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他竟然還記得這件事,難得起了個大早,向浩忙着弄早飯他偏拉着他比個子。

向浩想起小的時候,他從小就比同齡孩子高,向涵又晚長,有一段時間比他矮了兩個頭都不止,被他叫小矮子還不服氣,老媽說喝牛奶能長高他就每天早晚一盒還不讓向浩喝。那段時間向浩每天都是被光着腳跑來找他比身高的向涵搖醒,他至今都能想起向涵努力踮着腳問他“哥哥,我是不是長高了呀”的樣子。

和現在那麽相似,如果不去回想他們兩個斷了聯系的那幾年的話,竟然像是沒有變過。

“沒長高啊……”向涵遺憾地說。

“你多吃點就長高了。”向浩煮了兩個雞蛋,向涵不吃蛋黃,他就把蛋清剝下來放在碗裏給他吃。

向涵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啊?”

“假的,”向浩搶了他的蛋清作勢要放進嘴裏,“你以後別吃飯了,都給我吃。”

向涵咯咯笑着抱着碗往後躲,把碗放到一邊又跑過來搶向浩手中的蛋清,向浩假裝不給他,鬧了一陣看他臉都紅了才放進他嘴裏,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向涵鼓着腮幫子嚼着,他吃相很斯文,嘴巴閉得緊緊的,吃一口看一眼向浩,嘴角彎起一點弧度,不知道是吃東西這麽開心還是看見眼前這個人這麽開心。

喂他吃完兩個雞蛋,向浩收拾了鍋筷,伸手抱了他一下,說:“哥上班去了。”

向涵有點舍不得,拽着他一根指頭低頭不說話,向浩摸摸他參差不齊的頭發,輕聲說:“走了啊。”

向涵這才擡起頭來看他,眼神可憐巴巴的,不情願地嘟囔着:“你什麽時候回來呀,都沒有人跟我講話……”

一上午工作連連走神,向浩不住地想向涵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麽,他是傻了,但是不是沒有感覺,整天被關在不到十五平米的房間無事可做,是不是很孤單……

中午回家時向浩沒有敲門,悄悄在窗外看屋內的情況。

向涵正背對着他坐在桌子邊,桌子上擺着他早上走時倒的涼白開,他伏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搗鼓什麽,幾乎是一動不動。向浩正看不明白,他就用手在碗裏沾了一下,繼續伏着不動了。

向浩一敲門,屋裏立刻就傳來動靜,向涵飛快跑過來給他開門,他走到桌子邊時桌子上還殘留着水印,但是已經看不清畫的是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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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沒什麽活兒,一早早就收了工。春分過後日子越來越長,向浩回家的路上正恰遇上初中生放學。這是個職專,十幾歲的小孩一個個都穿着校服,臉上雖然稚氣未脫,已經有不少小姑娘畫上了濃妝,小夥子聚在小賣部抽着與年齡不符合的香煙,努力裝出大人的模樣。

向浩回想起自己初中的時候,他從小就愛玩,初中就常幹的就是逃課去網吧上網,有一回被老媽發現了竟然親自來抓他,虧得向涵給他通風報信,他才提前從後門溜了出去回學校上了一節晚自習才敢回家。

向涵那時才剛上初一,早早就在家裏等他。他被老媽老爸訓完了夜已經深了,老爸老媽回了自己房間他也準備睡了,向涵才穿着睡衣偷偷來找他,給他半碗紫得發亮的車厘子,說是從牙縫裏省下來的。

向浩不客氣地吃了,他又眼巴巴看着,不時咽一下口水,向浩那時候太壞了,故意裝作沒看到,囫囵吞棗吃得飛快,向涵對他這種吃法很不滿意似的,嘟囔他:“你吃慢點嘛……”等到只剩下幾顆了終于忍不住了,故意說:“吃這麽多也不知道晚上會不會睡不着,應該只給你留三顆的。”

數都給算好了,向浩數了三顆放到他手裏,他又做出為難的樣子,結果一轉臉就放進了嘴裏,腮幫子鼓起好大一塊,認真地一動一動的,在靜谧的燈光下像是一幅珍貴的油畫,是該被收進回憶裏好好收藏起來的。

