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亦飄零久

龍彥昭起身去帳外查看,顧景願也跟着站了起來,随他一起去到了外面。

帳外,遠遠的的确是有一隊婦人和小孩兒,被幾個士兵帶領着往前走。

這些婦人大概有十餘人,小孩子五六個,看年紀都只有幾歲,最小的還是在襁褓中的嬰兒。

身着甲胄的士兵有的擡着擔架,有的幫忙抱孩子,還有人動作規矩地幫忙攙扶幾位受傷的婦人。

“這是怎麽回事?”龍彥昭随便從遠處叫來一名士兵詢問。

盡管他還沒有來得及更衣,仍舊是一身黑色勁裝,但在軍營待得久了,那士兵也知道這是皇上。

他恭敬地回答說:“這些都是被荊平城守城将領私自關押的婦孺。”

“守城将領?”龍彥昭:“那個棄城而逃的慫蛋?”

“是……聽說那将領還是個有奇怪癖好的,這荊平城中但凡被他看上的女子都會被扣押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山洞地牢內,專行不軌之事……”

“豈有此理!”未等他說完,龍彥昭已經勃然大怒。

顧景願則直接暼開了視線,不忍再看。

方才不知是怎樣一回事,所以也未曾多留意。

如今遠遠望着那些女子和孩童,果真一個個穿衣破爛簡陋,有些面容髒污已經看不清眉目,臉上還帶着傷……

皇上說:“你繼續說。”

“是……也不知他們被關了多久了,咱們占領下荊平城後,這些婦孺們卻還被關在其中無人放出,這不今日,嚴将軍帶人去掃平餘孽,無意中發現了那個地牢,這才将她們救出。”

那士兵解釋,也覺得那些婦孺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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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女子與小孩兒終于重見天日,一路都在這樣,一會哭一會笑……”

“告訴嚴将軍,叫禦醫們去給她們瞧瞧。”

說着,龍彥昭又吩咐道,“另外單獨開辟一個院子出來安頓她們。挨個兒核實身份,若無異常,便讓他們暫住這裏。再在當地雇幾個靠譜的人進來,好生照料她們。”

“是。”

那士兵領命去了,龍彥昭不着痕跡地輕撫了下顧景願的脊背,道:“阿願不必擔心,朕會好好安頓她們的。”

“嗯。”顧景願應道,卻依舊緊緊抿唇。

像荊平城這樣大的主城,守城将領即城主,一般也要是國內高品階的大員才有資格。

北戎雖然貧瘠,但官僚世家的腐朽比大宜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些人黨同伐異狼狽為奸,出現這樣的畜生也不足為奇。

但顧景願搜尋記憶,竟不知這荊平城的守城将領究竟為何人。

他離開這裏果然是太久了……

“阿願,咱們先回去換身衣裳吧。”龍彥昭不願他心情受到影響,于是提議說。

顧景願點頭。

那守城将領如今都已經棄城逃亡了……戰事上的事情便在戰場上來說。

他與龍彥昭一起轉身。

但也就在剛回身之際,他卻驟然聽見遠處有人在喊:“二哥!”

……

聞聲之際,顧景願身形猛地頓住。

勁瘦的身形在風中顯得有些單薄,這使得他軀體驟然僵硬的變化看上去有些明顯。

他站在那裏,眼睛瞪圓瞪大。

身後面,那些婦孺之中再次發生騷動,龍彥昭回頭去看,只見一個挽髻的婦人正拼命地試圖推開士兵,像他們這邊跑過來。

——開玩笑,大營那邊可是皇上所在之處,這女子萬一是刺客怎麽辦?

士兵們自然要死命攔着。

但那女子也是執着,她不光要不管不顧地沖過去,嘴裏還不住喊着——

顧景願表情呆滞嘴唇噙動,竟有些發不出聲來。

龍彥昭見狀,率先讓人住手,将那女子帶過來,而後問顧景願:“阿願認識那個人?”

