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光許是地上霜
茶香彌漫的茶樓裏,因剛剛打了人而備受矚目的年輕公子,在衆目睽睽之下突然跑去買了串糖葫蘆回來。
這本是一件奇事。
更奇的是他竟然還将那串糖葫蘆遞給了他對面那個恍若天人之姿的青年……
獻寶一樣。
樓中衆多學子看在眼裏,內心均滿是疑惑——這二位幾歲?
只是驚奇歸驚奇,但見識過那年輕公子的脾氣,誰也不敢亂議論亂說。
顧景願舉着糖葫蘆,視線落在那上面,半天都沒有動作。
“曜陽……不喜歡麽?”
龍彥昭本來還興致勃勃地看他,見他沒有動,才堪堪意識到什麽,有些尴尬道:“若是不喜歡便不要勉強,是我唐突了……”
顧景願未待他說完,已經張嘴就咬去了半顆。
冰雪天裏凍着的山楂有些硬,外面包裹的糖衣則像琥珀一樣,透明澄澈。
一口咬下去,脆脆的糖衣綻開發出清脆的聲響,與裏面的山楂肉一起放在嘴裏,不嚼,只吸吸口水,酸酸甜甜的味道便就此漫入味蕾。
顧景願初時被那酸味激了一下,表情有一丁點的扭曲。但待适應了那種酸甜氣後便自然了很多,吃完了半顆又去咬另外半顆,待全部吃完,這才說:“還行。”
龍彥昭跟着笑了起來:“曜陽喜歡便好。”
他直愣愣地盯着顧景願看,看着他吃,又忍不住伸手,溫熱的拇指輕輕蹭了蹭顧景願的嘴角,幫他抹去挂在上面的些許殘渣。
顧景願習慣被他觸碰,并未覺得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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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白皙的手指捏着竹簽,顧景願吃東西的樣子很得體。
即便是一串糖葫蘆,他也能很優雅地進食,吃出不一樣的風情。
有些人便是這樣,單純看他的一言一行就像是欣賞名畫一樣,叫人欲罷不能。
龍彥昭就忍不住一直看。
只是越看,眼眸就越深沉。
顧景願的這張臉,五官秀氣卻又立體深刻,辨識度極高。
他眉上的那道紅痕就更顯眼醒目了,認識顧大人的人,縱使是在人群中也可以輕輕松松地一眼認出他來。
龍彥昭的視線,最後便是落在那道疤上。
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嘆了口氣。
很輕,但足以吸引顧景願的注意。
大抵是從來都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九五之尊的身上,龍彥昭嘆氣的同時,顧景願已經望向了他。
尋常時候小顧大人看他的目光是清冷內斂的,在床上的時候那雙眼睛則會變得潮濕火熱,充滿渴望。但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有紅紅的糖葫蘆做襯托,龍彥昭只覺得顧景願看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莫名有些可愛。
所有惆悵和遺憾都變得煙消雲散,九五之尊不禁笑道:“沒什麽,我是在想,阿願若是喜歡吃的話,以後便常叫人出來買。”
顧景願将嘴裏的一點甜味兒咽下,面色在火紅色山楂的映襯下顯出幾許紅潤,他笑道:“公子似乎是忘了,我怕平常就住在外面,想吃随時都可以自己買。”
龍彥昭長眉一挑,頗為無賴地說:“但是本公子只想阿願吃給我一個人看。”
沒想到皇上竟會提出如此孩子氣的要求,顧景願愣了一下。
緊接着,又聽對方已然規劃道:“影二最擅輕功,一個來回想必用不了多少時間。”
影二是龍彥昭手下那支影衛隊目前的首領。
哪有人會派自己手下最精良的屬下去買糖葫蘆的。
