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亦飄零久

數萬人集結的演武場中,顧景願不用多說,也不必再說。

所有人都不禁看向演武場正前方,這個素衣長袍、長身玉立的青年。

在此之前他們都不知道,傳說中的向陽侯,他們大宜朝的文曲星……竟然還會武?!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

但轉念一想,自侯爺與皇上來到這裏,與北戎大大小小也只打了兩三場防禦戰,因為早有準備每一次都輕松取勝,不需侯爺親自出馬,他們也就自然沒見識過侯爺出手。

這樣說來……周圍人再看一小片空地中間、那個被射掉頭盔的士兵,目光便不由多了幾分鄙夷。

——侯爺本就是文人出身,卻有百步穿楊之能。

觀這位只會在背後議論別人、被侯爺當場戳穿的士兵,都不像是會有侯爺那種能耐的人。

事實上,單憑侯爺方才那一手,這演武場上恐怕便有一多半人及不上他的準頭。

這樣一來,先前的各種嘲笑便完全成了一種笑話。

顧侯爺說的話也自然深入人心……議論旁人前先看看自己是不是夠資格,單是這一句,就值得很多人反思……

留下一個欣長削瘦的背影,向陽侯此時已經随同皇上一起離開了演武場。

但今日他帶給其他人的震撼卻是不可磨滅的。

“觀那箭法,說能百步穿楊指定是不為過。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侯爺他……”

“是啊是啊,侯爺那身形那容貌,誰看都聯想不到這是個會武的吧……這回可真是叫咱們吃了一驚!”

“怪不得皇上會刻意将侯爺請來,又能打仗又能想計謀,上哪兒去找侯爺這般出挑完美之人……”

Advertisement

“不過想想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侯爺那臂力和準度,究竟是怎麽練的?”

不只是普通士兵,連廣平王手下的将領們都嘆為觀止。

他們每日在皇上的營帳中議事,侯爺都只是旁聽。他原本該是存在感極弱的,可偏偏又是那樣一副相貌……

時間久了,難免叫人多想。

可今日這幕過去,再沒人敢輕視顧侯爺了。

從演武場回來,衆人都侯在主帥的營帳內,安靜地等待今日的議事。

誰都不敢再亂說話。

也無人

知曉,後面私人營帳內,剛剛展示了兩次箭術的顧景願嘴唇已然泛起了白色。

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這般連發兩箭還是有些勉強。

不提曾經他晝夜練習的挽弓和瞄準——這些都是深刻進骨子裏的東西,即使很多年沒接觸了,也可以順利找到當年的那個狀态。

只單說縱然很會瞄準、很有技巧,但想要在那麽遠的距離達到那樣的準度和力度,除了要求身體強度外,內力也必不可少。

所以顧景願才會覺得這般吃力。

“喝點水。”旁邊龍彥昭面無表情地給他遞了杯茶。

顧景願依言喝了口茶水,見龍彥昭眉頭緊擰一臉嚴肅,便說:“我沒事。”

他反過來安慰皇上:“這種時候軍心應該一致向外,沒必要為了不值當的事情鬧內讧。而能最快讓大家接受我的方式便是像方才那樣。”

“朕理解。”龍彥昭這般說這,卻依舊蹙着眉。

無論外在氣質看上去有多溫和、尋常時表現得有多平和無争,但顧景願骨子裏的思維想法都還是當年那個過于剛強的阿啓。

——但凡是他真正想做的事,行動起來時便會化身成一柄鋒利筆直的刀。

他永遠都會采取最簡單最直白的方式,去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龍彥昭已經體會了不只一次兩次了。

只是……

理解不代表贊同。

那句話說得很對,過剛易折。

就正如阿願昨夜擔心他的身體一樣,他也同樣當心着顧景願……

稍稍緩了一會兒以後,顧景願面色看上去已經好了許多。

反觀皇上的臉色,仍舊是一臉凝重。

“臣真沒事。”顧景願輕輕拉了他一下,仰脖看他,沖他解釋:“功力還沒完全恢複,以後會好的。如今只是有一點點累。”

他一仰頭,眉骨上的疤痕便變得極度鮮明突出,龍彥昭最終也說不出什麽重話來,只能摸摸他的臉,嘆氣:“下回有什麽事阿願先跟朕商量一下,可好?”

他用的不是命令的語氣。

而是一種詢問。

但緊接着,他又張開手臂将顧景願整個兒攬入懷中,年輕的天子露出一絲邪氣的笑容:“當然,朕也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再發生。”

驟然被人按在懷裏,耳旁邊都是

皇上強有力的心跳聲,和說話時胸腔震動的聲音,顧景願不由眨眨眼:“皇上?”

皇上口中的“這種情況”……指的是有人再背地裏置喙他?

