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不該萬不該,馮子凝不該在下班途中經過藥店時,進去買了一盒牙線,更不該順便站上藥店提供的體重秤。看見指針擺動的幅度,馮子凝目瞪口呆,吓得急忙下來。他買完牙線,立即騎車回家,也不管那個壽司套餐能不能退了。

他重了!比剛回國的時候重了整整兩公斤!馮子凝氣喘籲籲地回到家裏,連喝水也覺得是罪孽。他坐在屋子裏發悶,又不禁懷疑那個體重秤是不是有問題。怎麽可能重了呢?他回國才半年而已。單位的夥食雖然味美色香,可馮子凝平時吃飯一向節制,而且他每天都騎車上下班,運動量足夠,怎麽會胖了這麽多?!

一定是那個秤有問題了,馮子凝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他上網買了一個電子秤,選擇次日早上送達。這晚,馮子凝只喝了兩杯水,其中一杯稍微放了一點兒鹽。冰箱裏還有兩個新鮮的蘋果,可他忍住沒吃。

因是周六,單位對上班時間沒有苛刻的要求。依照馮子凝往常的習慣,他會睡一個自然醒,然後騎車優哉游哉地前往單位加班——加班本是一件折磨人的事,他當然要通過各式各樣的方式保持自己愉悅的心情。但是,那兩公斤時時刻刻提醒着馮子凝,他非但沒睡懶覺,甚至比平常早半個小時起床,外出晨跑。

馮子凝繞着職工宿舍區跑了一圈,回來的路上接到快遞的電話,便知自己買的電子秤到了。他跑回宿舍樓下,把簽收的電子秤抱回家,進門後拆開包裝,脫掉跑鞋踏上秤。

看見顯示屏上的數字,馮子凝不滿地皺起眉頭,但也不像前一晚那麽驚恐了。他的确胖了一點兒,按這個電子秤的顯示來看,他比回國前胖了半公斤。到底是相信這個秤還是相信之前那個?馮子凝傾向于前者。不過,他的确胖了,雖然他選擇相信自己只胖了半公斤,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得開始減肥,具體減個三公斤再說。馮子凝暗下決定,從秤上下來,掏出手機給商家和快遞員各填了一個好評。

ST實驗室、CE所、試驗中心和總部堪稱研究院四大加班勝地,從馮子凝剛受聘入職伊始,他便聽說這四個地方哪怕逢年過節,也熄不滅加班的燈火。馮子凝在CE所工作近半年,已經有所體會,而從覃曉峰發布的那些狀态以及評論中的言論可知,加班對他來說同樣是家常便飯。

然而,這樣只講付出、不求回報,以加班為榮的ST實驗室居然也有人去樓空的一天。馮子凝在工作間裏待了半天,除了需要他配合調試的人員以外,其餘人連個影兒也無。

“都去聯誼了呗。”一起加班的實驗室工作人員好奇地問,“咦?馮工,你怎麽沒去聯誼?哦!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吧?唉,也是。像你長得那麽帥,還是留洋博士,單位給的待遇高,條件這麽好,沒女朋友才怪!”

馮子凝本想否認,可是稍一遲疑,又選擇淡淡地笑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唉,這年頭,要找個對象忒難了。老師啊護士這類姑娘吧,嫌咱們木讷、沒情趣,同樣理工科的姑娘呢,打學校起就一枝獨秀,挑花了眼,更看不上咱。”他唉聲嘆氣,頻頻搖頭,最後下結論,“還是得組織安排,争取內部消化了,咱單位對雙職工的待遇也挺好,分房時能一塊兒算分。”

對外地人來說,在研究院就職的一大好處便是單位解決戶口問題。很多家境殷實的人選擇在研究院工作而非外面的企業公司,正是這個原因。不少人在落戶以後立即買房,算是徹底地落地生根。馮子凝也在三個月前買了一套房子,距離研究院有五站地鐵的距離。當然那是他的爸爸媽媽給他買的,這麽些年他光顧着讀書和搞科研,基本上沒賺到什麽錢。

這件事他沒有對身邊的任何人說,更毋庸提這位臨時合作的同事。等對方在工作間隙提到買房困難的問題,馮子凝只是随之附和幾句,全然沒往心裏去,反而想起得去新房看一看甲醛處理得怎麽樣了。

