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濁酒敬來路

正午時分陽昇樓中迎來送往好不熱鬧,想找個人少的清淨處吃飯都不容易。

自打禁軍統領換了人以後,皇上比先前都要愉悅了許多。今日更是突發奇想,要到顧景願常去的館子嘗嘗。

也幸虧顧景願有經驗,提前使人過來定了包間,不然真不知什麽時辰才能排到座位。

進入小間當中,換去一身龍袍身着常服的龍彥昭示意阿願于內側入座,他自己跟着一撩衣袍,就坐在了顧景願的身邊。

皇上真心實意地感嘆:“想不到這酒樓的生意竟如此紅火。”

小間也只是用幾扇屏風所隔,根本阻擋不住外頭的嘈雜,顧景願說:“陽昇樓的客人一貫很多。”

很快有小二過來跟他們上茶水,顧景願自動結果茶壺,一邊斟茶一邊對皇上說:“這裏有幾道招牌菜,做的都還不錯,等一會兒陛下嘗嘗。”

外頭吵鬧,是以若兩個人稍微注意一些,壓低音量對話,倒也不怕會被人聽見什麽,顧景願還是叫龍彥昭陛下。

皇上突然要出宮,顧景願措手不及。

他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寧,因此顯得有些沉默。

但似乎很喜歡這酒樓裏的熱鬧氛圍,顧大人的心情又變得不錯,連話都比尋常多了一些:

“開酒樓的,要麽服務做得好,要麽菜品獨特其他家效仿不了,要麽則是經濟實惠,物美價廉。這三點這裏都具備,因而生意紅火……陛下,這是紅棗茶,您嘗嘗。”

龍彥昭依言,抿了一口手中的熱茶。

與他慣常喝的上品茶葉不同,這口茶甜而不膩,帶着一絲紅棗獨有的溫和氣息,叫人耳目一新。

龍彥昭嘆道:“竟然還有這般神奇的茶飲?”

顧景願笑道:“不過是果茶的一種,皇上尋常在宮裏也能喝到類似茶飲,只是宮裏的內容物要更豐富考究,而這茶卻僅僅只是用紅棗熬煮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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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自己也抿了一口。

“紅棗性溫,一年四季都可煮水飲用,還有補氣養血的功效。茶雖簡單,也不值幾個錢,但但凡有新客入門商家便會為他們提供此飲,臣以為這便是獨特和周到。”

侃侃而談的青年雖然仍舊是眉眼低垂,但卻神采奕奕,渾身散發着一種內斂着的自信,明亮地叫人移不開眼。

他好像什麽都懂,什麽都會。

而市井的喧嚣又讓他身上多了幾分煙火氣。

他依舊還是那個淡雅沉靜的顧大人,但卻更加鮮活明動。

就好像美人塗脂粉與不塗脂粉的區別。

前者超凡脫俗。

後者濃豔美麗。

總之是美不勝收。

龍彥昭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這店家心思的确巧妙。”

進門便有熱茶可以喝,任何食客都會覺得心頭一暖。外加上店家如此熱情好客,路人緣好,生意也就自然紅火了。

龍彥昭嘆道:“真想不到,阿願對這行商之道還有研究。”

“臣是覺得開酒樓有趣,沒事又喜歡亂琢磨……”顧景願輕笑:“難得皇上不排斥這些,願意聽,臣才敢多說一些。”

“朕怎麽可能不願意聽?”龍彥昭看他,他總想出宮看看,本意便是想多了解下這些經商之道,日後便可培養皇商,推動大宜的經濟。

但話在口中轉了一圈,眼裏都是顧景願桃花眼彎彎笑的景象,不知怎麽,再吐出的內容竟變成了:

“阿願說的話,朕都願意聽。”

話一脫口,龍彥昭便不禁在心裏嘆了一聲:自己八成真他娘的是個昏君。

但待看到顧景願因為他的話而稍稍紅了臉的時候,他又覺得心裏一陣愉悅,恨不得多逗逗他、讓他臉色更紅一些才好……

他對顧景願說:“先祖重農輕商,但現在大宜的情況早就不是當初他們打天下時的情形了。咱們具體問題還得具體分析,阿願快繼續說說,于經商一事上你還有什麽體悟?”