……他怎麽總覺得皇上這話有些不簡單?

但這一回龍彥昭也跟他打了個啞謎。

“朕也日後再告訴阿願。”

顧景願:“……”

顧景願沒有再歇。

戰事緊張,前頭還有那麽多人等着陛下議事,他也不好意思耽擱時間。

與龍彥昭一起來到前方主帥營帳,龍彥昭先是就今早的事情将在場的各位将領又耳提面命地提點了一通,要他們都管好自己手下的士兵。

“若是太閑就多多訓練,若是還有精力便加大強度操|練,朕就不信戰場上刀口舔血十萬火急,他們還有心情在背後議論別的有的沒的,說白了,還是太閑!”

皇上在上面訓話,下面人沒一個敢反駁。

如果未見過向陽侯的實力,他們或許還會以為皇上這是偏私,并不會将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真真見識過侯爺的實力以後,這群人打心底裏覺得自己的确是管教不嚴,覺得皇上說的都是對的,他們也的确對不起侯爺。

由此可見顧景願的想法完全無錯,有時候試圖通過辯駁來堵住悠悠衆口,不如真露兩手,打心底裏說服旁人。

訓完了話,龍彥昭才開始如往日一般進行今日的議事。

“京都城那邊有什麽消息?”他問。

大宜朝也自然在京都城內部安插了密探,時不時地便會有消息遞出來。

而不管這些消息重不重要,龍彥昭每天都會問幾次。

在北戎戰事上他一直極度謹慎,皇上相信細節決定成敗。

“回禀皇上,北戎向北崖提出議和的事情估計是要徹底談崩了,不僅如此,北崖還極有可能會派兵攻打北戎。”

“詳細說說。”龍彥昭端坐在上面,饒有興致地傾聽下面人回報。

前兩天他們便收到消息,說北戎派使臣前往北崖,要與北崖合作。

北戎這個時候派出使臣去北崖議和并不奇怪。大宜軍已經是大軍壓境,縱然北戎北崖先前也鬧得很不好看,但這個時候多一個盟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

而對于北崖來說,北崖的國力遠不及北

戎,若大宜軍一舉将北戎吞下,則北崖也極可能危在旦夕。

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懂,北崖國君多半也會選擇放下前嫌出兵援助北戎。

縱然無法派出多少兵力前來支援,但對于已經深入北戎腹部,同樣無法再調派過多兵力過來的大宜軍也是一個阻礙。

但這個局也不是破不了。

——只要深化北崖與北戎之間的矛盾,便可以輕易破解。

而前兩天,在如何加深矛盾的事情上,就在這個帥帳中,衆位将領還進行了激烈的讨論。

大多數将領都覺得可以采取與北崖合作的方式。即大宜朝也派使臣去一趟北崖,與北崖國君簽訂互不幹涉條約,致使北崖與北戎的合作單方面破裂。

但皇上的意思,卻并不是要與北崖合作。

他使出了更加強有力的手段——派人四處宣揚北戎和親的公主、如今的北崖皇後及皇子在北崖備受欺淩,如今已經逃回自己故國的消息。

雖然不知皇上是如何得來的消息,但這消息一經傳開,果然近一步加深了北崖與北戎之間的裂痕。

——北崖國君雖然并不珍惜自己的這位皇後,但皇後帶着皇子出逃,這是何等的大事,事關整個北崖的臉面!

這可是徹徹底底的醜聞!

北崖國君見消息再也捂不住,已經鬧到全北崖以及周圍諸小國都人盡皆知的地步,不由惱羞成怒。

他認為北戎王這是在刻意羞辱他,兩國之間最後建交的機會就此喪失。

“據探子來報,北崖國君已經在整兵當中。”下面将領回報說。

“好!”龍彥昭聽見這消息,英氣十足的臉上不禁展露出笑顏。

如果不知道程芷的事情,他八成會想都不想,直接與北崖合作。

北崖物資匮乏,又不與大宜接壤,龍彥昭壓根就看不上那樣的小國。

外加上兩國原本便沒有任何沖突和往來,與之合作一起夾擊北戎便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但認識了程芷,在聽說了北崖國君的種種行為後,與北崖合作的事情便徹底在龍彥昭心中打消。

尤其程芷秘密出逃的消息本身就是一把利刃。

它可以輕易割破戎、崖兩國的往來關系,結果會比單純與北崖談合作還要好。

龍彥昭最近

依舊按兵不動,多多少少也是在等今天這樣的局面。

對于極度男尊女卑的北崖來說,妻子逃跑本身就是奇恥大辱,更遑論是北崖國君。

在這基礎上,龍彥昭再安排探子在民間和北崖周邊小國中扇一把火,就不怕北崖國君還能坐得住、繼續按兵不動。

如此一來,也算是程芷為她自己報仇了。

極滿意如今的發展,龍彥昭用手指點着茶幾,回歸正題:“他們打他們的,我們打我們的。朕昨夜要你們想的事情,今日衆位将領可有什麽想法沒有?”

