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變貓.09
光。
溫暖又刺目的光線滑過眼簾,如同撬開蚌殼的鈍刀,帶起一陣微酸的滞澀感。沉睡中的青年有些不耐地皺起眉頭,下意識擡起手,想要靠操控重力來關閉窗戶。
然而——
當掌心脫離開一片過于溫暖的熱源後,漸漸湧上的微涼感仿佛一種提醒,觸響了他內心當中的警報。
……是人。有別人呆在他的床上,并且,此刻正位于他身下的位置,無論怎麽想都有點微妙。不過,既然共度一夜沒有發生危險,至少可以說明,對方(暫時)不算什麽危險的對象。
大腦給出安全系數處于可控範圍內的結論,終于讓他的身體不再繃得死緊,變得柔軟了許多。大約是宿醉之後的惡果,頭昏沉沉的,連帶眼皮一起玩着千斤墜,想要拉着他再度進入黑甜的夢鄉。
不過,中原中也絕非逃避現實的懦夫,雖然完全回憶不起昨晚做了些什麽,但還是一邊想着要好好送上補償,一邊毅然決然地睜開了眼睛。
沒想到,率先撞進視線裏的竟并非什麽陌生人,而是昨天才結交的、他覺得非常适合加入港黑組織的小鬼頭。
一霎那,安心感湧上心頭。
——什麽嘛,原來是同性啊,還以為不小心酒後亂……嗯咳,總之,沒出現意外就好。
畢竟連累女性與港口黑手黨的幹部發生關系,對他的影響趨近于無,卻勢必會令對方陷入困擾當中,絕對是一種非常不負責任的表現。所以從始至終,他一直在極力掐滅類似事件的苗頭,就算被混蛋太宰嘲笑過萬年處.男,氣得幾乎半死,也永遠不會意氣用事。
女人需要的安穩生活,他給不了;女人孕育下一代的渴望,他也滿足不了。從教導自己的尾崎紅葉身上,他看到了太多無奈與感傷,自然不屑去做一個耽誤她人終生的渣男。
除非,他能遇到一個志同道合,有着能攜手抵禦裏世界壓迫力量的人,再最好,與他一樣的異能生命體……不,那種事情想想都感覺不現實,果然還是算了吧。
橘發幹部收回雜亂無章的思維,單手撐住床鋪,一個發力就輕輕松松的撐起身,坐在旁邊來回翻找自己的衣物,嘴裏還小聲嘀咕着:“我喝多了幹嘛脫這麽幹淨啊?以前明明沒有這種習慣……奇怪,衣服好像不在……話說,這小鬼也脫得精光,不會是兩個人一起裸奔過來的吧?啊、真的——完全想不起來啊?!”
他不是沒有過喝到斷片、然後被部下搬回旅館或者住所的經歷,可像現在這麽奇怪的狀況還是第一次遇見,難免覺得摸不到頭腦,便幹脆回身拽過床頭座機,随手打通了部下的私人電話。
嘟嘟兩聲後,那邊飛速地接了起來,張口便試探性的問道:“是、是中也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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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我。”橘發青年揉了揉隐隐發痛的額角,視線有些散漫的掃過屋內的陳設,繼續在大腦深處搜刮有關昨晚的零散片段。
——最後的記憶,好像是在衛……
“太好了,您終于醒了,中也先生!”
巨大的聲浪一股腦地湧進通訊裏,簡直像夏日裏哇哇亂叫的蟬鳴,根本不顧聽衆意志的狂轟濫炸,一度使中原中也産生快要永久告別聽力的錯覺。他不得不把電話拿遠了些,直到部下們稍微冷靜下來,才重新靠近耳邊,沒好氣的斥喝道:“吵吵嚷嚷的像什麽樣子!我現在很好,沒有離開酒吧,應該是在裏面的……”
他正想說員工宿舍,讓對方送兩套衣服過來,結果剛要吐出後續的字眼,就被人小心翼翼地打斷了。
“其實——我們就在您的屋外,已經等候多時了。還有,您的衣褲和電話、錢夾也在公用衛生間裏找到了……”
“……”
純情的橘發幹部一陣沉默,隔了幾秒才重新組織好語言:“所以說,你們是在門外看熱鬧嗎?啊——?!為什麽不早點進來叫醒我,明明應該沒有鎖門吧?!”
不管是調取了監控,還是進行過問詢和地毯式的搜索,部下們肯定知道屋內沒有女人。可是,幹嘛一個個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仿佛發現了什麽驚天大八卦一樣?
