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6

“賀譯民倆口子人是真不錯, 那個廠子呢, 也是屬于你們區的, 支持一下他們的工作。”張開又說。

“支持支持, 當然得支持,我明天就去拉罐頭。”宋清明說。

“那行,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得去住賓館了, 您也早點休息。”

“就住家裏吧, 鋪蓋都是安排好的。”宋清明連忙說。

“不用不用, 現在誰家有多餘的鋪, 我們住賓館就行了。”張開說着, 低頭一看, 剛才還在哭鬧的兒子,已經縮在他懷裏睡着了, 小家夥汗浸浸的, 睫毛上還沾着淚珠子, 委屈又可憐。

等張開走了, 宋小霞從廚房裏出來, 就開始呱叽了:“二叔, 你總不會真的用賀譯民的罐頭吧。”

宋思思和賀譯民結婚三個月就離婚, 作為父親, 宋清明當然知道,宋思思的錯誤更嚴重。

而且,買點東西發福利, 這又不是什麽大事情。

“不用?你倒是生産好的出來給我用啊!”宋清明瞪了宋小霞一眼。

……

“你也別總說人賀譯民倆口子的不好,這回區裏頭要選模範市民,人陳月牙才是百順街道報的人選,你啊,好好學學怎麽做東西,把産品質量做上去,要不然,你那罐頭廠估計也得給區裏收回去。”宋清明沒好氣的說。

說起模範市民,宋小霞更悶氣了。

她收拾好了二叔家裏,出門一看,咦,下雪啦。

丈夫偷人錢,做生意又比不過陳月牙,宋小霞又悶又氣,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來。

……

再說福妞,出門的時候,宋小霞直接往她兜裏揣了兩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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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躺在床上,福妞美滋滋兒的回憶着自己的夢呢。

賀帥她還是喜歡的,從夢裏到現實中,她一直喜歡的都是賀帥,但這不妨礙她要努力抱将來的檢察官的大腿啊,算一算,張津瑜的媽媽離死已經不遠啦。

他要被送回清水縣的日子也将不遠,很快她就可以上小學,跟張津瑜發展一段友好的關系啦,這一次,她要把所有那些夢裏的好朋友全部抛棄,只認張津瑜當朋友。

這夢,可真美啊。

超生在熱乎乎的被窩裏美美的睡了一夜,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賀炮手裏團着一個白白的大球。

看起來像白糖團成的,這是炮哥哥給她團的糖球球嗎?

伸着舌頭舔一口,哇,還真的有點甜味兒,這是賀炮用白糖給她拌的雪吶。

“下雪啦,超生快點起來,掃雪喽。”賀炮個大嗓門兒,掀開了燕支胡同的掃雪新篇章。

穿上小棉襖的超生小心翼翼走上天臺,在雪白的雪地上踩下兩行小小的腳印:“哇,媽媽,太漂亮啦。”

“超生小心腳下,賀炮小心摔倒,小斌,不要再胡同裏滑雪啦。”一個二個,簡直操心不過來。

偏偏前陣子宋小霞才說,她休想再做鋼廠的生意,但今天鋼廠采購科的人,就又來拉罐頭了。

雖然說沒必要和宋小霞那種人一般見識,但幸災樂禍也可以小小的開心一下啊。

“再要300罐罐頭,這是600塊錢,小陳同志,你數一數。”采購科長說。

陳月牙接過錢,一張張的數了一遍,心裏是真美滋滋兒的:“是不是你們鋼廠的人覺得這罐頭味道還行,又買這麽多?”

“罐頭味道是真不錯,但您也是真厲害!”采購科長別有深意的,給陳月牙豎了個大拇指。

整個清水縣就沒人能想到,她能第二次把罐頭賣進鋼廠。

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幹的,總之,今天書記宋清明的臉,紅的就像豬肝一樣。

媽媽去裝罐頭了,超生從天臺上下來,就給二斌綁到一只倒過來的小板凳上了。

胡同是平的,雪也給踩平了,賀斌把小板凳綁到自己腰上,後面再有賀炮一推,超生這還是生來第一次滑雪,嘴巴張成雞蛋一樣哦哦哦的叫着,跟着賀斌一起就滑出去了。

“喜歡嗎,要不要再來一次?”

“要要要,一千次!”滑雪實在太好玩了,超生要玩整整一天。

刺激又冒險,眼珠子都突出來了。

胡同裏滿是推着小凳子玩滑雪的孩子們,你從這個胡同出來,他從那個胡同出來,尖叫聲此起彼伏。

但明顯,張大民家張小兵是滑的最快的,用賀斌的話說,就像一支穿雲箭。

“哥哥,像小兵哥一樣快!”超生也不看看人家的裝備,那是溜冰鞋,豪氣幹雲的說。

賀斌拖着個凳子,還是布鞋,怎麽可能像人家一樣快?

“看我的!”身後突然一輕,超生覺得自己已經飛起來了,回頭一看,已經到學校掃了一回雪的小帥回來啦,正在後面推她呢。

哇,這日子,美翻啦!