車厘子現在不是季節,就算是季節這破舊的老城區怕是連賣都沒得賣,向浩看路邊有賣砂糖桔,就買了一兜子回家。

見了水果向涵很開心,晚飯也不說吃就要向浩給他剝,向浩給他剝了,他咬上一口又說酸,向浩嘗了一口沒嘗到酸,再看向涵酸得眼淚都要流出來,懷疑兩人吃得不是一個桔子,非要向涵再試一口。

向涵捂着嘴不要,他當着他的面掰下一半吃掉,他這才半信半疑地接過去,小心翼翼吮上一口,頓時一個激靈,小臉皺起來,對着他吐舌頭。

“不是吧……”向浩也奇怪,“我怎麽吃着就不酸……”

“我的酸……”向涵一邊抽氣一邊說,猝不及防湊過來在他唇上親了一口,“你嘗嘗。”

向浩吃了一驚霍然起身,板凳都給帶倒了,人也是趔趄了一步才沒摔倒。

向涵顯然被這動靜吓到了,茫然地看着他,迅速紅了眼眶。

“你跟誰學的!”向浩震怒地吼他。

屋子本來就小,向浩又提高了聲音,在牆壁上一碰三響,都帶上了回聲,向涵被吓得不輕,連滾帶爬退到床角,眼淚像開了閘一樣流下來,委屈得不行。

“說!”向浩沖上去拽他腳踝,“誰教你的!”

向涵邊哭邊往後爬,嘴裏嗚嗚咽咽不成句子,他哪裏是向浩的對手,沒掙紮幾下就再次被向浩拖到了床邊,按着問他重複的問題。

向浩實在是兇,面目猙獰得仿佛要把人吃了,按着向涵肩膀的手也分外用力,像個要吃小白兔的大灰狼似的。

他越這樣小白兔哭得越兇,問什麽也不回答,驚恐地看着他瑟瑟發抖。向浩對着他的眼淚,這才一點點冷靜下來,意識到以向涵現在的智商恐怕根本不理解他在說什麽。

他深深喘了幾口氣,用手在向涵布滿淚痕的臉上擦了擦,向涵躲了躲,長長的睫毛顫抖着,像是有些怕他。

向浩胸口一滞,連忙把他拉起來坐好,自己在床邊蹲下仰頭看着他,拇指擦過他的鬓角。向涵好像更委屈了,眼淚湧出更多,手卻抓住了他的手緊緊抱住,啜泣着說:“哥哥不要兇我……”

向浩是被氣昏了頭,也是半會兒真緩不過來,怕向涵是被什麽人給騙了,讨了便宜。他抓着向涵細白的手腕,耐着性子對他說:“哥問你,剛才那樣……”從他這個角度正好對上向涵形狀優美的下巴和紅潤的唇瓣,他有些尴尬地別過頭去,“誰教你的……”

“什,什麽呀……”向涵還在抽噎,話說得斷斷續續。

“就是……”向浩難堪地指了指自己的嘴。

向涵奇怪地看着他,好像他才是傻的那個,“教,教什麽啊……就是酸的……”

“好好好酸的,”向浩敷衍地哄勸,“你好好跟我說,有沒有人碰過你?”

向涵的眼神茫然沒有焦距,在空氣中游離了一圈鎖定到向浩臉上,“就是酸的……”

向浩快被他弄崩潰了,本來就不多的耐心徹底告罄,臉上強擠出的溫柔也收了起來,猛地起了身,手捏着向涵的下巴拇指在柔軟的嘴唇上用力揉搓了兩下,威脅他:“別打岔,這兒有沒有人碰過?”

向涵瞪着大大的眼睛,眼淚也忘了流,顫顫巍巍地說:“沒,沒有啊……你為什麽說不酸呀……”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陣,向浩慢慢地似乎想明白了他的邏輯,他說橘子不酸,所以他才要給他嘗一嘗他嘗到的味道,只是出于這麽天真的目的。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挂在半空中的心髒晃晃悠悠落了地。

向涵不理解他在做什麽,委屈得不行,他哄了好久也沒用。

他平時沒什麽玩的,最愛擺弄一些小玩意,家裏的筷子被他玩丢了兩根,衛生紙也撕成長長短短的細條,連涼白開都能被用來在桌子上畫畫,今天向浩把橙子皮剝下來一朵花瓣的形狀給他他也不看一眼,窩在床角悶悶不樂,眼睛紅成了兔子。

向浩後悔得不行,正一籌莫展時忽然想起來在職專門口的文具店買了東西,被向涵這麽一打岔差點就給忘了。

他從口袋裏摸出來一支筆伸到向涵面前晃了晃,誘哄道:“你看這是什麽?”

