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摩托

自從掌握了如何讓貓咪開小摩托的方法後,尚楚沾沾自喜、得意洋洋,上課下課腳步輕快的和踩在雲上似的,仿佛掌握了什麽了不起的技能,當時以全國第一名的成績考進青訓營都沒讓他這麽開心過。

有天晚訓下了課,他被宋堯拉着去食堂小賣鋪買吃的,戚昭和蘇青茗要了一份超大關東煮,倆人分着吃。尚楚刷了根火腿腸,又買了一瓶純牛奶,宋堯笑話他怎麽和個小學生似的,還吃這種火腿腸。

尚楚“切”了一聲,說你們懂個屁,老子是要去開摩托!

宋堯的兩只眼睛和燈泡似的,“噌”一下就亮了,勾着尚楚的脖子問:“摩托?什麽摩托?操!阿楚你不仗義啊!有好東西也不和哥幾個分享分享?”

戚昭和蘇青茗也雙眼灼灼地盯着他,對摩托很感興趣。

尚楚終于有了展示摩托技術的機會,掂了掂手裏的奶瓶,眉梢一挑,大手一揮:“哥帶你們見見世面!”

他這段時間暗示了好幾次,每天都在宋堯面前晃悠,問一些“你知道怎麽讓一只貓開心嗎”、“你知道撓貓的下巴會發生什麽嗎”這類問題,無奈宋堯這個缺根筋的就是不接他的話茬,每次都回答他:“貓有什麽好的,要不我給你講講怎麽讓一只狗開心呗,我家赫魯曉夫......”

接下來話題就順理成章地掰到了赫魯曉夫身上,幾次之後,尚楚連赫魯曉夫的蛋蛋有多大、每天拉屎幾次、最喜歡小區裏的那只母阿拉斯加都知道了。

比起選拔成績全國第一、格鬥能力一騎絕塵,會逗貓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尚楚就是和個小學生一樣幼稚,像是擁有了什麽了不得的寶貝,按捺不住自己想炫耀的心情。

就像是完成一個曾經沒來得及完成的心願。

尚楚那天告訴白艾澤,他曾經想過養貓,後來又不想養了。

這個說法實際上半真半假。

曾經他們一家還住在新陽時,尚楚媽媽在垃圾桶邊撿了一只流浪的小貓。

那真是一只很小的貓咪,團在手裏就一個手掌心那麽大,喵喵叫着,眼睛睜不開,聲音細細弱弱的,快要被凍死了,奄奄一息的,連呼吸都費勁。

貓媽媽也許在找食的時候被車碾死了,也可能被淘氣的小孩踢死了——死一只流浪貓實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沒人會關心它是不是還留下了一只可憐的幼崽。

尚楚放學回來見到鞋盒裏蜷着的小貓咪,他蹲在一邊小心翼翼地看了好久,想伸手摸摸又不敢。

這麽脆弱的小東西,摸壞了怎麽辦?

他問媽媽能不能把貓咪抱出來,他想帶去給同學們看一看。

媽媽啞然失笑,比劃着說小貓太小了,身體也不好,你現在不能和它玩,等它長大一點、變得健康了,就可以和你一起玩。

尚楚問要多久呢,媽媽搖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然後又伸手比了一個“七”,意思是可能要七天吧。

七天。

小尚楚深信不疑,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告訴班級裏的朋友們,他家裏有一只貓,不過要等七天才能和它玩兒,因為它現在太小啦,身體也不好,還不會走路呢。

放了學,尚楚繞道去了圖書館,在三層一個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本書,叫《貓咪知識大百科》。但那本書好厚,好多字他都不認識,只好邊看邊對照着新華字典一個字一個字地查。

他四點半放學,到了書店是四點五十分,最晚到六點就要回家,一個小時二十分鐘,他只能看兩頁多。

書裏說了,貓咪不能吃含有咖啡因的食物,比如巧克力;不能吃洋蔥、不能吃含鹽量高的東西、不能吃刺激性強的......他很認真地把知識點抄到自己的本子裏,掰着手指頭數第七天什麽時候來。

小尚楚掰到無名指的那天是第四天,消失了半個月的尚利軍突然回家了。

他是淩晨兩點多敲的門,木門被他捶得砰砰響,他邊砸門邊罵,尚楚縮在床角,驚恐地張着眼睛。

尚楚媽媽披上外套下了床,尚楚拉着她的衣角不讓她走。

媽媽摸了摸他的頭發,幫他掖好被角,出了房間,同時反鎖帶上了房門。

緊接着,房門外傳來熟悉的辱罵和摔打聲,尚楚用枕頭悶着耳朵,覺得聽不見就好了。

但奇怪的是,他媽媽明明是個不會叫的啞巴,尚楚卻好像聽見了她凄厲的呼救,一聲又一聲,像是刀子割在他的耳膜上。

“你他媽了個逼!你敢鎖門!你是不是想老子死在外面!啊?老子死了你就開心了是吧?你他媽就是一個逼啞巴!”

尚利軍喝醉酒後往往話都說不清楚,唯獨罵老婆的時候很利索。

尚楚在發抖,渾身都是冰的,他聽到了巴掌摔在臉上時清脆的響聲,他想沖出去和他打一架,但他手腳都是軟的,他真的不敢。

他那時候多大?才六七歲吧,他真的害怕。

這種恐懼是永無止境的,他總是想着等他長大了,長大了尚利軍就不敢再欺負他們,他也可以一腳把尚利軍踹進醫院,可以有沙包那麽大的拳頭。

小貓長大只需要七天,那麽他長大需要多久呢?

“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狠狠踹了一腳。

“開門!”尚利軍在門外吼,“開不開門!你也想老子死是吧!”