那是一間兩居室的毛坯房,購買以後,是馮子凝的媽媽特意從老家趕來盯控整個裝修過程。裝修完畢後,媽媽回去了,但馮子凝想住進去還得自己留意一番。既然想起來了,馮子凝決定加完班就過去看看。

經歷了周末加班這麽辛苦的事,馮子凝本打算結束以後找間館子好好犒勞自己一番,現在為了三公斤的目标,哪怕工作結束以後餓得兩眼冒金星,他也只能選擇去食堂喝碗白粥,配點兒水煮白菜。

ST實驗室的食堂門可羅雀,馮子凝走進其中,端着自助餐盤随意地夾了幾片娃娃菜,又盛了一碗白米粥、一碗清水,在衆多的空座中選了一個坐下。

他夾起一片娃娃菜往清水裏蕩了蕩,将殘餘的菜油和鹽洗掉,就着白粥送服。正打算如此這般平平靜靜地吃完午餐,不料,馮子凝卻注意到旁邊有人向自己投來一束驚愕的目光。他擡頭望去,對方被他冷漠的目光吓了一跳,故作平靜地端着餐盤坐下了。

馮子凝心裏嘀咕這姑娘如果是ST實驗室的,怎麽沒去聯誼?這念頭剛從他的腦海裏閃過,他便看見蔣悅湖端着餐盤面帶微笑地朝他這邊走來。馮子凝大吃一驚,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吃他的白粥配娃娃菜。過了一會兒,他斜眼瞄向蔣悅湖,發現她已在剛才那姑娘的對面落座,兩人親切地聊起天來。

她不是去聯誼了嗎?馮子凝奇怪極了,他分明記得蔣悅湖的名字在那份聯誼的名單上。好家夥,難道是報了名卻不出現?玩CE所的男生呢?想到這裏,馮子凝對蔣悅湖的不滿又加了一層。

等等!她沒去,那覃曉峰呢?他該不會也沒去吧?!馮子凝吓了一跳,神經兮兮地将整座食堂環視了一圈,确認沒有看見覃曉峰的身影,才悄然地放心。但他不能完全放心,生怕覃曉峰又在何時突然出現,連忙端起白粥咕嚕咕嚕吃起來,準備随時離開。

在馮子凝還剩下最後兩片娃娃菜沒吃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蔣悅湖的女伴對她說:“哎,白天你不去,晚上的舞會你得去吧?”

蔣悅湖為難地笑道:“組裏還攻關呢,還是加班吧!”

女伴驚奇地問:“覃曉峰去的吧?他不是知道你要去,所以才報名嗎?”

蔣悅湖眨了眨眼,說:“是嗎?我不知道。”

“他是怕你被別人追走吧?”女伴意味深長地笑道。

聽罷,蔣悅湖含蓄地抿嘴笑,并不回答。

馮子凝看蔣悅湖的态度,心知自己早些時候的猜測猜對了,覃曉峰果然是因為蔣悅湖報名參加聯誼才跟着報名的。現在再看,蔣悅湖恐怕早知道會如此。她什麽意思?不是玩弄CE所的男生,而是玩弄覃曉峰嗎?想到覃曉峰被這丫頭吊了快一年,現在竟然連自己被玩弄了也不知道,馮子凝氣得腦袋發熱。

他噌地站起來,引起那兩位女科研人員的注意,又刻意無視她們,把吃完的碗丢進餐盤裏,冷漠地離開了。

覃曉峰那家夥到底在搞什麽鬼?腦子壞掉了嗎?為什麽會看上這種女人?馮子凝把餐盤歸還後,疾步走出食堂,取車正要離開,突然想起自己的包落在了ST實驗室的模拟仿真工作間裏。他懊惱地啧了一聲,只好把自行車調頭,往實驗室大樓的方向騎。

這麽一來一回,等馮子凝背着包從大樓騎車前往地鐵站,竟又在路上遇見蔣悅湖和她的女伴。

蔣悅湖這天穿的這套JK制服,裙子格外短,将她逆天的大長腿展露無疑。馮子凝視若無睹地經過她的身邊,又忍不住回頭盯着那雙白花花的腿看,一不留神,險些撞到燈柱上——幸好他及時扭轉車頭。

