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衣室的門外響起重重的擂門聲:“阿輝?”

曹品輝倒在地上, 一動不動。

門把被人瘋狂轉動:“操!聽聲音別不是出事了, 你快去把大越找來,他有鑰匙!”

拍門聲從這一刻開始就沒停止過,遲暖抖得不成樣子, 顧寧姿用胳膊把她從地上架起來, 半拉半抱地移到那扇破窗邊, 用手把窗臺上的碎玻璃都掃開, 說:“快走!”

雨水打在遲暖臉上, 她稍稍清醒了一些, 掙開顧寧姿, 從換鞋凳下找到被曹品輝丢掉的手機, 猶如握住了救命稻草:“我錄了視頻!是曹品輝先騷擾我的, 你走,顧寧姿!你走!”

顧寧姿:“你聽話, 等門一開,我們誰都走不了。”

門外有人,遲暖連哭都不敢出聲,嗚嗚咽咽的,拉着顧寧姿, 拼命仰頭哀求她:“曹品輝還活着!我有視頻能證明是正當防衛!顧寧姿你走吧, 我求求你了, 你走!”

“聽着!”顧寧姿壓低聲音, 冷靜地說:“打傷他的人是我, 哪怕我今天走了, 只要他一醒,遲早會來找我!”她側耳聽了聽,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容不得遲暖再推拒,顧寧姿将她推上窗臺:“聽話!遲暖,聽話好麽?”

遲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麽害怕,她牢牢抓着顧寧姿:“求你了,顧寧姿,求求你了……”

顧寧姿深深看着她:“記住,什麽也別說,今天的事和你沒關系。”

“事情都會解決的,遲暖,別怕。”

鑰匙插入匙孔,門外的人轉了幾圈,門鎖“噠”的一聲,被打開。

……

當天放學,雲城一中所有師生都在議論顧寧姿傷人事件。

救護車和警車開進校園,分別把曹品輝和顧寧姿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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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約飯自動取消,薛玟随救護車去了醫院。徐丹在寝室裏坐立難安:“完了,顧寧姿怕是完了,曹品輝家背景那麽深,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她絮絮叨叨說着:“這是太歲頭上動土啊!曹品輝沒事還好,萬一他要有個三長兩短,顧寧姿會不會……會不會……”

杜敏打了個寒噤:“顧寧姿是不是要……要坐牢了啊?……我聽其他人講,那些籃球隊的一開門,曹品輝滿身是血倒在地上,進氣都快沒了……”

遲暖推開洗手間的門。她洗了澡,換了件長袖收口的高領T,遮蓋傷痕。

徐丹看了一眼:“……我靠,這個天你穿這件,捂痱子啊?——你額頭怎麽回事?”

遲暖坐進床鋪裏面,悶聲說:“撞櫃子了,我有點打寒顫。”

她的話音裏帶着鼻音,徐丹就說:“讓你打個傘,你非耍酷不理人,瞧瞧,感冒了吧?”

杜敏從書桌上翻開醫藥盒,放了包沖劑在遲暖桌上:“趕緊喝了,可別發燒。”

遲暖從枕頭下面摸出顧寧姿早上給她的那顆糖,剝了塞進嘴裏。

趙菁菁繼續剛才的話題:“這事我站顧寧姿。肯定是曹品輝惹了她,不然她發什麽瘋,跑去籃球館的更衣室傷人?”

徐丹:“顯而易見啊!可曹品輝他家什麽背景啊?顧寧姿家就算再有錢也兜不住吧!”

巧克力的甜味撫慰着遲暖的味蕾,她的眼淚無聲無息流下來。

害了哥哥不算,現在又害了顧寧姿,那麽那麽好的顧寧姿……她現在會在哪裏,警局嗎?她手心都是玻璃渣,會不會有人替她清理傷口,她會不會也跟自己一樣覺得害怕……

……

淋雨、加上一系列變故,遲暖當天夜裏就發起了高燒,暈暈乎乎吃下退燒藥,體溫卻始終降不下來。

第二天一早,徐丹替她向何麗雯請了假,扶去醫務室挂點滴。

遲暖怔怔盯着床前那張桌子,上一次她躺在這張床上,是顧寧姿站在桌前陪伴她。

想到顧寧姿,心頭又是驚惶不安。

不知道她現在什麽情況……不知道她會遭遇什麽,有沒有挨餓,有沒有挨打……她也淋雨了,她會不會跟自己一樣生病?……或者,或者有沒有可能,她已經回了學校?

