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都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幫忙幹活,你以為你是什麽富家少爺嗎!”

石菖蒲剛推開大門,院子裏就是一陣雞飛狗跳的咒罵聲。大嫂楊春花拿着笤帚在大柱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一下,一邊看着門口的方向咒罵。

“哇啊,嗚嗚嗚娘我剛割了豬草了,你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大柱子尖叫着甩開楊春花的胳膊,捂着屁/股向着後院跑。

已經七歲的小男孩一邊跑一邊惡狠狠的瞪了石菖蒲一眼。

石菖蒲抿了抿嘴唇,低垂着目光慢慢的轉身關上門向着院內走去。可就算他低着頭一言不發,也躲不過不停歇的嘲諷。

“喲,大嫂看你這話說的。大柱不一定要是富家少爺啊,要是個傻的也可以不幹活啊!”二嫂李棗子坐在院牆下,曬着最後一點太陽一邊磕着自家曬的南瓜子一邊笑。

那尖銳的聲音中已經不是一般的嘲諷,簡直帶着恨意了。

石菖蒲的腳步放慢了幾分,最終還是沒有停下來,慢慢的走到院子最裏面最角落的那個小小的隔間裏關上了房門。

可關上的房門,也關不掉院子裏那兩個女人繼續嘲諷尖銳的聲音。

今天做飯的是三嫂楊淑芬,那個沉默的女人照舊沒有說話,可那種當石菖蒲不存在一樣的做法,也不見得就能讓石菖蒲心裏舒服多少。

“傻子了不起啊,傻子就可以什麽活都不幹白吃飯啊!”‘嘭’的一聲,房門被狠狠的拍了一下。

石菖蒲等着大嫂罵罵咧咧的走開,才慢慢的走過去打開房門。“我今天,不吃飯,了。”在這些人面前,石菖蒲沒有做太多的改變,還是照舊說出大嫂他們等着的那句話。

果不其然,等他說完那句話,那邊大嫂和二嫂同時嘲諷的冷哼,但也沒再繼續多說什麽。石菖蒲慢慢的關上房門,然後慢慢的坐回房間裏唯一的那張椅子上。

椅子之前斷了一條腿,被自己用繩子和找來的木棍艱難的捆綁一番,靠着牆的話還是能坐人的。

石菖蒲慢慢的,用力的揉着肚子,好像只要用的力氣足夠大,就能将肚子裏那股子饑餓的感覺壓下去一樣。

說實話,石菖蒲真的不怪大嫂二嫂和三嫂這樣,說到底他的确是在家裏白吃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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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當家的是石菖蒲的爹石仗義,過了年已經四十五了。在他們這個地方,四十五已經算得上年紀大的人了。娘張惠娘也已經四十四,身子還不怎麽好。

石菖蒲覺得娘身子不好,和生了太多孩子有很大的關系。不過在他們這個地方,人都覺得多子多福認為張惠娘是個有福的人。

如果沒有小兒子傻子石菖蒲的話。

石仗義和張惠娘總共生了五個孩子,還都是男孩。石菖蒲雖說是個小哥兒,但也是可以娶妻的,如果家裏情況好的好完全可以當男孩子養。

五個男孩,曾經石仗義和張惠娘走在村裏搖杆都是挺直的,誰家不說一聲羨慕。

可随着最小的兒子是個‘傻’的,其他孩子慢慢長大,爹娘也逐漸衰老之後,很多事情并不是羨慕就可以改變的。

今年二十七的大哥石大田八年之前成親,娶妻楊春花,随後就生了個兒子大柱。第二年大柱出生那年今年二十五的二哥石二江也娶了老婆,就是李棗子。

二嫂倒是沒有當年就懷上,翻年才開懷,第三年才生了個女兒大丫。今年已經二十歲的三哥石三河十八歲的時候成親,現在也有兩年了。

三嫂不是不能生,而是家裏人‘商量’之後暫時不要孩子。就和二嫂一樣,生了女兒之後也先緩緩,暫時不要再要兒子了。

四個石四海今年十九,還在鎮上的私塾讀書。已經讀了九年,考上了童生就等着考上秀才光耀門楣。石四海也已經開始議親,說的是鎮上老秀才王秀才家的大女兒。

媒人隐隐露出的意思是如果能成的話,最好在今明兩年之內就成親。畢竟王秀才家的大女兒香蓮今年已經十七,算得上大姑娘了。

事情一樁接着一樁,一件接着一件,在別人看來石家算得上‘大戶’,子孫滿堂人丁興旺了。

可只有石家人自己知道,家裏的情況随着人口的增多越發的艱難了。

在永安村這邊,娶一個好人家的女兒起碼得二十兩銀子。這還只是最基本的彩禮,像是什麽置辦新的家當啊,酒席啊,一大堆事情下來都是錢。老大老二老三一個接一個,一百多兩銀子就沒了。