顧景願便知他只是在開玩笑,于是輕笑起來,随意應了一聲:“嗯。”
後來,顧景願一個人便吃了一整串糖葫蘆。
龍彥昭就是靜靜看他吃完,再沒有出聲打擾。
但即便這樣,還是覺得看不夠。
實在是那兩片淡色的薄唇上也挂了糖衣,變得晶瑩剔透,很像西域進貢過來的琉璃水晶,叫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也嘗嘗那種甜。
可惜現在是大庭廣衆。
龍彥昭覺得可惜,幸虧還有許多事務等着他回去處理,外加上先前被那幾個人攪了興致,兩個人又坐了一會兒,便決定打道回府。
九五之尊要做的事情雖然多,但龍彥昭也極懂得勞逸結合。
回去的路上,他将顧景願困在馬車裏,終于如願以償地品嘗到了那兩片晶瑩剔透、還帶着絲絲甜意的薄唇。
一場冬雪過後,今年的天氣又奇跡般地轉暖了一些。
趁着沒有正式進入寒冬時節,龍彥昭竟然突然突發奇想,決定舉行一場秋獵。
大宜朝重武,歷代皇帝都擅騎射,春秋兩季便常常會開展狩獵活動。
只是龍彥昭繼位後,朝廷卻是好多年都沒有過類似活動了。
起初是皇上年紀小,想不到這些。後來是他與攝政王鬥法,全副精力都被牽絆,也無心組織任何活動。
皇上先前提都沒提過此事。
但不知怎麽,現在卻突然對秋季圍獵提起了興趣。
不過畢竟是祖上傳下來的常規事宜,皇上這想法雖然來的稀奇古怪,卻沒有幾人反對。
下面的人都在加緊準備,連帶着後宮太後那邊,也對這場秋獵提起了興趣。
清晨,顧景願正伺候着龍彥昭穿衣。
龍彥昭突然開口:“秋獵之時,阿願便随駕同行。”
顧景願驟然聞言,動作一頓,擡頭去望龍彥昭。
他正整理着皇上腰帶上的繁複繩結,因此還保持着半跪在那的姿勢,姿态看上去恭敬又卑微。
只見皇上也正垂眸看他,目光缱绻,唇角帶着一絲微笑:“朕想看看阿願狩獵的水平。”
顧景願笑道:“臣一介文人,哪裏會騎馬打獵?陛下說笑了。”
龍彥昭看着他,并沒有因為這個就改變意圖,反而更加躍躍欲試。
他将顧景願從跪着的姿态中提起,兩道高挑的身影齊齊站在一塊兒,顧景願眉上的那道疤便正好落入龍彥昭的眼中。
九五之尊伸手撫了撫那道疤,兀自說道:“騎馬打獵有什麽難的?朕小時候沒有人教不是也學會了?阿願這般聰明一定一學就會。”
說到這裏,他輕觸對方眉宇的指尖放下。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龍彥昭刻意湊近顧景願,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朕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阿願穿騎馬裝的樣子了。”
聲音低啞,且暧.昧。
擡手環住那截被紅衣包裹的細長腰身,皇上露出帶着痞氣的笑:“不知到時候,那衣服有沒有這身朝服好脫。”
“……”
濕熱的氣息噴湧在耳際,顧景願稍稍埋下頭去,并沒有再說話。
看起來還是那副乖順的模樣。
甚至會讓人覺得他這是又臉紅了。
但這次的顧景願面色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要說有,那也不是變紅。
而是變得更白了一些。
秋獵之日旌旗蔽空,滿朝文武幾乎都出動了,連帶着後宮以太後為首的衆人,聲勢浩大,向圍場的方向行進。
這一天碧空朗日,穹頂清湛,萬裏無雲。
的确是個适合戶外活動的好日子。
皇家圍場內部是一片廣袤的森林,因少有人來,林中樹木有茂盛經常會遮蔽住陽光的關系,圍場中倒是仍有部分積雪未消。
但這也絲毫不影響出來打獵之人的好心情。
龍彥昭腰杆筆直地跨坐在馬背之上,一身明黃色的騎馬裝,短衣長靴,長身玉立。
他這一路都沒有坐馬車,就如同上午的太陽一般,年輕的天子朝氣縱橫器宇軒昂,當屬一枝獨秀。