挂着點滴,遲暖昏昏睡去,醒過來覺得身上稍微松快了一些,立刻腳下起飄地回教室确認。

正在課間,教室裏卻不如往常熱鬧,好像有一層低壓,壓在高二六班全體同學的頭上。

顧寧姿的位置空着。

小胖子擦着遲暖的肩蹿進教室,語音沉重地帶來最新消息:“曹品輝他媽來校長室鬧了!老胡被她訓得龜孫子一樣!還放話說要把顧寧姿父母揪出來,要整得他們傾家蕩産,家破人亡!”

不知是誰說:“顧寧姿慘了!曹家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跟以前得罪曹品輝那誰誰一樣,我們以後見不着顧寧姿了吧?”

遲暖扶住門框,站了片刻,轉身走出教學樓。

她去了一中外的手機維修店,請裏面的工作人員幫忙恢複被曹品輝删掉的視頻,後來揣着手機,跑去轄區派出所。

遲暖走進辦事大廳,年輕的小警花問她:“什麽事?”

遲暖掏出手機,還未開口,有兩個人從她身後經過,小警花喊了聲:“李所。”

那個李所點點頭,把同行的人一直送到大廳門外。

“阿輝的事就麻煩你了。”

“哪裏話,您還親自跑一趟——替我問曹老好。”

遲暖聽得真切,小警花又問了一遍你有什麽事,遲暖把手機重新塞回口袋。

她魂不守舍地走出派出所,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緊握着拳,失聲大哭。

腦海裏全是抓住窗框帶着雨水翻進更衣室救她的顧寧姿,可是沒用的自己卻什麽都幫不了她。

不知道怎麽回的學校,遲暖燒得迷迷糊糊,等她意識徹底恢複清明,已經是兩天之後的傍晚。

趙菁菁拿出體溫計,看了看:“退燒了。”

徐丹趴在遲暖床邊,動容道:“班長,看你平時不聲不響的,原來這麽關心同學啊。”

遲暖坐起來,渾身乏力地摘着眉心,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你啊,這兩天燒得那麽厲害,睡着了都在喊顧寧姿的名字。”

遲暖鼻子不通氣,甕聲甕氣地問:“……是嗎?”

徐丹點頭,又說:“曹品輝轉學了,他家人下午來給他辦了手續。”

遲暖聽到“曹品輝”三個字,先是下意識縮起身體,等接收到徐丹話裏的內容,她訝異地“啊”了聲:“他轉學了?”

“這就可怕了,開始我們都還不信,特地向薛玟求證來着。”徐丹點開自己和薛玟的聊天界面給遲暖看,“喏,薛玟證實了,曹品輝還昏迷着呢,他家人心急火燎的先給他辦了轉學。”

遲暖露出焦急之色:“那顧寧姿呢?有沒有顧寧姿的消息?”

徐丹搖頭:“聯系不上,也沒聽說。薛玟口風挺緊的,沒問出什麽。”

杜敏搭着徐丹的肩:“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嘛,你們想想,曹品輝家那麽牛掰的背景,都主動讓道了,顧寧姿搞不好……”

杜敏和徐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某種不可思議,徐丹驚呼:“卧槽!難道顧寧姿上頭有人?”

趙菁菁笑出聲:“曹品輝他媽還叫嚣要整得人家傾家蕩産、家破人亡,現在還不是灰溜溜轉學?怎麽說來着——山外有山啊!”

杜敏嘆道:“那得多高一座山!!!……不是,法律可是正義的化身,這事兒擺明了顧寧姿占理啊,曹品輝肯定沒幹好事!”

