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私生子
“有什麽問題。”
侯劍橫着眉毛,犀利的視線穿透禮堂,直直射向最後一排。
“報告教官,”白艾澤按着尚楚的手腕,緩緩道,“沒有。”
“你呢?”侯劍對尚楚擡颌。
尚楚發出了一聲嗤笑,後仰靠着椅背,眼皮微垂,姿态如同一只慵懶的大貓,略顯輕蔑的目光放肆地盯着白艾澤。
禮堂裏所有人都在關注這場第一名和空降兵之間的對峙,空氣凝滞了片刻後,尚楚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堪稱和平友善的容:“我?我當然沒問題啊!能和白二公子一組,我求之不得呢。”
他最後幾個字放得很輕,尾音上揚,同時輕佻地對白艾澤眨了眨眼。
白艾澤松開尚楚的手,微微笑了笑,從容答道:“能和尚同學一起訓練,是我的榮幸。”
“确實是,好好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哦。”
尚楚絲毫不謙虛,拍拍白艾澤的肩,語重心長地叮囑。
白艾澤擡手,用兩指撣了撣肩頭,說:“一定。”
尚楚接着笑眯眯地說:“格鬥訓練嘛,難免有些肢體摩擦,二公子身驕肉貴的,到時候萬一傷了您哪裏,多多理解。”
白艾澤好像沒聽出他話裏的刺兒似的,悠悠然然地回答:“當然。”
禮堂裏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說白艾澤一個靠關系硬塞進來的憑什麽這麽嚣張,引起了衆人附和。
侯劍把文件夾重重甩在桌上,吼道:“吵什麽吵!我說了,所有人,只要進了青訓營的門,全都是一樣的!”
“我們光明正大地考進來的是一樣的,他走後門的憑什麽和我們一樣!”
“對啊,沒道理啊教官......”
侯劍的話反倒激起了學生們的抵抗情緒,質疑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他在講臺上再怎麽吼也不起作用。
一衆人中,江雪城率先發難,偏頭往地上啐了一口,站起身狠戾地說:“就是個走後門的......”
話沒說完,一個紙團“咻”的飛來,正正砸在江雪城鼻頭。
他陰着臉接住紙團,擡頭一看,宋堯正雙手合十,對他漫不經心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扔個垃圾,不小心的。”
戚昭和蘇青茗兩個女孩相視一笑,戚昭擡手一撥她的高馬尾,眉梢一挑,問宋堯:“扔個垃圾,這話有歧義啊?”
蘇青茗瞥了江雪城一眼,意有所指地說:“垃圾到底是什麽,得說清楚啊!”
宋堯對兩位女孩抛了個媚眼,調侃道:“你倆要是再多嘴,也成垃圾喽!”
他這話意思很明顯——誰剛剛多嘴,誰就是垃圾。
江雪城緊緊捏着那個紙團,緊咬牙關,臉色非常難看。
在青訓營這種完全封閉的環境中,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默認一點——實力才是說話的本錢。選拔位次越靠前,在群體中就越有發言權,宋堯排在第三位,又和尚楚混在一起,江雪城不想和他們叫板,于是冷哼一聲,忿忿地坐了回去。
在一室嘈雜和躁動中,白艾澤和尚楚沉默地對視。
尚楚雙手抱臂、下颌微揚——是一個挑釁意味極其明顯的身勢;反觀白艾澤,則是一貫的姿态放松——他像是天生就套着一層透明的罩子,刀槍不入,再鋒利的譏諷和奚弄也無法穿透。
針對他的嘲諷和質疑聲不絕于耳,白艾澤卻巋然不動,甚至面帶微笑,看起來絲毫不受影響。
“家裏有錢就吊嗎?”
“城西白家啊!那可不止有錢,他爸你沒聽過?市委一把手啊......”
“切,早幾年他爸媽離婚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麽?新聞都不敢播!我聽我爸說,是因為白書記在外面包養了一個......”
前座有兩個人不懷好意地咬耳朵,音量不算大也不算小,恰好能讓最後排的白艾澤聽見。
他目光漸漸沉了下去,眼底凝起碎冰。
尚楚看得分明,那層透明罩子有了一個裂縫。
秦思年也聽見了,他兩手握拳,氣得肩背微微顫抖,上半身離開座椅,想要沖上去和他們理論,但那些人都是Alpha,個個都人高馬大的......憤怒和猶豫兩種自相矛盾的情緒在他胸膛裏撞來撞去,秦思年無助之下,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白艾澤一眼,發現他出奇的鎮靜,還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秦思年松了一口氣,慢慢松開了拳頭,坐回座椅裏,自我安慰般地想道:“沒事的沒事的,白同學根本就沒受到任何影響,我要是這麽莽撞地沖過去,說不定會讓他更難堪......”
“那他爸不就是有點變态嗎?”前座那兩人還在繼續,其中一人發出恰到好處的驚呼,“我操!平時在電視裏根本看不出來啊?”
另一人“誰說不是呢,他還有個哥哥,好像是個開寵物醫院的,據說是他爸在外頭的私生子......”
嗒——
白艾澤的食指在桌上輕輕敲了一下。
Alpha焦苦的信息素味道開始活躍,尚楚皺着鼻頭,身體後仰。
“私生子?!操!這麽勁爆!”
那兩人還在喋喋不休:“這在圈子裏都不是什麽秘密了......”
突然,後排傳來巨大的“砰”一聲。
沸水一般的禮堂頓時安靜了。
秦思年吓了一跳,整個人猛地一抖,跌坐在地。
其餘人齊齊扭頭往後邊看過來,尚楚收回踹在木桌上的一只腳,順便拉起秦思年,笑盈盈地說:“抱歉抱歉,腳滑了。”
他從抽屜裏拎出背包,揚聲問侯劍:“教官,可以解散了吧?”
