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木條

“牽馬而行,莫驚醒沿路百姓。”宋衍率先翻身下馬,将缰繩遞與白霖。此人長袍寬袖時看來是文質彬彬的模樣,如今身穿武服又是另一番好景,還是一貫的青白兩色。

“是。”

熙寧用了早些年便學會的易容把式,混在隊伍裏,與其他的小兵跟着宋衍下了馬,牽起馬兒行走。熙寧原本是擔心宋衍發現她的,誰知道宋衍像是并不過問并不關心,只是大致點了個數之後便離開了校場。

踏着鋪在地上的晨輝,衆人出了城門,為了能快些到達秦州,一切輕裝從簡,物資皆在路上補充。

熙寧本已經做好了走去的準備,卻又曉得宋衍給他們這群護衛也安排了馬匹,一時心裏更添仰慕,覺得宋衍乃是個外頭涼薄心裏暖和的人。熙寧只看着那背影,覺得自己又心動了千百回。

可誰知道卻是她真真的想錯了,此人外表看來純良無害,內裏切開卻是黑的,才出了城門便號令所有人上馬,鞭子一抽,催的馬兒跑得快極。

熙寧倒是受的,距大同一役已經過去了不少時日缺了些鍛煉,又是女兒身。如今天氣又有些熱了,避免不了的疲累。而且看到宋衍這般着急的模樣,自己心裏更是不安,也想早日到地方勘察。

此番日頭快要落下,估量着已經離開了京城許久,這馬兒叫熙寧有些不習慣,被颠的心兒顫,身上發汗發的厲害,眼前視物已經有些朦胧。

宋衍扯了缰繩,那馬一甩脖子便橫在了路上,他擡頭看了看天色,又向遠處眺望了許久,一時心裏有了其他的思量。

“公子,前方有座城,我們不妨趁着閉城前進入,夜裏行路總是危險。”白霖湊上前去對宋衍說道。

宋衍聽聞之後回頭看了看跟随的侍衛,卻是臉上疲态非常,而自己有些累了,便溫聲說道:“今日辛苦各位了,我們會在前方入城,明日辰時出發,今晚各位可以好好休息。”

“謝大人恩典。”

說罷,宋衍便放慢了速度任馬兒自己向前走着,走到了城門下。

白霖翻身下馬,接過宋衍遞給自己的通關文書遞給了守城的士卒,瞧見是巡撫,先是全跪了下來,先是誠惶誠恐地磕了頭,又使勁翻着眼珠去瞥這零零星星的十幾個人。

“大人不喜奢華,又是皇命急宣,一切從簡,還煩請各位不要驚擾此城官員。”白霖又将文書遞還給宋衍。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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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衍進城之後再令将士下馬,一行人牽馬行走在培川城街道上,看此城如此時候還繁華的樣子,大多數人心裏都有了些別的打算。

宋衍本想找個尋常客棧住着,不像鬧得全城皆知,饒是有心這般隐瞞,世上卻沒有不透風的牆。才尋了個店鋪差白霖去問話了,卻被匆匆趕過來的官員截了胡。

知府大人聽說是京城來了人,吓得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又曉得是宋大人來了,一時又欣喜難耐,換了一身新衣便趕去迎接,就這般一大群人烏泱泱地跪倒在了地上,引得行人紛紛探頭。

“草民拜見丞相大人。”人群裏突然有人這般地叫了一聲,又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宋衍曉得這是瞞不過去了,只好扶起了為首跪着的縣太爺,說道:“信臺兄無需這般多禮。”

熙寧看着那官員臉上是紅光滿面,一下便蹿了起來,說道:“是下官有失遠迎,招待不周。”

“未曾,乃是衍不願驚動百姓。”宋衍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越來越多,又好似無奈地說道:“卻是事與願違了。”

莫仁雖不知宋衍來此所為何事,卻看見這麽一群人來了這家有些寒碜的客棧,便順水推舟說道:“若大人不嫌寒舍簡陋,下官……”

“何事需要這般叨擾,衍要務在身,并不會再此地多做停留,便……”宋衍瞧着再留宿在這客棧裏已經是不可能,便說道:“便去驿站歇息着,還請信臺兄引路了。”

莫仁聽宋衍語氣這般堅決,自己雖與他同為明泰二年進士,地位上卻是天差地別,當時他便不愛與人交際,如今再多說話怕是徒惹人生厭。

“那便依大人意思行事。”

莫仁帶着宋衍一行人到了驿站之後,又想盡了法子邀請宋衍賞光自家宅邸,熙寧心裏是自信宋衍這般冷淡的人不會答應的,卻何曾想到宋衍答應的叫一個爽快,只是叫那知府在外等候,稍事整頓之後便前往赴會。

熙寧是眼睜睜地看着宋衍走了,肚子裏好似被人灌滿了老陳醋一般,嗓子泛酸。

驿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恰恰好只有他們這一撥人住着。宋衍是貴人自然是獨自的一間房,再就是他們跟着的小厮可以兩人一間,方好填滿了房間。

士卒們都是從各個軍營裏拔高挑出來的翹楚,雖彼此之間不認識卻在這一天的行程上已經大致相熟,一通喝酒吃肉後更是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

“剛才進城的時候我瞧見了花街,兄弟們待會要不要去看看?”