徐丹:“對了暖暖,你不認識顧寧姿家的麽,實在不放心的話,可以走一趟嘛,看看情況。”

她的話提醒了遲暖,遲暖當即下地,站得太快,頭裏一陣發暈。

趙菁菁眼明手快扶住她:“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我們給你帶了白粥還溫在保溫桶裏呢,你先把肚子填飽。”

……

遲暖到達顧寧姿家院外時,天色已經黑透了。

她走不快,一動就是滿身虛汗。

房子裏面沒有燈火,遲暖試着去摁門鈴,門鈴響過幾次之後,仍舊沒有人出來應門。

家中大約是沒有人的。遲暖心知肚明,卻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她在路邊的休息椅上坐下,沉默地看着黑夜裏的宅院。後來她摸出手機,不知道第多少次地給顧寧姿打電話。

與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提示音都是關機。

遲暖呆坐着,直到薛玟的消息傳過來。

“遲暖,你好點嗎?”

遲暖回了幾個字,想想又全部删除,直接給薛玟撥電話。

薛玟接得很快,聽上去有點受寵若驚:“遲暖?是不是我吵到你休息?”

“沒有”,遲暖說,“我已經好了。”

薛玟解釋:“我這幾天一直陪着程阿姨,阿輝出事後她情緒很不穩定,曹伯伯工作又可能發生變動,……挺亂的,所以也沒去看看你,對不起啊。”

聽她主動說起曹品輝,遲暖捂住隐隐抽痛的額角,壓着心底不斷翻湧的惡心感,問她:“……曹品輝怎麽樣了?”

“他啊,醒了,先住院治療,慢慢養着。”薛玟輕嘆:“他自找的,也沒什麽好同情,不過看他慘兮兮躺着半死不活的樣子,又有點心疼。”

薛玟話裏話外沒有半點涉及到遲暖,遲暖猜測不管是顧寧姿還是曹品輝,都沒有對外提到過自己。

遲暖痛恨曹品輝,雖然知道薛玟是無辜的,并且不知情,但也難免對她産生一種隔閡。

遲暖不說話,薛玟又說:“我就是……我們三個,我、阿輝、大越,從小一塊兒大的,本來關系就好……嗐,之前和阿輝戀愛就是胡來。”

遲暖無意接話,也不知道怎麽才能不着痕跡地把話題轉移到顧寧姿頭上。薛玟越解釋越尴尬,聽筒裏漸漸安靜下來,後來遲暖聽見薛玟問:“……我聽說顧寧姿沒回去上課?”

“啊……”遲暖愣道,“沒有。”

薛玟欲言又止,沉默了會兒,才“噢”了一聲。

遲暖重新看向眼前的宅院,聽薛玟話音,顧寧姿應該已經沒事了,可她人呢?沒有回來上課,她去哪裏了?

……

新的一周,大病初愈的遲暖仍有些咳嗽,臉色也不是太好。課堂上頻頻走神,轉頭去看,顧寧姿的位置卻還是空着的。

上午的課程全部結束之後,她被何麗雯叫去了辦公室。

何麗雯的辦公桌前站着三個女生,二班的語文老師莊老師則搬了凳子坐在何麗雯旁邊,還有一個陌生的老師模樣的人,抱着胳膊站在辦公桌旁。

氣氛有點嚴肅。

見遲暖來了,何麗雯向她介紹那個眼生的老師:“這是高一三班的班主任,高老師。”

遲暖說:“老師好。”

聽見遲暖的聲音,那三個女生中的兩個,同時回頭掃了她一眼。

——陳宛和她那個高個兒同學?

何麗雯托了托眼鏡: “是這樣的,莊老師運動會那天丢了串鑰匙,她離校早,就沒告訴我們。等五一假過完回校她知道了你被鎖在辦公室的事情,越想越不對勁——既然其他老師的鑰匙都在,那鎖你的人不就是用的她那把鑰匙?”

