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劉熙雖被北漢皇帝劉曜立為太子,但是他的母親羊皇後是再嫁之身,又是漢人,劉氏匈奴雖然以漢高祖劉邦的外孫自居,然就如東魏看北漢是匈奴蠻子,北漢看漢人也是南蠻子。
且劉曜之前還有原配及原配嫡出的皇子,劉熙本還有兩個同母弟弟,皇位面前哪還有什麽血緣親疏,貴為北漢皇子的劉熙亦有難言之隐,譬如他的父皇并不喜愛他,他的地位并不穩固,甚至可以說岌岌可危。
他在這種時刻選擇避居秦嶺,就是為了躲開王庭紛争。北漢與東魏隔秦嶺及淮水而治,這遍布着崇山峻嶺的巍峨高山就是天然分界,平日雙方都無暇管理,劉熙便隐沒其中,監視東魏襄陽以及巴郡的動向,卻也很是怡然自得。
他看着腳邊毛氈上昏迷的曹姽,拿靴子尖勾勾她的下巴,見她仍無反應。他将酒杯放到地上,伸手又拽出曹姽脖子裏的挂件,拿手細細摩挲起來。
“白狼王只會被有緣人找到,白狼睡只會被命定的人得到。”劉熙身後走出一個幹癟枯瘦的身影,好像一團風幹的人皮,這人矮小的形貌看不分明,周身裹着滿是污垢的羊皮,雙腳像是一對雞爪踩在毛氈上,雙手也如雞爪,把着一根羊頭拐杖。
白狼睡是遼東白狼王的眼珠以蠟封存,傳說具有辟邪神效。白狼王在單單大嶺神出鬼沒,不過是當地人的傳說,饒是慕容傀英雄蓋世,沒有特別的機緣也不得施展。而曹姽又是他最年幼的孩子,得他鐘愛,身挂白狼睡更是一點也不稀奇。
劉熙認為這些不過是唬人傳說,于他來講,曹姽的身份才是頂頂有用的東西,他放開那顆暗藏狼眼的白蠟球,以指尖摩挲過人體肌膚最為滑嫩的頸側,突然勾起曹姽一撮發絲握在掌心裏,對着身後那個怪人道:“那大巫看,我今日既得到白狼睡,又掠得有緣人,所謂命定,恐怕定于我身。”
大巫的聲音幹裂得好像旱季的泥塊,讓劉熙也不得舒服:“太子想得不錯,只是這女孩尚沒有長成女郎。陰陽和合之事,所為皆是繁衍,她不到育齡,此事便是有傷陰德。”
“大巫之話,本太子自是聽從。”劉熙心中暗道可惜,他深知先下手為強的道理,非但要占了曹姽的人,更要肚裏有貨才行,除非東魏女帝舍得舍棄這個公主,不然他劉熙必定好處受用不盡。然未來潮的少女不得成婚,亦是草原上的規矩,也是利在往後子孫繁衍的大計。
見大巫贊許地點頭,劉熙反調笑一句:“本太子如今是動不了她,可大巫所說陰陽和合之事只為繁衍,本太子卻并不茍同,其中奧妙可是享用不盡呢!”