幾兄妹一路殺到百貨商店的門口,各個胡同的居委會主任,街道主任秦三多全都在,幾條胡同裏所有的男人幾乎都集中在一起,黑鴉鴉的一大片,全凍的搓手捏腳的。

“同志們,掃雪任務下來了,任務艱巨啊同志們,你們有沒有信心?”秦三多說。

“是咱們自個兒掃,還是鋼廠的職工們也來一起掃?”有人問。

“當然是大家一起掃,但是,我把213國道段給争取下來了,213通哪兒,通北京,領導們坐着吉普車從北京下來,一路走到咱們區,看雪掃的比別的地兒都幹淨,是不是要問這雪是誰掃的?是不是得誇我們幾句?改革開放在即,領導看咱們百順街道表現好,給咱們區幾個試點政策,讓你們這一小部分人先富起來,你們難道不樂意?”

街道的男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頓時謙讓了起來:“領導們呢,只要領導帶頭,咱們就上呗,這有啥說的?”

當然,這時候賀譯民和秦三多首當其沖,是被大家贍仰,并且圍觀的對象。

掃雪這個工作,不分領導下屬,鄰裏鄰居,老人孩子一起上,能者多勞,誰幹的多誰受尊重,大家一起其樂融融,其實大家夥兒都愛幹。

大家一起,掃雪去啦!

陳月牙把裝罐頭的車小心翼翼送到橋上,因為看大雪紛飛的,專門在街邊買了些紅薯,又去看了一回付敞亮。

呵,被治安辦打擊的投機倒把販子們,全躲在廢棄的勞改農場裏。

要不是陳月牙給送了件爛棉衣,付敞亮他們就要給凍死在裏頭了。

一幫給打擊的無處可去的倒爺們,看着陳月牙,就跟看救世主似的。

這幫人馬上就要出去找貨源,只等開春,就能幫陳月牙倒來一批新産品做罐頭,現在資助他們,投資的是将來!

送完棉衣回來,趕的好不如趕得巧,在橋頭碰上一個賣茶葉蛋和豆腐腦的,是個挑着擔子的老奶奶。

看寒風瑟瑟的,陳月牙把她悄悄叫到百貨商店的後頭,進胡同的時候給胡同裏的女人們說了說,嘿,老奶奶還怕陳月牙是個治安隊的奸細,或者抓投機到把釣魚的呢,雖然想賣東西,但也提心吊膽。

沒想到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胡同裏湧出一群女人,把她的豆腐腦和茶葉蛋買了個精光。

這個百順街道,居然是個不抓投機倒把的街道。

老奶奶心說,這兒的人可真好。

陳月牙的茶葉蛋和豆腐腦買回來之後,又悄悄到馬大姐家買了幾大根油條,外面天光放晴,寒風撲面,屋子裏熱騰騰,暖融融的。

幾個孩子舍不得穿皮鞋,換的布鞋滑的雪,鞋子上在往下滴水,兩只小腳丫從鞋子裏脫出來,紅彤彤的,湊到爐子跟前,又熱又疼。

滑雪有多開心,暖腳的時候就有多難過,疼啊,鑽心鑽肺的疼。

但是,把爐盤擦的幹幹淨淨,滴着小磨香油,花生米和香菜的豆腐腦又是那麽的香,還有茶葉蛋吶,多普通的小吃,在這個計劃經濟的年代,也成了一種新奇物品。

頭一回吃茶葉蛋的超生很快就适應了茶葉蛋的香味:“鹹鹹的,還香香的哦。”

“趕緊吃,烤幹了襪子,一起去掃雪。”陳月牙說。

“要大掃把。”人不大,口氣不小。

“給你一把最大的。”陳月牙說。

今冬也下過幾場雪,都是小雪,難得有一場大雪,而且街道分到的任務重,大家必須一起去掃,這時候孩子們都得帶着去,熱鬧嘛。

而且,帥斌炮絕對可以幫他爸很大的忙。

把襪子烤的熱熱的,綿綿的厚皮鞋穿上,肚子裏有油條和豆腐腦墊底兒,飽飽兒的,家裏所有的掃把,掃帚,罐頭廠裏所有的掃帚全部帶上,胡同裏不論男女老少已經全都裝備齊全,裝備好了。

只有何向陽在叫屈:“我一孤寡老太太,憑啥讓我去掃雪,大馬路那麽寬,踩踩雪不就滑了,為啥非得去掃。”

“不服氣就把大寶和睡蓮都喊來,何大媽,看看整個街道,就您一家最不積極,不上進!你咋好意思叫我給程大寶安排工作?”秦三多豎着掃把說。

說起這個,何向陽就沒話說了。

誰叫她生的孩子一個比一個懶,只有程睡蓮願意出來幫忙掃點雪呢?