他明明……只是跟乳臭未幹的同性小鬼睡了一晚而已啊?!難道有問題嗎!
中原中也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生氣地提高了語調,完全忘記自己身後的人睡得正香。卷在雪白被子裏的少年微微一顫,顯然是被大嗓門直接從夢中吵醒,雙眼猛地睜開、卻遲遲對不上焦距,茫然地将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橘發上。
“我的……貓?”記憶仍停留在撿了只短腿曼基康貓的喜悅情緒裏,他本能的擡起手臂,五指順勢揉進對方散亂的橘發當中,非常親昵的啞着聲音道:“你怎麽、不繼續睡覺?時間還很早吧……”
也許是宿醉外加晨起的迷糊,他壓根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還懶散地将腦袋窩進青年的頸間,歪過頭軟軟地蹭了幾下。雖然他的身量比對方要高一些,但沒骨頭般地往上一挂、整個人便好似驟然縮小了一圈,像是只繞着主人呼嚕嚕撒着嬌的懶貓,竟給人一種家養生物的乖巧感。
而聽話推開門的黑手黨成員們,一進屋就承受了前所未有的視覺沖擊,立刻腳底打顫,岔着音地發起問候:“打、打擾了!中也先生,用不用我們等一下再、再進來?”
“啊?”中原中也忙着撥開惱人的手指,發現對方實在黏得太緊,只好維持着現有的姿勢扭過頭,不爽的訓着部下:“你們那是什麽表情啊?別傻愣着,把新的衣服和褲子都給我,待會兒再去把昨晚的賬結一下。”
他的語氣神态無比坦然,根本不知道戴着墨鏡的黑手黨成員們在腦補着什麽八點檔劇情,直接從一個部下的手中抽過電話,翻看着短短一晚積壓起來的郵件和未接來電記錄。
一時間,空氣沉悶了許多,似乎是被橘發青年過于強大的氣場壓制,變成了無人能打破的凝結固态,只能随着他的心情起伏來決定是否要活活悶死屋內的受害備選役們。
然而萬事皆有例外,偏偏有人不怕他,還敢揪着卷曲的橘色發尾,有些含糊的叫着他的名字,“……中也?”
“記得加上尊稱啊,不懂禮貌的混蛋小鬼。”中原中也被頸邊拂過地熱氣弄得渾身發癢,反手往對方的臉上一拍,總算是推開了些許距離。
黑發少年遲緩地眨眨眼,細密地長睫毛刷過青年的掌心,帶起一陣又軟又刺的觸感,更是讓人癢到了心底。他似乎相當沒有自知之明,這會兒維持着視線受阻的狀态,充滿希望和熱切的詢問道:“你有看見我的貓嗎?很小的一只曼基康短腿,橘色摻着點白,藍眼睛……唔。”
話未說完,他的鼻梁就被對方不重不輕地打了一下,順便極為平淡的岔開話題,“說什麽蠢話,趕緊穿上衣服,你應該還是學生吧,遲到太久可不是男人該有的做派啊。”
不知是觸動了黑手黨成員們的哪根弦,屋內突然響起了抽氣和嘆息的聲音。
中原中也:“……你們很閑嗎?還不快去拿着我的卡結賬,再把後院停的車開過來。boss又下達了新的指令,接下來可沒有給你們玩的時間了,明白嗎。”
“是,我們立刻就行動起來!”他久經操練的部下不敢懈怠,急急轉身出門,去完成分配下來的任務。
大概幾十秒的功夫,原本擁擠的房間就恢複了寧靜,只剩下混混小弟們趴在門外探頭探腦,試圖搞清楚屋內的狀況。
之前他們被擋在後方,并未看見自家失蹤一夜的老大,這會兒不由調動起全部心神,如同做着x光一樣、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打量着。
他們顏值水準處于頂級的年輕大哥,此刻僅僅在腰間圍着被子,光赤的上半身和一雙勁瘦有力的長腿都大剌剌的晾在外面,顯出了男性特有的豪邁和随意。這本該是相當正常的畫面,卻因為他後背上的幾道血紅色的劃痕而顯得十分旖旎,再加上旁邊正在穿衣服的橘發青年,無形之中總湧動着點令人想入非非的桃色氣氛。
一言以蔽之,他們從沒談過戀愛、連女孩子的柔軟小手都沒有握過的老大,被黑手黨大佬給睡了。至于為什麽不是睡了對方……開玩笑,怎麽可能打得過啊!而且,完全沒有相關經驗好嗎?那可是連x漫都沒有看過的純情少年!