四哥每年還要叫束脩,再加上私塾那邊的活動和給夫子的禮節什麽的,一年也得十兩銀子打底。

石家有二十畝良田,在兄弟幾個還沒長大成人之前這二十畝良田養活五個孩子和一對夫婦并沒有什麽問題,還能有點結餘。

可每年交完苛捐雜稅之後,也就是能吃飽的程度罷了。

所以等孩子都大了,家裏的錢自然也就不夠用了。大嫂那邊随着柱子長大想多要一間房,可是家裏沒錢修建只能繼續住在他們夫妻倆的房間裏。

二嫂想要個兒子,可是家裏情況不允許暫時不能生,她就怕着她以後想生也生不出來。三嫂就更好理解了,她現在連個女兒都沒有呢。

然後還有四哥……秀才家的女兒不可能嫁過來和他擠在一張窄小的單人床上吧。

石菖蒲擡頭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牆,以前他是和四哥住在一個屋子的。畢竟四哥大部分時間都在私塾那邊只是晚上回來睡個覺,可随着四哥開始議親家裏只能将原本的房子隔開。隔壁更大一些的是留給四哥的,可再大也是一個房間隔出來的地方又能有多大呢。

家裏沒錢,而石菖蒲又十七了。

十七歲,可以成親了。

而成親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家裏越來越不夠用的地方,意味着又是一大筆開支。

石菖蒲輕嘆一口氣揉了揉腿,早上家裏男人去地裏幹活他也沒閑着。将家裏三個大水缸全部挑滿水,又砍了一天的柴火。

打掃了院落,還喂了後院的豬和雞。等到了中午快吃飯的時候,才拿着一個冷饅頭出了家門,家裏的女人多活并沒有多少。所以下午石菖蒲能讓家裏女人稍微舒服一點的做法就是不出現在她們跟前。

夜幕在他沉默的時候慢慢降臨,院子裏傳來石家男人外出歸來的聲音。一直待在屋裏沒出來的張惠娘也跟着收羅起來,很快一家人去了正屋吃飯。

石家的院子還是很大的,前後能有一百米的長度。寬度也在五十米以上,本來建造了一間正屋一間糧倉,左右兩邊兩溜又各建了兩間房,五兄弟小時候就擠在兩間房裏。

左邊最邊上還有一件廚房,廚房的外面用樹枝樹幹随意搭建了一個簡易的柴房,堆放着石菖蒲平日裏撿回來和劈好的柴火。

後院還有一些地方,養了一只豬平日裏也是石菖蒲負責,還有十只雞,喂雞和打掃雞棚的事情歸石菖蒲,但是收蛋的事情都是張惠娘自己來。

張惠娘倒是有始有終,從小就不怎麽喜歡石菖蒲。想想也是,她又不缺兒子,更何況石菖蒲還不能算是真正的兒子。

至于女兒什麽的,這年頭也沒幾個人家是真的喜歡女兒的吧。

石菖蒲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有的沒有的事情,家裏人在正屋裏吃飯用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吧。大柱身為家裏的長子嫡孫又是唯一的第三代男丁,還能聽見他時不時頂撞他娘的尖叫聲。

大丫倒是和自己差不多,都是家裏的透明人。不過大丫起碼還有一個記得她的爹,還能吃上一天兩頓飯。

石菖蒲又揉了揉肚子,從角落的地上抱起來一個小罐子。仰着頭咕嚕咕嚕的将小罐子裏的清水喝了一大半,肚子總算不那麽疼了。

四哥已經很久沒在家裏吃飯了,确切的說,是自打和王秀才家議親開始,就很少在家裏住了。不是什麽倒插門,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每次回來拉着的臉都在無聲的逼迫家裏趕緊給他弄好婚房的事情。

石菖蒲捏着身上的棉襖衣袖,這還是四哥四年前換新之後給自己的衣服。自己會背的那些書,也都是以前四哥教的。

四哥,人挺好的。

“爹,娘,我回來了。”

剛想到石四海,大門口就傳來四哥的聲音。石菖蒲沒有什麽興奮的表情,反而擡頭看着窄小的房門愣了一下。

輕輕的,細細的吸了一口氣之後,慢慢的站起來。走過去打開房門的時候,石家其他人也都從屋裏出來了。

爹娘還有三個哥哥之前在正房裏正在說什麽吧,三個嫂子都在廚房忙活。大丫被她娘趕回房了,這會兒在門口露了個臉喊了聲四叔又回去了。

石菖蒲同樣站在門口,臉上沒什麽表情的看着進了大門的石四海。“四哥。”

只是兩個字而已,還不到說出來就要打絆子的程度。

石四海眉頭緊皺,不耐煩的看了一眼石菖蒲。輕輕的一個‘啊’字,稍不注意甚至都要聽不到了。

石四海穿着一身書生的白色長衫,撩起衣擺快速向着正屋走了過去。

石菖蒲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兒愣,不過這在石家其他人看來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石四海回來了,差不多是要說事情的吧。

石菖蒲慢慢的向着正屋走去,心裏也跟着沉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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