尚楚蜷縮的更緊。

“叫你兒子給老子開門!”

有什麽東西被甩到了門上,尚楚知道那是他媽媽。

接着,尚利軍抓着啞巴的頭發,把她的頭一下一下地往門上撞。

“咚——咚——咚——”

“你他媽不開門是吧?真是老子的好兒子!啊?你再不開門,老子把這啞巴扔出去給狗操!”

尚利軍雙眼猩紅,一拳砸在啞巴額頭上,雙手叉腰,怒氣洶洶。他在房中走了一圈,見到什麽就砸什麽。小小的客廳一片狼藉,尚利軍似乎打砸累了,叫罵的聲音漸漸小了。

尚楚躲在被窩裏,下嘴唇被咬出了血,想着終于過去了。

接着,他渾身一抖,瞳孔猛地一縮——

“貓?老子在外面連包煙都買不起,你們他媽還有錢養貓是吧?!”

這句話像某種暗號,終于打開了孩子心裏壓抑已久的那個開關。

尚楚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他一躍而起,跌跌撞撞地下床開了門,他媽媽像一塊破布癱倒在門外,臉上都是血,額角凹陷下去一塊。

看見尚楚開了門,她急忙抱着尚楚的腰,沖着他拼命搖頭,捂着他的嘴不讓他叫喊。

其實她多慮了,尚楚根本不會叫,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喉嚨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他眼睜睜看着尚利軍掐着小貓咪的脖子,把那麽小、那麽小的一只貓往牆上摔,又用腳踹它的肚子,拎着它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摔打。

“都要老子死是吧?你也要老子死是吧?”尚利軍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眼珠突出眼眶,嘴角咧到了耳根,目露兇光,“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

......

那是小貓咪來到家裏的第四天,尚楚的《貓咪知識百科》才看了十來頁,還沒看到應該怎麽逗貓。

他把小貓的遺體埋在了小河邊,像是完成某種重要的儀式。

同桌小胖問什麽時候能去你家看貓啊,小尚楚說現在不行,要等我長大了才可以。

小胖又問你什麽時候長大啊,小尚楚攥着拳頭,說很快了。

不會逗貓的小尚楚終于長大了,帶着朋友來看他的貓,兩根手指在貓咪尖尖的下巴撓了撓,小貓咪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尚楚下颌一擡:“聽聽,開摩托了,牛不牛?”

宋堯、戚昭、蘇青茗:“......”

尚楚:“......?”

宋堯打了個哈欠:“走了走了!”

戚昭也不嫌冷,大冬天的叼着根冰棍,搖了搖頭:“睡了睡了。”

“不是,”尚楚攔下他們,“你們就不覺得賊牛逼、賊有意思?”

蘇青茗扒拉了一下頭發,拍了拍尚楚的肩膀:“阿楚,貓舒服了就會呼嚕,這是什麽稀奇事嗎?”

“你這幾天早出晚歸的,就在玩兒這貓?”宋堯蹲下拍了拍貓背,“貓有什麽可玩的,赫魯曉夫才好玩兒,阿楚,改天去我家,我讓赫魯曉夫給你表演叼拖鞋......”

“——都給我滾蛋!”尚楚在宋堯屁股上踹了一腳,“別打擾我開摩托!”

宋堯揶揄道:“行行行,你開你開,無證駕駛,我告老師!”

“滾你媽的!”尚楚笑着罵了一句。

宋堯他們進了寝室樓,戚昭說她那兒有本搞笑漫畫,問宋堯看不看,宋堯忙不疊點頭,說現在就去她寝室拿......

尚楚坐在臺階上,聽着他們的交談聲漸漸變遠了。

他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回到六歲那年,假裝還能夠重來一遍。

那是小貓來到家裏的第七天,同學們如約到他家來看貓,他們快快樂樂地玩了很久,在晚飯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再次睜開眼,小野貓乖順地卧在他腳邊,頭枕在他鞋面上。

尚楚手肘撐着膝蓋,低頭對貓咪小聲又驕傲地說:“反正我就覺得你牛逼,小摩托開得嗖嗖的,厲害。”

“哎!阿楚!”

頭頂上傳來宋堯的喊聲,尚楚擡頭一看,宋堯在二層走廊探出一個腦袋,朝他揮手。

“幹嘛?”尚楚說。

“下周四不休息嘛,去我家玩兒呗,赫魯曉夫可有意思了!”宋堯盛情邀請。

尚楚搖了搖手,笑着回答:“再說吧。”

他把火腿腸掰成小塊,連根帶葉摘了花壇裏一片礬根,自己叼着莖,把火腿塊放在葉子裏,小野貓伸出舌頭舔了舔。

尚楚雙手交疊,下巴枕着手臂,看着貓咪慵慵懶懶、悠悠閑閑的樣子,忽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他樂此不疲地逗貓、帶着宋堯他們來看貓,無非就是為了補上六歲那年缺漏的一塊拼圖。

他想要彌補的事情太多,他對不起那只小團子一樣的小流浪貓,它還不會走路;他對不起小胖,明明約定好的七天,他卻毀約了;最對不起他的啞巴媽媽,因為他年幼、軟弱、無能,只會在被窩裏瑟瑟發抖,才讓她一個人承受了所有的侮辱和打罵。

但他童年時代缺漏的拼圖又何止這一塊,尚楚知道,他補不完的。

他對小胖說七天後來我家看貓,但小貓死了;他又告訴小胖等他長大了再邀請你來我家,半年後小胖跟着家人出國讀書了,尚楚和他再也沒有見過面。

當年那只小貓咪永遠埋在了新陽市的一條小河邊,而尚楚獨自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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