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見
時序季春,才下過幾場春雨,街道邊上的桃樹上便沾滿了花朵。
街道熙熙攘攘聚着人,卻不是為了賞花,而是為了賞人。
一位白胡子的老頭看着街上的盛景,摸了摸胡子,道:”早就聽說官老爺是為好看的後生,這盛世,咱們大齊許多年沒見了吧?”
“那可不。”店小二笑彎了一雙眼睛,拿着抹布撣了撣桌子,說道:“您瞧瞧咱這攤上滿座的爺們哪個不想沾沾光的,您再看看那兒擠了多少姑娘了?”
正說着,那隊伍便行進至了茶鋪邊上。老頭隔着人山人海探頭去望,只瞧見中間那紅袍狀元郎生得劍眉星眼,修挺身姿。
金榜題名本該是喜氣洋洋的模樣,旁人卻在這人臉上窺不見一絲喜色,一臉沉靜,與隊伍裏其他的人對比很是鮮明。
饒是這般不分神情的面容,也引得女兒們紛紛探頭來看,朝他擲去今早才采下的花兒果子。姑娘們一個個臉上飛了紅,眼睛眨成了撲騰的蝴蝶。明眼人看着,那狀元郎分明是目不斜視,倒是女兒們樂此不疲得很。
倏然間,宋衍那頂束發的銀冠上憑空多了一樹桃花枝,好似春色染上了他的臉面,引得人有了生氣。惹得姑娘們一個個流淚浸濕了帕子,哭着叫喚着宋郎絕色之類的話語。
宋衍将那桃枝取下攥在手中,再微微側首一瞥,便看見隔着人群遠去了一群人馬,有位臉色比紅袍還紅的的人趴在馬背上,悄眼看着自己。
禁衛們瞧見為首走着的狀元郎停下了腳步,也停了步子。
“本官并無大礙,一切照常行進。”宋衍吩咐牽馬的童子繼續行走。
然後這隊伍繼續繞着城間游|行,只是那狀元郎的手上多了一只桃花,而王都的某處多了個得意忘形的醉鬼,又因着一枝桃花,傻笑了許久。
年宴那日,一群太監擡着步辇行走在朱紅宮牆邊,熙寧端坐上首,只看得她膚如凝脂,紅唇殷殷,翠眉款款,容光煥發。
熙寧蹙起眉毛,她不喜坐轎只因為她受不住颠簸,此時更是覺得五髒六腑都糾纏到了一處,實在是難以忍受,沉聲吩咐道:“停下。”
太監們将步辇落下,熙寧的貼身侍女清商便湊過去攙扶着自家公主的手扶她走下了步辇,柔聲說道:“正好這兒便是太液池,公主可以下來吹吹風。”
熙寧正自己揉着額角,企圖趕走腦袋裏面裝着的不清明。卻不知道從哪裏沖出來了個小宮女沖撞到了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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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宮女擡眼一看,小臉唰得白了一遭,急急忙忙跪在了熙寧的腳邊,直接将頭叩在了地面上不起來,又哭着說道:“求殿下饒過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熙寧不舒服得緊,沒心情與她計較,揮了揮手,便放那小宮女走了。
也虧了她這麽一撞,熙寧清醒了不少,便要回到轎子上,繼續去往含英殿赴會。
只是轉身的時候眼睛一瞥,看見太液池邊的圓石上躺着一柄珊瑚簪子,伸出手摸了摸頭,果然發現頭上确實是少了個珊瑚簪。
“清商,去尋幾個人來替本宮撈簪子去。”
“那公主先在此等候片刻。”清商微微屈身,便在路上尋來了幾個宮人來。
找來的宮人是做足了準備,撸袖子杠杆子一個也沒落下。瞧見一個人上去了,也瞧見一群人也沖了過去,可就是沒見到哪撥人将簪子撈上了岸的。
熙寧本站在一邊等候着,見着這簪子遲遲沒能回到自己手中,于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你們且都退下吧,本宮自己來撈。”
宮人們惶恐不已,可公主執意要去,他們也只能哈着腰退到一旁。熙寧撩起了自己的裙擺,又将寬袖子挽起,走下石階踏在了青石上伸手去探簪子。
熙寧的手指尖已經碰到了簪子,還差些火候便能抓住了。熙寧自己咬了咬嘴唇,心裏一橫再将身體傾斜了許多。
清商雖曉得自家公主武藝高強,現下公主要親力撿那簪子,心下也是擔心的,只拽緊了自己的一群,眼睛死死盯住了熙寧。
眼看着公主已經快要栽到池水裏去,清商大叫一聲:“公主小心!