莊老師指着站在陳宛左手邊那個嬌小的女生:“可巧了,今早碰見這位同學,她問起我鑰匙的事,我才有了點眉目。”

女生情緒激動地說:“莊老師,我本來要追上您把鑰匙還給您的,可是陳宛同學說可以替我去還,我急着去上廁所,就把鑰匙給她了。——誰知道她根本沒還!”

陳宛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高老師是個急脾氣,見自己班上的女生這麽刺兒頭,喝道:“陳宛你什麽态度?你說,你幹嘛把人高二的學姐鎖在辦公室裏!?”

陳宛滿不在乎地說:“看她不順眼呗。”

高老師怒其不争地戳着陳宛額頭:“你看看你,好好一個女孩兒,不學好!我都替你父母害臊!”

“高老師”,何麗雯只好出來打圓場,“同學間把話說開就好了,孩子嘛,總有犯錯的時候。”

……

遲暖在看見陳宛她們時,就已經預感到了事情的走向。這個進展就像是撕裂烏雲的一束陽光,令她冰涼的身體有了些微回暖的跡象。

當天下午,郭德治在校廣播裏對陳宛和她那個高個子同學進行了全校通報批評。語氣是一貫的痛心疾首,最後上升到全校,說現在校園裏一股歪風邪氣,看來新一輪紀律整頓迫在眉睫。

遲暖趴在走廊上,聽完郭德治的訓話,正要和徐丹她們一起返回教室,手機在她口袋中不停震動。

遲青川的電話。

遲青川從來不在她上學時候聯系她,遲暖怕又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慌忙接通。

好在這次她預感錯了,遲青川興奮的聲音,透過聽筒撞進耳中:“暖暖!肇事者找到了!”

遲暖:“……警察不是說找到的機會很渺茫嗎?”

遲青川:“聽說好幾個警察24小時輪崗看監控,日夜排查,這才找着的!——這年頭,人民警察為人民,辦事到底還是靠譜!”

遲青川如釋重負,他是太激動了,否則無論如何不會在這個時間給遲暖來電話。

否極泰來。

遲暖緩緩的,透出一點笑意。

顧寧姿說的沒有錯,事情都會解決的,可是她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呢?

當天放學後,遲暖被陳宛堵在教室門口。

“我們聊幾句呗。”陳宛揚着下巴,一副挑釁的樣子。

徐丹她們見狀,紛紛護住遲暖,對陳宛怒目而視。

陳宛毫不示弱:“幹嘛?要打架?”

徐丹快人快語:“我們沒找你麻煩已經夠意思了,你還敢找上門?”

陳宛白了她一眼,問遲暖:“喂,你聊不聊?”

遲暖對徐丹說:“沒事,我和她說幾句。”

徐丹她們不放心,并沒有走遠,在樓梯拐角那兒關注着。

遲暖和陳宛站在走廊上,陳宛開門見山:“顧寧姿是不是為了你?”

陳宛雖然不清楚細節,但始末總能猜到一些,不管是SEVEN那次還是操場那次,顧寧姿一直護着遲暖。而遲暖的反應則讓她确定,自己大約真的沒猜錯。

遲暖問她:“你要說什麽?”

陳宛:“現在阿輝轉學了,如你意了?”

遲暖皺了皺眉。

陳宛陰陽怪氣地說:“你有兩下子啊,知道什麽人能當靠山,顧寧姿才來幾個月啊就被你收得服服帖帖?她那天下手再重幾分,阿輝可就連命都沒了!——遲暖,你什麽魔力啊,能引得她甘心為你做個殺人犯?”

“殺人犯”三個字直接戳破了遲暖心裏的膿瘡,她知道,為了救她,顧寧姿差點賠上了自己的人生。她愧對顧寧姿,這種愧疚,她都不敢去深想,她不懂得要怎麽彌補。

陳宛:“行吧,既然阿輝都惹不起顧寧姿,那我更是惹不起了。——你放心,我以後可不敢再欺負你。”

陳宛哼了聲,走了。

遲暖機械地邁着步伐和室友彙合,徐丹還在替她打抱不平,瞪着陳宛背影消失的方向喋喋不休:“這人腦子有坑還是怎麽的?”