“那是……”顧景願手指劇烈抖動了兩下,怔愣地看着遠處的女子,不敢置信地吐出了一個名字,第一次有些口吃:“程……芷。”

……

記憶中的阿芷永遠都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喜歡為自己去采花,會把她喜歡的東西分享給自己,喜歡跟在自己身後面叫哥哥。

阿芷比他小兩歲。

與顧景願并不是一母所出,而是惠雯妃的女兒,從小便作為公主一直養在王宮當中。

但卻與顧景願十分親近。

王宮裏面規矩多,阿芷那時候年紀又小,她不能像顧景願他們一樣出去騎馬打獵,但但凡是能見到顧景願,她總會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跟在他身後東跑西颠。

她喜歡出去看外面的世界,也喜歡新鮮事物。

每一次入宮,顧景願都能看見她新發明出的小玩意兒,都能喝到她最新調配的肉湯。

……

直到顧景願逃出北戎的那一天,她都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小女孩。

對方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他還記着。

顧景願也永遠記得他剛剛被關起來的時候,程芷曾經偷偷跑去看過他。

一個就快被處死的不祥之人,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但阿芷卻硬生生地違背王令闖入了地牢。

穿着素色幹淨羅衫的小女孩絲毫不将那牢中的污漬放在眼裏,她就趴在地牢外面,怔愣地問他怎麽了。

跟着哭成了一個淚人。

王宮裏長大的小公主,阿芷哪見過這樣的景象啊,顧景願知道她是被吓壞了。

他想跟她說沒事。

但他那時候太疼了,終究沒能說出口。

再後來程芷便被追過來的士兵給強行帶走了。

她後來再沒出現過。

顧景願也理解。

以他父親趕盡殺絕的手段,又怎會再放程芷跑進來一次。

事實上他也一點兒都不希望程芷再去看他。

——程芷太單純善良了。

他會連累到她……

…………

眼看着被士兵們帶着的挽髻婦人越走越近,顧景願心神劇震,桃花眼裏泛起漣漪,眼眶通紅濕潤。

“程芷?……”一旁的龍彥昭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跟着倒吸了口涼氣!

——這不會就是阿願曾經提過的,那個妹妹??

……以前顧景願跟他說過的,他有一個妹妹。

一個在他的記憶裏,可堪突出、至少是有資格被他特別提到的人……

再看顧景願的反應,龍彥昭已經确定得□□不離十。

這時候,程芷已經走得很近。

近到她可以更清楚的看清顧景願的容貌,以及眉骨上的那道熟悉疤痕,她再也繃不住,大哭着撲進了顧景願的懷中。

“二哥,果然是你!你,你怎麽在這裏啊!”

帶她過來的兩名士兵始料未及,沒想到她竟然敢撲進皇上身邊之人的……懷裏,登時有些手足無措地要過來抓她。

但在那之前,龍彥昭一揮手,止住了那兩人的全部動作。

身邊還回蕩着女子的哭聲。

龍彥昭看着這位形容狼狽、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再看看呆立在那裏,渾身僵住的顧景願,已然确定了,這位就是阿願的妹妹。

——如果不是那個重要的、值得顧景願回憶的親妹妹,阿願也不會這般茫然無措。

更不會因為她哭了而痛徹心扉。

大宜軍主帥的營帳內,程芷被讓到鋪着幹淨獸皮的椅子上,她身邊還帶了個看上去四五歲的小男孩,這會兒正怯生生地站在一邊,偷偷打量着對面顧景願的眉眼。

顧景願就坐在程芷的對面。

他想給她倒茶,可手指又顫得厲害,最後還是由龍彥昭代勞,率先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程芷,另一杯擱在了她身邊那個小孩兒的面前。

顧景願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程芷看,程芷看上去也有點緊張,但在這裏遇見自己二哥的激動并沒有褪去,她說:“他們都說你還活着,我就知道。雖然沒想過會再見到你……二哥,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你……”

“阿芷。”顧景願的聲音變得壓抑而低沉,正如方才程芷問他的問題一樣,他艱難地詢問她:“你怎麽在這裏?”