——嗚嗚嗚太慘了!就在這花一樣的年紀裏,被無情路過的大風給痛擊了啊……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你的聯系方式給我一個,下次有時間再出來聚聚。”秉持着培養好苗子的長輩心态,中原中也披好風衣外套,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坐在床上的少年。
由于位置上的絕佳優勢,以及背着窗戶造成的陰影遮擋,使得他整個身形倏然挺拔了許多,很有幾分傳言中冷酷無情的氣勢。
然而,在混混小弟的眼裏,這幅畫面自然有着另一層含義——這次不錯,下次再約,随叫随到,敢反抗就弄死你。
他們受了一夜摧殘的“嬌花”老大,似乎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拿過橘發幹部的手機輸入了自己的電話,末了還打了個哈欠,沒什麽精神的胡亂點着頭,又撲進被子裏準備補覺。
大約是明白他今天無論如何都不想去上學的意圖,中原中也懶得再多嘴,邁着利落的步子走了出去,與敢怒不敢言的混混們擦肩而過,僅僅留下一道漸行漸遠的黑色背影。
“老大!!!”
人高馬大的小弟們總算找到機會,趕忙撲到床邊,将昨晚被相澤樹裏落在沙發上的手機遞了過去,十分緊張的報告着:“大魔王、大魔王打了好多個電話了!你要不要先回家一趟,不然總覺得,他下一秒就會殺過來了……”
連面對港口黑手黨幹部都毫不怯場的少年,此時此刻猶如被人劈頭蓋臉澆下一盆冷水,瞬間從宿醉的狀态裏清醒過來,猛地彈起身開始穿衣服。
——死了,這回真的要死了。昨晚喝得太多,竟然沒跟叔叔報告一聲,就擅自留宿在外……不行,還是得抓緊時間打個電話,稍微探一探今晚回去的存活率。
黑發少年一手提着褲子,一手從旁邊接過自己的電話,維持着一張八風不動的冷靜面孔,手指微顫地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嘟——”
令人意外的是,非上課期間總保持着暢通狀态的相澤消太,竟然隔了好久也沒有接起電話,甚至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依舊一遍遍地傳出令人不安的忙音。
極其偶然地,相澤樹裏産生了輕微的心悸感,如同預料到某種不詳的展開,胸口中湧動着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他體術強大的監護人,消除系英雄Eraser·Head,雖然行事低調異常,并不受主流媒體的過多關注,但實際上卻是職英的中流砥柱,像是沉穩的山脈,不動聲色地守護、保衛着城市和大家所熱愛的一切。
這樣一個男人,是絕不可能發生意外的吧?
“可能是去做一些臨時的工作吧?”許是察覺到了不同以往的壓抑情緒,一旁的小弟們七嘴八舌的打着哈哈,試圖驅散自家老大過于恐怖的低氣壓。
“沒事的,老大,這樣正好逃過一劫!”
“待會兒先去吃點東西吧,餓着肚子的時候,肯定會出現心慌的感覺!”
“對啊,附近開了一家炸雞店,感覺還不錯……”
然而位于話題中心的黑發少年仍然眉頭緊鎖,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他們的意見,倏地拿起白色的運動外套,大步流星的向門外走去,以不容置喙的嚴肅态度吩咐道:“就地解散,我自己先回去看看。”
一衆外形唬人的混混小弟們立時縮成了鹌鹑,除了拼命點頭外,完全不敢做出有違老大意願的舉動。
相澤樹裏不厭其煩的按着撥號鍵,當越過房間內陰影與光明的交界處,手機裏終于傳出了接通的聲音。他停下腳步,迫切地“喂”了一聲,帶出幾分掩飾不住的兇勁兒。
“您應該是相澤老師的侄子吧……”電話裏傳出陌生的女聲,語氣溫柔的安撫着他的情緒:“請你先冷靜下來,仔細聽我說,相澤老師他今天、遇到了一些意外,現在正處于……”
後面的字眼模模糊糊的有些失真,仿佛是從一臺極為老舊的電視機中傳出,滋滋地沖擊着他的耳膜,讓大腦都跟着沸騰起來。
“——相澤老師已經脫離了搶救狀态,目前生命體症還算穩定,請您務必快些過來。因為他似乎,更加擔心您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