熙寧本已抓住簪子,結果遇上清商那麽不要命的一聲叫喊,熙寧當即被吓了個肝兒顫,再加上頭上戴了金冠的緣故,本就有些頭重腳輕,身體再傾下一瞬,真真有了跌倒之勢。
熙寧自軍營長大,清醒時敏捷甚于常人,杏眼一瞪,雙腿一蹬就要來一個輕功水上漂,誰知道人還未動作,手上卻是一暖。随即,熙寧便被人拉上了岸。
熙寧本不甚發達的大腦突然空了一遭,只曉得那日裏日頭相較于往常好了不止幾倍,就連風也比往常輕柔了許多,還憑空飛出了只蝴蝶,輕飄飄降落在了面前這位公子耳畔的紅花上。
那人生了雙桃花眼,黑的清透,眉形似劍将要飛入鬓邊,鼻梁修挺,唇色紅潤,只當是畫中走出來的人。
宋衍不顧禮節只沖上去拉住了即将墜池的熙寧,現今已經将人救起,也該松手,誰知自己的手竟然被自己救下的公主死死地拽住了。
宋衍看了看那兩只交疊着的手,說道:“請殿下恕在下不敬之禮,在下方從池邊經過,便看見殿下您将要墜倒,情況危急,一時未來得及多想……”
開始是宋衍不敢看熙寧,可只是底下一瞬,卻看見了面前之人紅了眼眶,宋衍便将自己後面想說的話吞回了肚子裏。
宋衍只想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手抽出來,奈何熙寧是習武之人,臂力驚人。宋衍一時不得其法,只好再次說道:“是在下唐突了您。”
宋衍三番兩次的提醒全被熙寧擋住了耳旁風,也不曉得公主是否是聽到了自己的話,只是靜默着看着自己。他難得地有些害羞,偶有其他心思思考的時候,發覺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很是暖和。
清商眼看着公主揉了揉面前這位清俊大人的玉手,還差一點兒就要留下哈喇子了,生怕是公主将這位宋大人的手當作鹵豬蹄塞進了自己的嘴裏。又不敢貿然上前拉住公主,只能在一邊扼腕嘆息,兩眼望天。
跟随在宋衍身邊的小厮白霖此刻也是張大了嘴巴,眼睜睜看着自家公子那只只握過書卷拿過毛筆的手上多出了一只女人的手,登時淚眼汪汪。
熙寧終于回過神,顫巍巍地問道:“敢問大人字號?”
宋衍說話之時不卑不亢,不能行禮便低了頭斂神回答:“臣宋衍參見大長公主殿下。”
熙寧頓了頓,說道:“本宮見您眉清目秀,儀态很是端方,倒是個文采精華的妙人,大齊得您,乃是大齊之福。”
宋衍的手已然被人捂的發熱,也未想到對方會這樣答複自己,端正之餘面上閃過一絲驚愕,說道:“殿下謬贊了,微臣不敢當。”
不不不,您真的可以當!
熙寧啞了嗓子,只在心裏這般回應着宋衍。
倏然從湖面上吹來了一陣風,宋衍耳畔別住的禦賜紅花應風而落。熙寧心中一時未想太多,将手上本緊握着的發簪丢了出去,只為空出手來接住那正在落下的花。
熙寧接住那花,又踮了踮腳,也不管對方是否同意,便擅自将那花重新別回了宋衍的耳邊。
宮人們這廂面面相觑,後又紛紛閉上了眼睛,不再繼續去看。
熙寧做完這些,才發現自己方才居然沒有放開過宋衍的手。一時間,紅潮如螞蟻般爬上了她的臉面。随後急忙松開了宋衍的手,将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後,慢慢向後挪動。
她不敢再看宋衍的臉,便不知道宋衍的神情如何,只是覺察自己臉上很燒,似乎是要把她烤熟。
熙寧心下思量如何才能自己不動聲色地離開,卻忘記了腳下,大意間踩到了自己方才丢下去的簪子,整個人再次向後倒去。
熙寧本以為自己這次勢必會摔倒,這末又是那只好看的手伸向了自己,她也毫不猶豫地又抓上了那手。奈何是力道太過,不僅不偏不倚撞進了對方的懷裏,還将對方撲在了草地上。
頭頂着天是泛濫的桃花,壓在心裏的是決堤的溪流。
熙寧感受到了這人身上的溫度,也聞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宮人們眼瞧着這樣的鬧劇發生,自發地站成了人牆,擋住裏面的兩位主子。且聽說公主惡名遠揚,只要聽到公主的名號,哪家哭聲震天的小孩都能将自己的眼淚扒拉幹淨了乖乖坐着,心中不免有些同情宋衍。一個個豎起了耳朵,探聽着裏面兩位主子的動靜。
熙寧慌了陣腳,卻還假裝面不改色地撐起自己身子,小聲說了句抱歉。
宮人聽到公主站起來的聲響,趕快散到一邊。
就連熙寧都未料到,自己竟然又會一腳踩在自己的長袍上,再次跌回了對方的身上。
本散開了的宮人見狀立馬又聚了回去,一次許是無意,可這三番兩次動作,再說是無心未免有些牽強。想着公主兇悍模樣,宮人們也為被壓在公主身下的宋大人捏了一把汗。
熙寧趴在宋衍身上,只聽見對方一聲悶哼,熙寧擡眼去看,才發現他眼睛緊閉着,兩手向上擡起虛虛的環住了自己。
只看見熙寧的臉上青紅一陣,擰起裙擺迅速從宋衍的身上爬了起來,顧不上其他事,在人牆中尋了個空隙鑽了出去,眨眼間便逃了個沒影。
清商埋頭去追,遠遠瞧見自家主子正将手撐在桃花樹上,小小的身體起起伏伏喘着氣。她還未來得及走近請安,便聽見公主問道:“那日熱鬧……且是禦游?”
“是。”清商垂下頭回應,不再走動。
熙寧擡頭看到了樹上初放的桃花,心裏猛然湧起一陣熱流,身上也發了汗。
怪說臉面那般熟悉。
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