“我……”程芷看了看顧景願,又看了眼他身邊的龍彥昭,最後也不瞞他,緩緩地講起了自己的遭遇。

“二哥你離開以後沒多久……崖國國君前來求親,父王便……選中了我,去和親了……”程芷說着,便拉過他身邊的小孩兒,對他說:“贊兒快過來,叫舅舅。”

個頭還沒桌子高的小孩子怯生生地望着顧景願,叫了聲舅舅。

顧景願一雙眼眸原本在聽她說和親之時便已瞪得渾圓,如今驟然聽見有人叫他舅舅,不禁劇烈眨了幾下眼。

将目光轉到了贊兒身上,他跟對小孩兒招手:“贊兒,過來。”

“到……舅舅這來。”

名叫贊兒的小孩還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敢過去。

唯一不變的是打從進來時起,他便一直盯着顧景願看個不停。

直到受到他娘鼓勵,才蹬蹬蹬地跑到顧景願面前,仰着脖子看他。

顧景願圓潤的眼眸就像是一汪清澈無比的潭水,被他凝視的時候便會自動沾染上一種淡淡的安寧氣息。

贊兒對他表現出了十成的好奇,又受到顧景願如水的氣質感染,逐漸開始不怕他,扒在那裏不住地打量着他。

顧景願毫無與這麽大孩童相處的經驗,但這是程芷的孩子,自然是不一樣的。

他跟他說了幾句話。

旁邊龍彥昭知道這種時候他們兄妹說話也不方便小孩子聽,便極有眼力見兒地對小孩說:“贊兒到叔叔這來,喜歡這大營嗎?走走走,叔叔帶你去轉轉。”

随即找小孩子過去跟他一起玩。

主帥的營帳極大,一邊是擺滿了書籍的書架,一邊又是兵器架,還有各種地圖和沙盤。這些東西大人看起來或許會覺得稀疏平常,但用來哄一個四五歲的小孩足夠了。

龍彥昭在一旁給贊兒介紹兵器架中的各種擺設,小孩兒果然将其他情緒都抛在了腦後,興致勃勃地被他牽着走。

程芷見贊兒笑了,卻又忍不住悄悄落淚:“這孩子也是命苦,跟我受了不少苦,二哥……”

“阿芷,你先別哭。”顧景願取了一條幹淨的絲帕遞給她,他站在她所在的椅子後面,輕輕撫過妹妹細瘦的肩膀,問她:“贊兒便是你與崖國國君……”

“是。”程芷止住了眼淚,知他會問自己既然已經外嫁,又為何會流落到這裏,便繼續訴說:“我嫁過去的時候崖國國君便已經三十多了,他早已妻妾成群,只是剛死了正妻,兩國聯姻,父王便讓我……”

出生在皇族的女子便是這樣可悲,從來都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尤其是遇上了一個從來都只把子女當成工具的父王。

程芷反抗過,但效果甚微。

就如同其他姐妹先後被父王嫁人了一樣,她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命運。最後還是不得不作為聯姻的工具,嫁給比她年紀大上一倍還多的男人。