……

第二天去語文組送作業的時候,遲暖忍不住旁敲側擊:“何老師,顧寧姿同學幾天沒來校了,她……”

何麗雯不在意地說:“沒事,她家裏和校方打過招呼了,可能還是要轉回北方讀書,不一定會回來上課了。”

遲暖壓根沒料到事情會急轉直下,慌道:“為什麽啊?”想說曹品輝不是都已經轉校了嗎,為什麽顧寧姿也要走?然而還懂得分寸,沒有貿然問出口。

何麗雯“噢”了聲:“聽說是她家裏對我們一中不滿意。”

遲暖一整天失魂落魄,何麗雯帶來的消息讓她意識到,她不僅彌補不了顧寧姿,她甚至可能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了。

越想越難過。

下午放學前老莫把她叫去辦公室,展開課堂上剛做的考試卷,語氣還算溫和:“遲暖,你自己看看。”

老莫習慣先批改成績優秀的學生的考卷,遲暖是頭一個,這個遠遠低于她水平線的分數讓他格外震驚。

遲暖輕聲回:“莫老師,對不起。”

平時爛熟于心的解題思路,在考試的時候被忘得一幹二淨。遲暖腦子裏亂糟糟的,想的全是顧寧姿。

老莫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遲暖啊,你是班裏的好苗子,你的成績在全校也是排得上號的,老師們都看好你能考上重點名校。可你看看,這次的試題并不難,以你的水準,一分都不該失。”

遲暖:“對不起莫老師,下次不會了。”

老莫斟酌着語句:“我發現這兩天你上課老是走神,不知道你是身體沒好,還是有心事……你要是有什麽心事,覺得不方便對我這個老頭子講,可以去找你們何老師。小何有耐心,人也年輕,安慰起你們這些小同學來,一套一套的……”

……

遲暖拿着試卷回教室,徐丹她們都已經把書包收拾好了。遲暖把試卷疊好夾進今天的作業裏,對徐丹說:“我再去顧寧姿家看看。”

遲暖還抱着萬分之一的期待,然而終究落了空。

顧寧姿家中依然沒有人。

遲暖不着急回校,拿出數學考卷,坐在院子外的椅子上一題一題訂正。

夕陽餘晖落在顧家草木蔥茏的院子裏,遲暖咬着筆杆,不知不覺又走神。

她想起那一天清晨,顧寧姿醒的很早,站在窗前往院子裏看。

同一個院子,顧寧姿不在了,自己也被鎖在院外,進不去。

……

一顆小皮球滾到了遲暖的腳邊。

有個三四歲的小姑娘手舞足蹈地奔過來,肥嘟嘟的小臉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子。

遲暖把小皮球撿起來遞給小姑娘。

“謝謝姐姐。”小姑娘咧嘴笑,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遲暖手裏的試卷,看了會兒,又指向遲暖放在椅子上的手機,“姐姐,有人打你電話噢。”

調成靜音的手機屏幕上,“顧寧姿”三個字不停閃爍。

……

遲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自己會在什麽情況下與顧寧姿再次取得聯系。到時要用怎樣的開場白,她有那麽多想法要傾訴,她甚至還沒能理出個頭緒。

然而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除了呼喚對方的名字,壓根想不起其他。

“顧寧姿!”

電話那頭的顧寧姿,怔忪于遲暖話語間的急迫,愣了兩秒,才說:“是我。”

遲暖再次輕輕的:“顧寧姿……”

顧寧姿:“我在。”

遲暖的喉間哽了一下:“你在哪裏?”

顧寧姿說:“我回家了。”

遲暖有了預感,卻仍然說:“可是你家沒有人啊。”

顧寧姿:“北方的家。……你去找過我?”

她回去了,何麗雯說得沒有錯,她要轉學了。

這一刻,洶湧而來的淚意把遲暖吓住了,她捂住眼睛:“顧寧姿,你是不是就留在北方讀書了?”