侯劍眉心凝着一個“川”字,片刻後重重點了一下頭。
尚楚背上包,站在全禮堂最高的位置,環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前座那兩人身上。
他掏了掏耳朵,又吹了聲口哨,吊兒郎當地說:“下次在公共場合講話小點兒聲,吵着我了。”
白艾澤指尖一頓,緊繃的手指松弛下來。
所有人看着他們的第一名,雙手插兜,一步三晃地從後門離開。
侯劍看着他走出禮堂,又看了看底下面面相觑、鴉雀無聲的皮孩子,在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
現在的猴孩子,一個比一個難帶,班裏這個第一名說話比他還管用。
“解散!”侯劍喊了一聲,拿起文件夾,走到門邊又折回來,對江雪城厲聲道,“随地吐口水,留下來清掃!”
江雪城梗着脖子,面紅耳赤。
時間還差十多分鐘,食堂還沒放飯,趁着他們在排隊,導員發還了每個人的手機,叮囑了晚上熄燈前去寝室收繳。
根據訓練安排,每周日下午休息半天,領回手機、自由活動,但不能離開基地;每月十五號放一天假,允許外出。
幾十號人歡呼着拿回了手機,開機時響起的系統音樂此起彼伏。
宋堯捧着他的iPhone“吧唧”親了一大口,霎時和重獲新生似的,迫不及待地按下開機鍵,眼角濕潤,顫抖着說:“阿楚,我好激動,好激動......久違了,我的愛機......”
尚楚斜眼瞟他,很是嫌棄:“你演戲的時候能別把口水塗在眼角嗎?”
宋堯:“......你這人真一點兒生活情趣都沒。”
尚楚看也不看他的那部老式國産機,徑直把手機塞回褲兜,目視前方,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不關注,只認真等飯。
對十七八歲的少年來說,智能機簡直就是他們的第二條命。隊列裏的人都高高興興地捧着手機東按按西按按,忙着給家人回微信報平安,忙着登錄游戲看看有沒有版本更新,忙着喧嚣熱鬧。只有隊頭的尚楚和隊尾的白艾澤,安安靜靜地站在隊伍裏,沉默的有些格格不入。
“來來來——開飯了——!”大爺推着不鏽鋼大飯桶從廚房出來,用米粒的香味和蒸騰的熱氣辟出了一條路,“排隊排隊,全部排好隊,一個一個來,不要擠!”
尚楚終于得以從無所适從的喧鬧中脫離,他拿起托盤,走到第一個素菜窗口,對阿姨說:“空心菜,再要個鴨腿,謝謝。”
“老爹!”身後的宋堯撥通了視頻電話,開心地喊了一聲,“我爸呢?在家沒?看我是不是黑了點兒,更有男人味了是不是?”
“他不在,今天他們高三教研組開高考動員大會,去學校了。”電話那頭傳來男人溫和的聲音:“手機擡高點我看看......不錯,結實了,我兒子成男子漢了!”
宋堯開心地大笑:“赫魯曉夫蹲哪兒玩呢?抱來我看看......操!你倆給它吃什麽了,怎麽這麽胖了!”
“汪汪!”赫魯曉夫叫了兩聲,以示抗議。
尚楚早就猜到,宋堯有個很幸福、很完滿的家庭,要不然他不會像朵向日葵似的,活得恣意又張揚。
“同學,要什麽?”
窗口的阿姨見尚楚似乎在發呆,拿鐵勺敲了敲他的托盤,催促了一聲。
“這個吧,”尚楚回神,伸手随意點了一個筍幹炒肉,“謝謝姨。”
“阿楚,幫我打一份呗!”宋堯在身後說,“和你一樣的就行。”
“好。”
尚楚又拿起一個托盤遞給打菜的阿姨:“再要個一樣的。”
“介紹下啊,這是尚楚,”宋堯勾着他的脖子,把手機舉到他臉前,“我在這兒最好的哥們兒,全國第一名,牛逼不牛逼!”
透過小小的手機屏幕,尚楚看見一個清俊的男人,眉目和宋堯有些相像,懷裏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坐在深灰色的布藝沙發上,牆上挂着一幅橙黃色油畫。
“阿楚,這我老爹,官方介紹是室內設計師,其實就是個畫圖紙的,”宋堯熱情地為尚楚介紹,“我爸是個高中老師,今兒不在家,改天再讓你認識認識。”
“尚楚?寓意很好的名字。你好,我是宋堯的爸爸,”男人對他笑笑,接着擡起小狗的一只爪子揮了揮,“這是宋·赫魯曉夫,宋堯的弟弟。”
尚楚一愣,一手端着一個餐盤,忽然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他乏善可陳的社交經驗僅限于城中村的痞子和窮人,對這種溫馨的家庭氛圍非常陌生,更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如此親善的長輩。即便隔着一層手機屏幕,他也覺得自己和對面那個世界的格不相入。
“傻了?”宋堯沒有察覺尚楚的窘态,調侃道,“被我家的赫魯曉夫帥呆了吧!”
尚楚若無其事地咳了聲,對着屏幕點了點頭:“叔叔好,我是尚楚,宋堯的朋友。”
“老爹,阿楚是不是長得賊好看,我們都笑話他漂亮得和個Omega似的,”宋堯話匣子打開,喋喋不休地說,“對了,我的樂高寄到家沒?你倆別拆了啊!我的包裹等我回去自己拆!你說什麽?太吵了聽不着......”
“我去那邊找個位置。”尚楚打完兩份飯,對宋堯說。
宋堯比了個OK的手勢,舉着手機往外走:“等會兒,我去個安靜的地兒。”
尚楚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竟然覺得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