雖說士農工商,但皇上在這方面卻沒什麽歧視。

他想聽,顧景願便也不推脫。給他舉了幾個例子,詳細地談了談自己的想法。

酒樓吵鬧,不抵在龍彥昭的寝宮裏清靜,但也正是如此,意境也大不相同,反而會叫人覺得新鮮。

更何況他們本來便是挨着坐的。

一個說的認真,一個聽得入神,顧景願越說,二人的頭就挨得越近,待小二進來上菜之時,皇上的那張俊顏已經是近在咫尺。

視線驟然撞進對方幽深明亮的眼眸中,顧景願堪堪回神,只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都快要親到。

……這明顯就是對方有意為之,在逗他!

他慌張避開,重新挺直了腰杆,只是臉色紅潤,像極了傍晚沾染了紅暈的彩霞。

反倒是上菜的小二只當他們在單純談事,四周吵鬧,聽不清對方說什麽才湊在一起的,并未放在心上。

目不斜視地擺好了菜品,小二禮貌退開,龍彥昭眼見着顧景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忍不住笑了出來。

顧景願眨了眨眼睛,盡量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神色平靜地說:“這裏跟陛下常吃的禦膳自然是比不了,但勝在食物新鮮烹饪考究,皇上嘗嘗。”

“好,那朕就嘗嘗。”龍彥昭說着便拿起筷子,卻還是笑出了聲。

他看着一身布衣常服的顧景願,沒想過有外人在時,對方竟如此面薄。

以往他們單獨在一起時顧景願也是這般容易害羞。

當然,二人屏退旁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往往就是在床上。

但那時候的顧景願除了會臉紅以外,他行為還是大膽果敢的,什麽都敢做。

可如今,他們不過是在人多地方靠得近了一些,青年便這般……

看着哪怕紅着臉也要裝作沒什麽、清心寡欲的顧景願,龍彥昭就忽然很惡劣地想在這大庭廣衆中真的對他做點什麽。

他想将對方推到這擺滿食材的大桌子上,想解開他身上的素色布衣,想看看顧景願那時會是個什麽反應……

“皇上?”

在顧景願清朗的聲音中,龍彥昭回神。

惡劣的想法被他暫時壓滅,龍彥昭依顧景願之言依次嘗了幾道菜。

“感覺還不錯。”

雖然皇上口中這個“不錯”,範圍很大。

可以是珍馐美味,也可以是味道普普通通的一般菜肴。

龍彥昭雖貴為天子,可受少年時期在外生活的影響,他對食物并不挑剔,也比較不出食物味道的好壞。

能入口的、不會吃壞的食物都是不錯的。

他都不會挑剔。

青年天子若不是皇帝,或許将會是這京城之中唯一簡樸樸素的矜貴子弟。

龍彥昭平常在宮裏頭吃的東西都是以清淡簡單為主,顧景願點的菜中便也沿用了這一原則,基本都是清淡滋補的菜式。

只是其中有一道水煮牛肉,片成薄片的牛肉上面是滿滿一層鮮紅油亮的紅湯,上面還撒了不少辣椒和麻椒,味道聞起來很香,看上去應該也很辣。

那道菜便擺在顧景願的面前,他一直忙着給皇上布菜,自己下筷并不多。

但他自己十筷中有八次夾的都是那道水煮牛肉,連平時淺色的薄唇都微微沾染上了幾分豔紅。

龍彥昭平時不會注意到這些。

可也許是那兩片薄唇這會兒變得鮮豔欲滴、色澤光亮,讓人想不注意都不行,皇上不由奇道:“原來阿願還挺能吃辣?”

