。”看着王綠意若有所思的表情,荼白笑了笑,“既然已經判定現在做的事情是沒有意義的,那就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聽到這裏,王綠意終于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她看着荼白,嘆了一口氣:“年輕的時候我曾有過和你類似的觀點,可是随着年齡的增長,想法卻變得越來越狹隘。荼白,或許,你們才是對的……”
“沒有絕對的對與錯。”荼白笑了一下,表情在光線中變得柔和,“到底是浪費還是值得,只有做決定的人自己說了算。”
離開教學樓,周汝琴對剛才荼白和王綠意的一番辯論表示驚嘆,興奮得不得了:“你厲害啊小荼白!居然能夠把小綠說得啞口無言!我從沒見過有人能把她怼成這樣的!”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荼白用手指随意地摩挲着錄取通知書的信封,“并沒有怼她的意思。”
“但你剛才說的那番話真的好帥!”周汝琴說,“我家有一堆喜歡多管閑事的親戚,從我爸媽那裏聽說我以後不打算走鋼琴的路,一直給我爸媽洗腦,說我十幾年的鋼琴白學了,浪費時間浪費精力浪費錢,氣死我了。”
“王老師還年輕,也許現在還是個不成熟的班主任,但是她一定會做得越來越好的。”
“如果我的家長也像小綠那樣通情達理就好了。”沈見夏頓了一下,“可惜我跟他們無法溝通,所以——”
“所以?”周汝琴看向他。
“所以,最好的溝通方法就是,拒絕溝通。”沈見夏無所謂地笑了笑。
聽到這裏,荼白也擡起眼,看向沈見夏。
沈見夏臉上挂着無所謂的笑容,說話的語氣也很輕松,看起來似乎和平時沒什麽區別。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荼白卻從他那雙向來神色狡黠的眼裏看到了一絲無奈與傷感。
小孩又在逞強裝大人了。
“剛才在辦公室裏,我說的都是雞湯,是說給願意聽你講道理的人聽的。”荼白開口說,“現在,哥哥教你們一些簡單粗暴的實用幹貨。”
簡單粗暴?
實用幹貨?
沈見夏和周汝琴一起看向荼白。
“我認為人生的價值是在過程中實現的,而不是結果。反正大家的結果都是死,為什麽活着的時候不選自己喜歡的事來做呢?”荼白直視着沈見夏的眼睛,語氣平靜,”如果再有人說你們浪費時間的話,直接告訴他們:關你屁事。”
作者有話要說:荼白:就是這麽簡單(拽
#夏日白晝#明明這麽清爽的一個詞怎麽被你們解讀出了開車的味道……好的那就選它吧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