向涵果然擡起眼皮,只看了一眼就要高興起來,又想起什麽趕快收起已經到了嘴角的笑容,只是眼睛還是忍不住跟着筆打轉。

“給你畫畫好不好?”向浩又拿出來一疊信紙,露出幹淨潔白的背面給向涵看,“你不哭了,哥教你畫畫。”

水筆和信紙都是向浩今天在中學門口買的,他什麽都不懂,只說要畫畫用的,老板拿了全套素描工具給他把他吓了好一跳,随手抓了筆和本結了賬就走了。好在向涵并不介意筆是簽字筆紙的一面還有格子,連煩惱都很快忘卻,趴在桌子上認真畫起了畫。

向浩煮好了面條端過來,發現他還在畫,湊過去一看發現他畫了兩根火柴棍,一根長一點一根短一點,短的那個火柴頭好像還發黴了,一半都是黑的。

“這什麽玩意兒……”向浩皺起了眉頭。

向涵不搭理他,一筆一劃努力把火柴頭塗得更黑。

向浩看不下去了,放下碗在他身邊坐下把向涵往邊上擠,向涵不滿地哼了一聲,他又去搶人家的筆,嘴裏說着:“來,哥教你一招。”

向涵立刻乖乖挪了身,靠着他的手臂看他在信紙上畫。

向浩心思不在學習上,動起手來卻很是在行,小時候被老媽逼着學過一段時間鋼琴,後來為了泡妞學了吉他,架子鼓也會一點,漫畫他也能畫上兩筆,而且大多是在課本上練出來的。

簽字筆在他手上沒兩分鐘就勾了一幅草圖出來,向涵拿着左看看右看看,開心地說:“是我!”

畫中的小人頂着長長短短的頭發,大眼睛尖下巴,雖然只有寥寥幾筆但是神态格外靈動,向涵看了看又說:“怎麽沒有帽子?”

“啊,”向浩有點餓了,去端已經糊成一團的面條,“你不沒戴帽子嗎?”

他忽然一頓,轉過頭看向涵手中的信紙上的火柴棍,“你畫的那是什麽?”

“哥哥啊,”向涵大聲回答,“和我!”

向浩想笑,嘴裏又有些發苦,向涵的情緒來得很快,一點點小事能讓他哭也能讓他笑,向浩像是被他傳染,總是輕易地喜怒哀樂。

向涵也知道向浩比他畫得好看,說要照着向浩的畫,向浩要他吃飯他又裝作聽不到,最後被搶走了筆,向浩拉開門又合上,說把筆扔了,他不吃飯就讓收垃圾的老爺爺撿走。向涵連忙拿了筷子就吃,面條糊了很難夾起來,他就捧了碗往嘴裏趴,一邊宣誓似的嘀咕:“我吃完飯再玩。”

向浩坐在他對面一個勁兒想笑,還要裝出嚴肅的樣子,看他傻乎乎吃面條。

可是真正到了吃完飯卻畫不成畫了,小屋裏只有一個燈泡,到了七點天完全黑了就暗下來一半,連在燈下的一半也只是在半死不活的光亮下掙紮。

向浩怕向涵傷了眼睛,把筆藏起來答應他等他睡醒就給他。

向涵擔心他是真的把筆扔了,再三向他确認,向浩煩死了,把筆從枕頭下來摸出來,威脅他:“你再不睡覺我現在就扔了。”

向涵敢怒不敢言,趕快閉上了眼睛,開始眼皮還抖動着裝睡,向浩刷個牙的功夫他就真的睡着了。

他今天哭過,眼角還隐隐泛着紅,向浩不知不覺就在他身邊站定,小心翼翼撥開他額頭的碎發,猶豫着俯下身吻了他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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