碧雪銀妝,整條清水河都給雪封起來了,外頭是真漂亮啊。

“超生,換把小掃把,不要扛那麽大的。”賀帥說。

超生才不要呢:“最大噠!”得,她扛了一把比自己還長的掃帚,在前面搖搖晃晃的走着。

賀帥上回從農場的池塘裏,曾經撈了一支鋼筆出來,而今天,小學所有的老師都會參加掃雪。

做為一個小小的有志青年,在學校掃雪,賀帥就掃的最快最幹淨。

在公路上掃雪,他當然也要勇争第一,給老師們看。

馬上要升三年級了,今天穿的又是新做的大棉衣,賀帥把自己那支從農場的池塘裏撈出來的鋼筆,就端端正正別到了他的上衣的筆兜裏,對着鏡子看一下,真是無比的帥氣啊。

一出門,就連爸爸都要誇賀帥帥氣:“咱們小帥也長大了,這得有一米四了吧?”

“是大小夥兒了,他那外套我都能穿。”陳月牙看着大兒子挺撥的背影,笑着說。

賀譯民還沒給兒子買鋼筆呢,而在這個年代,孩子們有一支鋼筆,那屬于再風光不過的事兒。

英雄牌鋼筆,賀譯民原來當然用過,但一個擁有四個崽的男人,可不敢用它。

接過來扭開筆管,賀譯民問:“筆哪來的,下水怎麽樣,好用不?”

“爸,你別打開呀。裏面早就生鏽啦,這是個樣子貨,不能那麽用力。”賀帥一秒破功,紅着臉說。

在池塘裏泡了一年,裏面當然已經鏽的不行了,而且,賀帥拿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賀譯民手勁大,啪噠一聲,給人掰折了。

賀帥那個肉疼啊。

不過倆父子看着吸墨水的水肚子,裏面好像有張紙?

仨小的跟着媽媽,在前面走的雄赳赳氣昂昂的,賀譯民把大掃把一橫,小心翼翼的解下鋼筆的膠質水肚子,從裏面居然抽出一張小紙條來。

“爸爸,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不要驚慌也不要傷心,等事情過去,你知道該到哪兒接我。”

就這麽沒頭沒腦的一段話,連落款都沒有,這會是誰寫的?

賀譯民把紙條捏在手裏,回憶了半天,突然腦海中閃過一念,正好回頭,看胡進步也扛着掃把,在掃雪的人群。

于是問他:“老領導,您看,這是不是胡俊的字跡?”

胡進步屬于離退休領導,其實不該掃雪的,但他坐不住啊,家裏有個半瘋颠的老太太,觸景生情,處處是兒子,就想出來幹點活兒。

看見賀譯民手中的字條,手都抖起來了:“這還真是我家胡俊的筆跡,這筆應該也是他的,是他的遺物啊,原來在我兜裏,你咋拿到的?”

看鋼筆的鏽跡,應該是胡進步在池塘裏撈兒子的時候掉進去的。

兒子失蹤的時候給了他線索,就在鋼筆裏頭,可惜他忙着在池塘裏撈兒子,把唯一的線索給丢了。

倆人同時止步,看着茫茫大雪,同時犯了疑惑:這麽大一個縣城,上哪兒找胡俊去?

“你心裏有線索嗎,你們倆都知道的地方,會是哪兒?”賀譯民說。

胡進步心亂如麻,怎麽可能有線索?

當然,兒子不透露具體地址他能理解,因為在當時,你敢從勞改農場逃跑,那屬于罪上加罪,是要直接判刑坐牢的,重者還得槍斃。

而現在所有人都平反了,已經無罪了,但是,你上哪兒找胡俊去?

胡俊,今年二十歲,鋼鐵中學優秀的高中學生,但是,在農場裏,可是差點給吓瘋過的,也不知道現在腦子還是不是正常,還是不是活着。

天滄滄野茫茫,兒子很可能還活着的消息,讓胡進步既興奮,又茫然,又無助,因為他真的,完全不知道兒子會在哪兒。

就在胡進步慌慌亂亂,完全沒有目标的時候,賀譯民突然就聽見,他的幾個小崽崽在前面扭着屁股唱歌。

“地道戰,嗨地道戰,埋伏下神兵千百萬!”賀帥高聲唱。

賀炮嗓門兒更亮:“莊稼漢嘿莊稼漢,武裝起來千千萬!”

超生扛着比自己還大的掃把,又紅又綠的棉襖襯着雪色,就像一朵正在開的大牡丹花,腳上小皮鞋軟綿綿的踏着雪,雄姿英發的連吼帶唱:“全民皆兵,全民參戰,把敵人消滅完!”

這句,才是這首歌的靈魂,也能對應上此刻掃雪的大家夥兒。

賀譯民聽着孩子唱的歌,突然就想到胡俊是藏在哪兒了。

那簡直是個最完美無缺的藏身之處。

小夥子,只能說太他媽的聰明了!

給自己選了一好藏身的地方。

雪後初晴,廣闊天地,一群掃雪的人湧向公路,大有作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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