那男人也并不珍惜她。

北崖與北戎接壤,是比北戎還要以北的小國。

那裏的開化程度連北戎都不及,人們幾乎裹着茹毛飲血的生活,各種生活品都要拿毛皮和鮮肉與附近國家做交易。

可就算這樣國君的後宮裏也充滿爾虞我詐,程芷嫁過去雖做的是正妻,卻是身處異國他鄉,又沒有國君庇佑,相當于直接掉入了狼窩。

從前活潑天真的小女孩要不得不各種防範和猜忌,才能在那裏保住自己和兒子的性命。

那幾年她過得很辛苦。

“後來呢?你與贊兒緣何又會出現在這裏……”站在程芷背後的顧景願幾乎一動不動,他垂着眼眸看着自己妹妹的背影,眼裏的心疼藏不住,下唇都快被自己磨出血。

但他還是輕輕扶着程芷的肩膀,巍峨伫立在那裏,期望着這般便能給對方一絲力量。

北崖國君差不多有二十幾個孩子,贊兒并不是受寵的那一個。而程芷作為兩國聯姻的工具,一開始還好一點,直到一年多以前,老北戎王駕崩,太子即位……

新的北戎王一上位就大刀闊斧做了一番改革,将先王在時的許多東西都推翻了。

其中就包括與北崖的盟國契約。

北戎提出重新商議盟約內容,想要為自己謀得更多權益。

盟約一商議便商議了半年多。但從新王提出要撕毀舊約的那個時候起,程芷便不再是聯姻工具,而是聯姻的犧牲品。

她給自己曾經的太子哥哥寫過多封信,奢望他能夠為自己考慮考慮。

但新王的意思很決絕——嫁出去的女兒便是潑出去的水。更何況國與國之間的事,怎麽會為了一個婦人便做出讓步。

那以後程芷在王宮中的日子就變得舉步維艱,她經常遭受國君的拳腳和謾罵,就連贊兒,也被醉酒的國君打過幾次。

程芷本質還是個性格剛烈的女子,只是當初嫁人時年紀太小,什麽都不懂。成婚生子,一晃數年,總覺得能忍就忍了。

可一忍再忍的結果便是她與贊兒的活路越來越窄,預感情況只會越來越壞的程芷便開始計劃帶着贊兒逃跑,為自己的兒子博一條生路。

終于,在去年的時候,大宜突然對北戎開戰了。

北戎猝不及防,力有不逮,先前還無比嚣張自信的北戎王不得不反過來求北崖出兵幫助。

北崖國君已經被北戎王戲耍了一通,如今怎可能會幫他。北戎來的使團被拒之門外,不得不原路返回,程芷便是在那時,偷偷潛入進使團當中,一路逃回北戎的。

可回到北戎以後,這裏雖然是她習慣的故土,卻沒有任何可以依賴的人。

她不可能回京都去質問太子哥哥為什麽要抛棄她,也不可能再以公主的身份回到王宮……

萬般無奈下,程芷選擇隐姓埋名,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将贊兒撫養成人再說。

可令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這荊平城的城主是個膽大包天、荒淫無度的無恥之人。

——程芷有一次上街,無意中被那城主給盯上了!

她容貌不差,又氣質卓然,異于尋常女子。

那城主就喜歡“收藏”各種各樣的美人,程芷又是個單身婦人,沒有親朋好友,無依無靠,完全符合他的标準。

就在不久之前,她和贊兒直接被那城主派人偷偷抓走了,就抓進了那個地牢內。

程芷在那裏了解到,裏面關了十幾個女子,暗無天日,很多人已經被關了不只一年了。

那些孩子,有些是被迫與那城主生的,有些則像贊兒一樣,随母親一起被關在那裏,成為城主要挾控制母親的籌碼。

程芷也害怕極了,但奇怪的是,将他們關進去後,那城主卻從未出現過。

一開始還會有人來給他們送食物和水,只是那人出現的頻率越來越低,直到幾天前連那個人也徹底消失了。

她們只能靠地牢深處,洞穴裏頭的苔藓和冷泉水維持生活,一直到今日大宜軍的出現。

“方才被放出以後那些軍爺便把身上的糧食和水都給了我們,還将我們帶回到這裏。”

說到今日的經歷,即便是程芷也忍不住激動得落淚。

“阿芷,都過去了。”顧景願全程啞然不知該說什麽,這會兒絞盡腦汁,也只能安慰她說,“都過去了。”

“……二哥,你現在是宜國人了嗎?是這裏的……”