來到地鐵站,馮子凝往站臺的遠處走,找到一處乘客相對較少的地方,站在黃線外等待。

防護門的玻璃上映着每一位乘客的身影,馮子凝站着發呆,擡頭時看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夏天悄然地到來,室外盡管氣溫攀升,地鐵站裏全仍有些涼。

他看着自己穿着直筒牛仔褲的雙腿,忽然想起以前和覃曉峰一起上學時,兩人常一起利用節假日外出游玩。那個時候,他們的主要交通工具也是地鐵。

有一次,他們在端午節的假期出門玩。馮子凝和他在胡同裏逛了大半天,回程途中累得站也站不住。偏偏一旁的休息區裏沒有空座椅,馮子凝只能蹲在黃線外愣愣地出神。

蹲的時間長了,他開始不自覺地前後搖晃,直到一瓶輕輕放在他頭頂上的純淨水讓他雙目無神地擡起了頭。

馮子凝剛擡頭,覃曉峰便松開手,瓶子從馮子凝的頭頂滑落,恰好被他接在手裏。馮子凝擰開瓶蓋,說:“謝謝。”

覃曉峰看他還蹲着不動,問:“真這麽累?”

“廢話。逛一圈故宮,爬景山,再後海,一路都用走的。你說我是不是瘋了?居然聽你的話,沒打車。”馮子凝滿不高興地擡頭盯着覃曉峰,把喝過的水給他,“喏,剩半瓶。”

覃曉峰擰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大口。“從景山出來我就說回學校,是你自己非要逛胡同……”話說到這裏,他瞥見馮子凝正仰頭端量自己,一副等他繼續說的模樣,便不再說了。

馮子凝蹲累了,困得睜不開眼。他把腦袋靠到覃曉峰的腿上,揉着眼睛說:“待會兒背我回宿舍吧?走不動了。明天腿準得腫一圈。”

出門時涼風習習,兩人都未料到中午會變成豔陽天。馮子凝穿着牛仔短褲,一天下來,一雙腿曬紅了不少,總不住地向覃曉峰抱怨。覃曉峰低頭看着馮子凝白`皙透紅的膝蓋,說:“自行車不是就在地鐵口外放着?也不需要走回學校。”

馮子凝一想确實如此。他發現地鐵将要到站,拉着覃曉峰的胳膊,費勁地站起來。“好累,走不動。”他有氣無力地靠在覃曉峰的胳膊上,商量道,“從地鐵到地鐵口這段背我?”

沒想到他連這點路也讨價還價,覃曉峰難以置信地瞪他,半晌,苦笑道:“白長了這麽兩條長腿。”

“哎哎,是用來看的,不是用來走路的。”馮子凝大言不慚地反駁。

覃曉峰啼笑皆非,只能搖頭。

忽然,一陣涼風灌進地鐵站內,緊接着列車也到站了。兩人站在原地未動,卻見到同樣在等車的其他乘客朝車廂內蜂擁而入,而車廂裏也有不少乘客魚貫而出。他們還沒回過神,列車已經再度被人擠滿。

“哇……”馮子凝的下巴搭在覃曉峰的肩上,看得目瞪口呆。

覃曉峰問:“上嗎?還能進。”

馮子凝本就累得雙腿發抖,看着人滿為患的車廂仍有匆匆進站的乘客往裏擠,想到要這樣擠回學校,不禁頭皮發麻。“再等一趟吧?你說,下趟車會有座嗎?”他說完已覺得自己這是異想天開。

覃曉峰搖頭,說:“不太可能。”

“等下趟車。”待車門關閉,馮子凝沮喪地再次蹲下。不料他才蹲下,覃曉峰卻拽起了他的胳膊。馮子凝奇怪地擡頭:“嗯?”

“休息區有空座了。”覃曉峰回頭望去,搖了搖他的手,“去那邊坐吧。”

馮子凝回頭一看果真如此,驚喜得哎呀一聲,連忙起身奔過去。

覃曉峰看他轉眼功夫已經如釋重負地坐下,頓時哭笑不得。他走到馮子凝的身邊,看他坐得舒坦,問:“待會兒不用背了吧?”

馮子凝詫異極了,有理有據地說:“這怎麽行?你說話得算話的。”說完,他看覃曉峰沒拒絕,便将僅有的座位讓出一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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