顧景願輕輕地笑,算是給了肯定的回答。

龍彥昭自己在口舌方面沒什麽**,也極少會關注身邊人喜歡吃什麽。

唯一被他注意過的人便是程陰灼。

因為阿啓吃不了辣椒。

一吃就咳嗽。

有一次他們一起烤肉吃,阿啓不過是沾了點辣椒末,就咳嗽得眼淚汪汪,差點沒背過氣去。

于是他便記住這事。

後來只吃清淡的,也是因為自那以後習慣了。默認清淡的食物好。

不過京城裏冬日溫度也低,不比北部暖和到哪裏,多吃吃辣,暖暖身還是可以的。

既然顧景願能吃、喜歡吃,龍彥昭便說:“朕記得宮裏也有川蜀的廚子,以後阿願要吃什麽就直接跟洪泰全說,要他們做。”

顧景願沒跟他客氣,只說:“好。”

“對了,阿願是喜歡開酒樓麽?”吃飯的間隙,龍彥昭對顧景願說:“那朕給你出資,再在這京城裏找一塊地皮,阿願做幕後老板可好?”

說着說着,九五之尊還來了興致。

平日裏他們一門心思地都撲在了朝政上,極少會商量這種與朝事無關的內容,或許是受周圍市井之氣的感染,龍彥昭竟然覺得跟顧景願合開酒樓也不錯。

倒是顧景願聽後雖然仍是輕笑,卻拒絕道:“開酒樓又哪是一朝一夕說辦就辦的事?如今朝中局勢仍舊不穩,臣現在也分不出精力,待日後……再考慮也不遲。”

吃多了辣,顧景願看着比平時都要鮮活了一些。

像含苞待放的鮮花驟然盛開時的燦爛景致,平日裏為人處世時低調沉穩,又偶爾色彩鮮明,耳目一新。

龍彥昭只當他同意了。不由大笑:“那便說好了。”

吃完飯後,皇上也不打算就這樣回宮,還想四處逛逛。

但顧景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間就有些扭捏了。

等一會兒其實是他應約去見楊林的時辰。

二公子的那位舉人朋友在得到小侯爺的幫助後,聽說這件事背後還有顧大人的功勞,就想見一見顧景願,當面感謝。

顧景願在這方面沒有架子,更何況那又是楊林的朋友,于是就答應了。

至于時間方面,照理說皇上平時很忙,也從不限制他的來去,顧景願随便找個理由出宮就可以了。

只是沒成想,這天陛下突然也要出宮……

顧景願說:“臣還有事……要不陛下您自己逛?”

“哦?”龍彥昭注意到他的反常,俊朗的長眉一挑,青年天子覺得新鮮:“是什麽事?”

顧景願老老實實答了:“臣今日與楊二公子有約。”

“朕當是什麽事。”龍彥昭輕笑,不禁也來了興致:“約在了哪裏?正好,朕與阿願一起去。”

“……”顧景願只好将還有其他客人的事情說了。

又道:“二公子他們并不知道陛下您也會同往。”

“無妨。”龍彥昭一展折扇搖了起來:“朕與楊晉的弟弟雖未見過幾次,但料想他應該不會嫌朕礙事兒吧。”

“不是這樣的……”顧景願頓了一頓,清隽的臉蛋兒都快糾結到了一塊。

即便見楊二少多半都是要他在自己和丞相之間傳話,說的也大都是公務上的事。

但私心裏,他還是覺得與楊林的見面是私人會面。

既是私人會面,便可以帶朋友同往。

只是這個人一旦換成了龍彥昭,他心裏就會覺得怪怪的,不自在。

他仍舊婉拒:“要不然……讓其他侍衛陪您先逛,臣去去便回。”

……

顧景願向來言聽計從,少有這般推脫的時候。

這叫龍彥昭猛地意識到,青年這是不希望他與之同去。

真是……出乎意料。

笑容稍稍在臉上凝固,眼前還是青年低眉順眼、但又略帶固執的模樣,龍彥昭一收折扇。

“如此說來,朕還更得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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