程芷有些不确定。

因為兄長的着裝很普通。再說猛地見到失散多年的親人,心情大起大落,也顧不了許多,她根本沒注意到這裏便是營中最大的營帳,也就是主帥所居住的地方。

但她卻注意到了方才那些士兵們看兄長的目光和态度,裏面隐隐透着敬意和尊重,那樣子不像是對待一個普通人……

“二哥,你不會是這裏的什麽官吧?”程芷試探着問。

顧景願下意識擡頭向龍彥昭的方向看了一眼。

遠處,龍彥昭正單手夾着贊兒,将小孩兒舉得高高的,站在沙盤前給他講解沙盤到底是什麽東西。

同時默默聽完程芷的講述,就像心有靈犀一般,他擡頭望向了顧景願。

目光在空中莫名其妙地發生了一個短暫對接,顧景願明明已經被氣得眼眸震顫,下唇幹脆已經被咬出了血痕。

但看見龍彥昭的眼神後,他又突然冷靜了下來。

發顫的指尖頓停,仿佛隐隐得到了一絲鼓勵和力量。

而後,程芷聽見顧景願說:“對,我現在是宜國人。”

“且在朝中任職。”

“阿芷,二哥以後會保護你和贊兒的。”他無比堅定又認真地許多:“都過去了。以後有二哥在,你與贊兒都不會再受分毫委屈。”

“二哥,我……”程芷聽見這番話,不禁縮成一團,又哭了出來。

縱然這次也怕贊兒聽見,但她無論如何都再控制不住音量。

坐在顧景願的身邊,她仿佛一瞬間又變成了那個被人縱着慣着、捧在掌心上的小公主。

從毫無心機的小女孩瞬間轉變成人,這麽多年無依無靠,程芷早不指望自己還有家人了。

可是二哥……

到最後溫暖她的,竟然還是那個總是默許她跟在他身後面亂跑搗亂,總是最縱容她的二哥……

她知道二哥一定在外面受了很多苦。有時候一到夜裏,想起二哥的事情,她便會心疼地忍不住哭泣。

但她真的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他。

這樣身姿修長挺拔,風華如故的二哥……

真的太好了啊。

……

贊兒看見自己母親哭了,立即從龍彥昭懷裏蹦下,懂事地跑了回去安慰母親。

“娘親,你怎麽又哭了。”稚嫩的童音在帳中響起,“你是又想舅舅了嗎?……可是你已經找到舅舅啦。”

童言無忌,有時候往往最是可愛。

程芷立即破涕為笑,摸了摸小孩子的頭,對他說:“別亂說。”

顧景願在一旁聽見了,他問贊兒:“贊兒知道舅舅嗎?”

“知道的。”贊兒乖乖點頭,又忍不住跑到顧景願面前,仰頭去看他眉上的疤。

顧景願順勢彎腰,将他抱着,坐在自己手臂上。

方才贊兒被龍彥昭帶着轉了一圈,膽子大了許多,這會兒自然摟住了顧景願的脖頸,認真說:“娘親經常會提到舅舅,她一想起你就會哭。”

“贊兒,快別瞎說。”程芷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她還沒從見到二哥的驚喜中反應過來,卻被驟然提及過去的囧事。

她要招贊兒回去,不要壓到舅舅,但贊兒并不服氣,說:“我才沒有瞎說呢,娘親說,舅舅眉上有道疤,紅色的。”

“娘親還說,若有舅舅在的話,我們就不會落得現在這樣……”

“贊兒!”程芷更加窘迫地叫了他一聲,“說什麽呢,不能沒禮貌。”

但顧景願已經愣在了那裏。

至親見面難免會大哭一場,顧景願也不能免俗。

他眼眶驟然變得通紅一片。

不……不只是至親。

這還是這世間唯一會惦念着他的血親。

原來……在北戎這個地方……

還有人一直惦念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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