伴行在他左右的是廣平王府的小侯爺。
卓陽青的父親常年駐守邊關在外,小侯爺雖棄了武從了文,從小在馬背上下的功夫可不比別人少,騎馬射獵如同穿衣吃飯。
他又身份尊貴,不僅是重臣之子,還是皇上的至交好友,由他随行再正常不過。
坐在隊伍中後方馬車之上的顧景願攏了攏衣袖,靠在不住搖晃的車廂裏,慢悠悠地想到。
今日雖說是天朗氣清,陽光明媚,但前些日子還是下了雪的。
顧景願畏寒地縮了縮肩膀,抱緊了懷裏的手爐。
皇家狩獵,百官随行。
顧景願對騎射着實沒什麽興趣,但礙于官職在身,又不好告假,便還是沒說什麽地跟來了。
只是陛下所說的要教他騎馬打獵之事,顧景願是能躲就躲,并不想去。
浩蕩的隊伍很快來到了圍場內部,簡單的祭祀儀式過後,喜歡騎射的官員都跟着皇上去打獵了。
大宜朝是馬背上打下的天下,唯有這種時候不分尊卑,凡來者皆可參加這場狩獵,誰都可以與皇上并行,甚至是搶奪獵物。
是以圍獵場景極其壯觀,萬馬奔騰着呼嘯而出,顧景願則與剩下的人一起留在了剛剛舉行儀式的地方,等待捕獵者的順利歸來。
所幸的是大宜朝的百官中也不是人人都擅長騎射,留在自己位置上的官員數目也不少,顧景願一身朝服,坐在這些人中并不會顯得突兀。
一場圍獵一般要長達至少兩三個時辰,顧景願坐得腿麻了,又喝了很多茶,便幹脆起身去茅房。
他身旁的同僚想與他同去,說是同僚,其實更該說是下屬,姓宋,與顧景願年紀相仿,因家中有些門路,便被安排進朝中供職,如今就正好在顧景願手下做事。
“皇上他們已經出去快一個時辰了,顧大人覺得他們什麽時候會回來?”路上,宋昕睿主動搭話。
顧景願平日裏極少與其他大臣有私交,做事情又鐵面無私,公事公辦,所以即便通常一身紅衣似火,但與他交往時宋昕睿也仍舊有幾分怕他。
若不是那雙輕佻的桃花眼沾染着幾分春色,看人時會叫人無端心潮澎湃,或許顧景願在他人眼中應當是極高冷的存在。
但顧景願本身全無任何架子。他看了看天色,回答:“今日天氣不錯,想必要多等一會兒了。”
得到回應的宋昕睿驟然生出了一種被翻了牌子的感覺,即便這比喻十分莫名其妙,但他還是很開心地跟在顧景願的後面、在距離他半步遠的位置擡眼去看顧大人的背影。
顧大人不僅容貌俊美無雙,身材也高挑。
尤其是他穿一身官服的時候,腰板筆直腰身細長,兩肩下沉,即使從後方也能看見他一截欣長的脖頸,昂揚向上。
舉手投足都帶着一種貴氣,以及一些讀書人特有的斯文氣。
就是這樣的顧大人,他既是攝政王的義子,又跟皇上是、是那種關系,卻向來極有分寸,說話做事從不見半點張揚和傲氣,低調沉穩。
果真應了其他大人的話……這位顧大人年紀雖輕,但深沉如海,叫人看不透。
誰也看不透。
顧景願尚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早就被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他兀自在前面走着,經過行宮後院的假山時,腳步又驟然停下。
假山背後有聲音,并不大,聽上去像兩個人在竊竊私語。
但顧景願向來耳力極好。
宋昕睿還未發覺山後有人之時,他便已經聽清楚了那二人議論之事。
“聽說北戎的那位小王爺生性如火,性格張揚四射,極擅騎射。陛下也是因此才喜歡上打獵的……反觀那位啊,就不怎麽樣了。”
“替身終究是替身罷了,不過是長得像而已,又哪裏能比得上人家一國儲君的風采?”
“聽說陛下之所以将秋獵推到這個時間,就是要等那位回來……誰不想再看一眼心愛之人在馬上的風采呢?隔了這麽遠,對方又是敵國儲君,指定是見不到了,找個替身模仿一下倒是不錯。”
“可惜咱們的顧大人啊,不識趣。連模仿都不願模仿,也不知這樣下去,他還能在陛下身邊待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