顧寧姿:“沒有,我會回雲城。”

她回答得幹脆且堅決。遲暖從椅子上起身,忍不住來回走動:“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顧寧姿說:“不會很久。我早該聯系你的,……可之前不太方便。”

遲暖:“沒關系啊——顧寧姿,你好麽?你手上的傷好了嗎?”

顧寧姿:“我都好,別擔心。”

……

遲暖回學校的路上,收到了顧寧姿發來的照片。照片裏是她纏着紗布的左手,掌心包紮地很妥帖,手指上稍淺的傷口,已經結了薄痂。

聚攏在遲暖頭頂的最後一片烏雲,也消失了。

遲暖告訴顧寧姿,把她鎖在辦公室的人是陳宛,查出來後被全校通報批評。

顧寧姿表示意料之中。

遲暖又說砸季先生車的那幾個混混也都抓到了。

顧寧姿波瀾不驚地回:“挺好。”

那之後,遲暖時不時給顧寧姿發信息,問她“吃飯了沒有”、“在幹什麽”、“你在家有沒有複習功課”之類的話題,顧寧姿總是及時回複。

顧寧姿最近像是在收拾兒時的東西,會主動給遲暖拍一些封存很久的稀罕物:小木槍、小人書、糖豆包裝盒……

有一天,她發過來一張布娃娃的照片,問遲暖:“像不像你?”

遲暖看布娃娃小鼻子小眼睛,醜醜的,就說:“哪裏像呀?”

顧寧姿答非所問:“我小時候最喜歡抱着它睡覺了。”

遲暖:“……”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一個月過去了。遲暖不問顧寧姿什麽時候回雲城,倒是徐丹,在遲暖和顧寧姿通話時忽然湊上來,大着嗓門問:“大佬大佬!大佬什麽時候來學校罩我們?”

顧寧姿就在電話另一頭輕笑。

……

6月高考季,高考那幾天,學校放假。

遲暖坐車回家,從大巴上下來,大太陽底下沒走幾步就熱出一身汗。她步履匆匆地往家趕,在小區門口碰見遲青川。

遲青川立在一輛車邊,手裏拎着菜,正和車上的人道別。

遲青川在季先生手底下做了七八年了,遲暖記得季先生衆多豪車的車牌。她走到遲青川身邊,歪着頭沖車裏的人揮手。

英俊潇灑的季先生看見了她,揚唇笑了笑。

遲青川跟着回頭,也笑了,攬着遲暖的肩:“走,跟哥一塊兒回家,今天中午吃馄饨。”

兄妹倆走進小區,遲暖好奇道:“季先生送你回來的?”

遲青川:“他要和未婚妻出國度假,今天開始放我假了。”

遲暖:“季先生有未婚妻了?”

遲青川笑:“有啊,他的未婚妻性格好,長得也好,和季先生很般配的。”

遲暖聽了就感嘆:“偶像劇裏的情節啊。”

兩人進入家門,絲絲冷氣撲面而來。

懷孕的人怕熱,岳芸的腹部已經隆得很高,正抱着半個西瓜邊吃邊吹空調。

電視裏在播最新的偶像劇,岳芸看得目不轉睛。

遲青川去廚房擱下菜,洗了洗手,習慣性地去客廳先看看岳芸。西瓜皮上附着水珠,應該是從冰箱裏拿出來不久,遲青川就說:“芸芸,冰西瓜少吃一點,不要貪涼。”

岳芸電視看到煽情處,敷敷衍衍地點頭。

遲青川嘆了口氣,折回廚房。

遲暖跟着他進去,她餡料做得不如遲青川好,就給他打打下手,等餡料拌好了,兩個人一起裹馄饨。

遲青川問遲暖最近在學校怎麽樣,遲暖回他都好,遲青川說:“明年這會該你上戰場了,緊張不?”

遲暖:“不緊張。……哥你這個餡放多了馄饨皮要破啦!”

遲青川“咦”道:“真的!”