“那怎麽使得。”其中一人放下了酒杯,将手掩在嘴邊繼續說道:“宋大人還在呢。”

“他管天管地那我陳某人是認的,他要是管到我床上去那我就不認了。”

此話說完之後,滿桌人都笑了起來。

武連一拍桌子,說道:“那兄弟們等我上去拿銀子去,我請客!”

說罷,武連就被人轟上了樓。

他一推門便看見那小啞巴一個人在角落裏卷着鋪蓋,拿起又拿落,哀聲又嘆氣。想起來這人早早就離了席,這下兄弟們要一起去尋樂子去,不叫他也不算兄弟,于是喊了他許多聲。

那啞巴卻不理自己,武連又搖了搖頭拍了那啞巴的背,說道:“啞巴兄弟,你何苦還這樣收拾,要不要和兄弟們一同去放松放松去?”

熙寧心裏正恨恨,何嘗會想到方才還在樓下吃飯的夥友已經上來,還悄無聲息地走過來拍了自己一下,一時吓得魂飛魄散,将自己手裏的鋪蓋丢出去,一下便彈跳起來,擡頭望着武連。

“問你呢。”武連見這人不光是不會說話,倒像是腦子也是不好使的樣子,又說道:“這番累了一天,晚上還睡這般硬的床板嗎?何不去姑娘們的懷裏睡去?”

熙寧之前帶兵的時候曉得這些個游玩的去處,那時人們忌憚着她從不明說,這下被這人這樣明白地說出來,熙寧也才十八,一下臊紅了臉。

“呀,我還等着你答話呢,倒忘記你是個啞巴了。”武連笑着去自己的行裝裏面掏了一點碎銀子出來,“兄弟們都在下面等着,去還是不去給個準話。”

熙寧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去。

“你真不去?看着你小子是個風流樣子怎麽還這般純良似的?我請客你都不去?”

瞧見這啞巴還是擺着手,武連也就不再強求,這人怕是腦子真的不好使,發了幾句牢騷之後便離開了,出門之前又叮囑了說:“待會若是宋大人回來問起的話,勞煩您給兄弟們遮掩遮掩了。”

熙寧點了點頭,武連也就關門走了。

緊接着樓下便傳來了一陣喧嘩聲,熙寧扒開窗子看了看,确定是人都走了之後趕快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往自己肚子裏灌了一遭,今天一天可将自己憋難受了,所以才覺得宋衍是真的厲害,平日裏說那樣少的話也能受住。

熙寧想到這裏又紅了臉,拿手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自己可真是魔怔了,什麽事都能往人家身上扯。卻又想到宋衍也是個男人,他……熙寧不再往下想,只在心裏自我否定,這人這般油鹽不進,連徐小姐都那般果斷地拒絕了,又怎會去鹹肉莊上尋姑娘。

卻也是難了,不曉得這人到底會喜歡上什麽樣的姑娘。熙寧撓了撓自己的臉,發現已經有些地方脫了妝,又是一身的汗,于是下樓去找驿丞讨了一桶熱水上樓來。

熙寧将門鎖好,又脫下了外衣,解下裏面的軟甲,取下了束胸的布料之後蹲在了木桶邊,細細洗着自己臉上的妝畫,又在身上好好擦拭了一番。

那些人看樣子是夜裏不回來了,正好給了熙寧機會好好收拾自己一番,待到了夜深的時候擰着木桶下去倒了水,悄麽地将木桶還到水房去,踮着步子走回了自己的房裏去。

熙寧想着今日機會難得便多洗了頭發,一頭的垂雲烏絲豈是分分秒鐘就能晾幹的,又思量着這裏無人,便打開了窗子,借由着夜間的涼風整個人趴在了窗臺邊上。

她是許久未出王都了,王都外面也瞧着是這樣繁華,熙寧瞧着也是快活,這都是侄侄的功勞。

只是秦州又發生了什麽,為何叫侄侄還有宋衍這樣着急……

雖是迫近夏季,夜裏總還是冷的,一陣陣風刮着熙寧的臉龐吹進了屋裏,彌漫着着一股子花香,熙寧閉上眼睛,聞着從外飄來的花香,将雙手都搭在了窗臺上,無意間撞到了窗紙,那窗戶撐子倏然失去了可支撐的木條,掉落下去。

熙寧聽到聲響,心下一驚,趕快揚起胳膊格擋住掉下來的窗子,卻聽不到木條落在地上的聲音。

那夜黑的濃重,熙寧的心怦怦跳着,只瞧見了有兩個白色的影子立在窗臺下。突然間月亮強勢逼開遮在自己面前的雲朵,月色為兩人鍍上了輪廓。

白霖低着頭,不敢像自家大人一般盯着公主看,只低着頭,自家公子頭上的包才拿了藥酒消掉,怎麽這次又來一遭,莫不是公子中了邪,每每遇到公主便會遭遇不測風雲,而且更重要的是,公主怎會在此處!

白霖的腦袋已經暈了,不能再多做思考了。

也瞧着宋衍一眼不發走進了驿站裏,白霖趕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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