一聽到這個,饒是擅長排兵布陣的大将軍臉都開始變綠了。

沒錯,皇上要他們想的問題,就是究竟先攻打左城還是右城,這個他們已經輪流與皇上推演過無數次,卻仍舊無法給出肯定答案的千古難題!

因為實在無法探聽到北戎到底将主力軍放在了左城還是右城,所以無論選擇哪一側,都有可能中了埋伏,輕則可以硬抗過去,嚴重的,也不是沒有全軍覆沒的可能。

說白了,就只能賭。

可皇上是個不服輸也不認命的性格。

他為了避免去賭,為了增大勝利的可能性,便開始日夜不歇、輪流叫他們去推演陣型,以期獲得一個無論如何都能兩全的法子。

于是所有校尉以上的将領都遭殃了,這兩日都經歷了不只一次的來自皇上的考驗。

可惜依舊沒有答案。

皇上視線從下面将領的臉上一一掃過,緩緩說:“北崖國君面子過不去,對北戎兵戎相見是好事。但北崖兵力有限,即便發兵也持續不了多久,估計只是做做樣子,再趁火打劫一波,絕不會像我們一樣琢磨着怎麽撬開京都城門。”

龍彥昭分析着,随後輕飄飄地說:“北崖指望不上,所以衆位愛卿,這環繞京都城的左右城池咱們究竟該先敲哪一座?朕還等着你們幫朕想主意呢。”

鎮國将軍回禀道:“啓奏皇上,選左選右這個問題末将們實在拿不出主意。為今之計只有盡快讓探子取得那兩座城內的排兵部署情況,再做定奪……”

“這兩天我們的探子已經被拔除了兩個。”龍彥昭看向大将軍:“鎮國将軍所說的盡快,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再說此事事關

重大,若有探子被策反或者被人故意遞了假消息……”

龍彥昭這般說着,眉宇間不禁又凝集了一股燥郁之氣。

北戎王先前雖然看上去平庸無奇,但不得不說,他這招龜縮**做得還相當不錯。

那圍繞京都城的兩座城池就像是兩個空心相對的月亮一般,一左一右,将京都緊緊環繞。外加上裏面兵力虛虛實實令人捉摸不透……拿衆位将領的話來說,那簡直就如同兩片堅固的王八蓋子一樣!

如何敲開那北戎王的王八殼子,還真是讓龍彥昭和衆位将領費勁了心力……

就在這時。

一直旁聽的顧景願突然出聲:“皇上,臣鬥膽問一句,如今我們可否确定北崖集結兵馬向北戎出兵,大概會出多少兵馬?”

阿願……?

向顧景願的方向看了一眼,龍彥昭突然眼睛一亮。

皇上對底下負責與探子們傳遞消息的将領遞了個眼色,要他如實回答。

那将領也不敢隐瞞,直接說了一個數字。

顧景願聽了,便垂眸沉默起來。

纖長的眼睫幾乎遮住了眼底的全部情緒,他直接進入了一個完全忘我的境界。

龍彥昭知道他這是在思考。

……或者說是在腦中飛速計算演練。

皇上也不急,就那般耐心地在一旁等待。

其他大臣不明所以,但見皇上的目光一直落在顧侯爺身上,有鼓舞,有欣賞,有贊揚,還有絕對的信任……

衆位将領面面相觑。

有些跟在廣平王身邊的親信早知皇上心思的,這會兒就盡量眼觀鼻、鼻觀心,當什麽都沒看見。

有些不知道的,這會兒也差不多快明白了。

——皇上從未對任何人遮掩過自己的喜好。

他也不明說。

那感覺就像是……正在給所有人透漏着這個信息,叫他們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

關鍵是,若這位令皇上心思如此袒露之人是個普通人也便罷了。

偏偏今日他們齊齊被侯爺上了一課,這會兒即便覺得皇上看侯爺的目光過于露骨和驚世駭俗,但又忍不住覺得,侯爺他是真的能配上皇上的……喜愛。

不僅是金科狀元,是能讓昌人都心服口服的、他們大宜的文曲星。

侯爺還會武,看樣子能打能殺

的……

是問滿朝文武,還有誰能做到這樣?

就在衆人心思各異的時候,顧景願終于計算好了。

他無比謹慎地開口,卻一開口就驚煞衆人。

“如此說來,皇上,臣以為待北崖與北戎兵刃相向之時,我們可以率先攻打左城。”

——到底是左還是右,侯爺是第一個直接給出肯定答案的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