“……”

吃完午飯,遲暖回房間午睡。快入睡時聽見大門開合的動靜,等睡醒了才發現遲青川和岳芸都不在家。

遲暖沒在意,拿出作業,不知不覺就寫到了傍晚。看看時間差不多要做晚飯,她走出房間,就聽遲青川的聲音從大門外傳來。

“是,媽,是我不好,沒照顧好芸芸。”

“……”

“去過醫院了,醫生沒給挂水,配了點藥,現在到家了。”

“……”

“我知道了媽,我以後一定注意。”

遲青川賠着不是,用鑰匙開了門。遲暖讓到一旁,遲青川扶着岳芸小心地進門,岳芸臉色看上去很差。

遲青川安頓好了岳芸才從房間出來,遲暖擔心地問他:“嫂嫂怎麽了?”

遲青川:“肚子疼,拉了好多次了。”

遲暖:“醫生怎麽說?不要緊吧!?”

遲青川:“肚子着涼了。”

遲暖想到岳芸午餐前吃的那半個冰西瓜,遲青川又何嘗不知道,無奈地搖了搖頭,鑽進廚房給她熬白粥。

遲青川無微不至地照顧了岳芸兩天,她終于慢慢好轉。

岳芸的母親雷打不動每天中午一個電話關心病情,她離女兒遠,只恨自己不能親自照顧她,最後歸根結底,還是埋怨女婿沒用:“還不是你那裏住不開,媽媽哪有那個臉讓你老公整天睡客廳的沙發啦?唉!乖女兒,你不曉得喽,露露剛給她媽媽買了新房子,老兩口都搬過去了,還邀請我去參觀了一次,乖乖,樓上樓下接近三百個平方,那房子氣派的呀……露露說以後要生孩子,外婆家可不能太寒酸了,要不然孩子連個獨立的房間都沒有的……”

岳芸聽得煩躁,自己大着肚子身材走樣地窩在這不足一百平方的小房子裏,而昨晚刷出的露露的朋友圈,嬌豔地挽着老公,露出手指上碩大一枚鴿子蛋,配字“又陪老公國外談項目,好累噢”,岳芸焦躁,忍不住沖電話裏的媽媽發脾氣說:“你這麽不滿意,當初你怎麽就不強硬點讓我把孩子打了算了?總好過現在這樣不好那也不好,不死不活熬日子!”

“喔!你自己未婚先孕倒怪起媽媽來了?”

“我哪能怪你,我怪我自己瞎眼不行啊!”

遲青川在網上查到蘋果水治腹瀉,正在削蘋果,預備給岳芸煮來喝,聽見她說的話,手裏一滑,水果刀切進指尖,鮮血立刻湧了出來。他擱下蘋果,放水沖洗手上的血漬。

遲暖走到他身邊,沉默地把一張創口貼放在流理臺上,然後回房收拾書包。高考已經在上午全部結束,她該回學校了。

中午的太陽很曬,遲青川執意要送遲暖到站臺。兩人沒有交談,遲暖坐上車,遲青川就回去了。

遲暖心裏難受,翻出手機給遲青川發消息。

“哥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車程過半,遲暖收到遲青川的回複,他說:“小傻瓜。”

遲暖看得鼻尖酸酸的。

遲暖到學校時間還早,室友們都沒有回來。翻開英語書背了幾頁單詞,心裏還是浮躁。遲暖合上書,拿着手機趴在床上,給顧寧姿打電話。

顧寧姿過了會兒才接聽,遲暖問她:“顧寧姿,你今天過得好麽?”

遲暖經常會這麽開場,顧寧姿也都回答“還好”,可是今天遲暖的聲音聽上去沒精打采,顧寧姿反問她:“你怎麽了?”

遲暖說:“沒怎麽呀……”

她說完,兩人都沉默了,後來顧寧姿問:“你在哪裏?”

遲暖說:“寝室裏。”

顧寧姿:“我去接你吧。”

遲暖木木地盯着床頂,下一秒,騰地翻身坐起:“你回來了!?”

顧寧姿:“剛剛到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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