大巫并不理他,見曹姽一身被香油浸透的衣服,在這寒冷的天氣裏恐怕不大合适,便拿了匈奴人穿的皮袍來,親自動手給她擦淨身體,換了衣服。
劉熙出帳後亦令人加強警戒,在這兩國邊界,他處事十分謹慎。營地紮在雪線附近,普通人輕易上不到這個高度,二百個大漢居高臨下地把守着小道關隘,怕是幾千人的部隊一時半會兒也沖不破,劉熙知道遠在襄陽的康肅必定不會毫無動作,只是他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卻不信康肅還能逆轉形勢不成。
曹姽醒來只覺得頭疼欲裂,但是空氣裏彌漫着一股苦澀而醇香的味道,讓她不由自主地覺得疼痛被緩解。她掙紮着起身,卻被眼前所見吓了一跳。
一個老太婆,一個長得像幹屍一樣的老太婆端着一碗烏黑的湯汁,那股味道就是這湯汁散發出來的,她又一種帶着奇妙韻律的漢話與曹姽溝通,曹姽竟然聽懂了:“喝了,你的身子受凍了。”
曹姽怔了怔,二話不說端來喝了,劉熙如果要她死,大可一劍将人捅穿,或者把自己扔下萬丈懸崖,在這不見人煙的深山,有數不清的讓人悲慘死去的方法。
就算他是打算毒死她,特特去熬一碗熱騰騰的毒藥也過于麻煩了,何況,曹姽扯了扯嘴角,她暈過去之前,還聽到劉熙要借着她的肚子生個血脈尊貴的孩子。
Advertisement
孩子?她覺得好不真實,她又一次十四歲,小腹仍然平坦,于結姻生子之事卻如古井無波一般。
她沒有愛過自己的孩子,這孩子就毀了東魏得之不易的基業,她愛過王慕之,卻帶來雙方的玉石俱焚,她的愛與不愛都是一場災難,如果此遭逃不開匈奴人,或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災難帶給自己的敵手。
那大巫不知活了多少年,隐在肮髒羊皮之後的眼睛灼灼地打量曹姽,似乎看透她臉上的瞬息萬變,然後沉默着起身,端着空碗走了出去。
曹姽驚訝于她的沉默與友善,她又強撐着睜了會兒眼睛,終究還是敵不過藥效帶來的沉沉睡意,又合上了眼睛。
再次醒來,天還是沒亮,因為外頭篝火的火焰映照在帳子上明滅不定,劉熙并沒有回帳,而吵醒曹姽的是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刀劍相撞聲和喊殺聲。
曹姽心裏一緊,手腳并用地往帳子口爬起,她還沒來得及撩開簾子看上一眼,就被一只滴着血的大手抓住,困在臂彎裏。
劉熙剛剛殺了偷摸進營地的東魏人,正是陰鸷興奮的時候,他咬着曹姽的耳朵道:“恐怕那位康樂公有二心呢!皇帝的女兒被掠走,他竟然就派了這麽幾個不中用的東西來。”
地上躺着兩具滿是血污的屍體,另兩人遍身是血被劉熙的屬下擒獲,眼下就只剩了一口氣,曹姽心裏一顫,劉熙卻已叼住她耳垂狠狠一咬:“那兩個沒死的,你說怎麽辦才好?”
曹姽在康肅軍營待了二十天,除了監視服侍自己的人,其餘人是一個也不認得。死的便也死了,可劉熙分明是想拿沒死的來折磨,即便是曹姽,也不忍目睹。
她的耳珠已經沁出血珠來,曹姽忍着疼,強忍住不要掙紮,勉力說道:“你已知道我的身份,何必牽連旁人,沒死的你關起來就是。”
可是劉熙接下去的話卻讓曹姽胸口湧上惡心來,就連肚子都隐隐發疼:“大巫同我說了,你還不是女人,我現在不能動你,除此以外,還有什麽樂子可尋?”
曹姽閉了眼睛,聽到劉熙下令往兩個俘虜身上澆冰水,把兩個俘虜活生生凍成兩根冰棍,到時再下令斬手斬腳,四肢已凍得結實發脆,到時便會應聲而斷,若是凍得更徹底,更是會如摔碎的瓷器一般裂成齑粉。
這些她都聽人說起過,卻沒有真的看過,曹姽手上不是沒有人命,此時卻不敢回頭。她肚子酸痛下墜,一陣一陣抽疼,劉熙卻沒有發現她的異狀,直到一股溫熱滲進劉熙的袖子,周圍人都拿怪異目光看過來,曹姽才恍惚覺得自重生後數年不見的月事又将陪伴她往後人生,而她的初潮,非常及時地把劉熙的衣服胳膊弄髒了。
女人的月事在男人眼裏是極其污穢與不吉的東西,劉熙原本還在因折磨俘虜而開懷大笑,此時已是臉色鐵青,半晌說不出話來,偏罪魁禍首暈暈乎乎、萬事不知。劉熙怒極,劈手甩了曹姽一個不輕的耳光,打得她雪白的臉頰腫起一片,才把她扔回帳子,解了外袍扔到火堆裏,才自行去淨身更衣。
曹姽捂着肚子痛苦萬分,所幸那個老女人又給自己拿來幹淨的布料,她年歲還小,解了褲子看不過是一些很快便幹的褐色血跡,想必躺一躺就過去了,還要多來幾回才會穩定。
天色初霁,黑白交替之時,也是這個營地換班之時。這時一個兵士掀帳進來,曹姽因徹夜被大巫看守,此時已經有氣無力,看見兵士進來直覺就是劉熙召喚。
平信而論,劉熙是個年輕英俊的青年,又兼是北地男子,很有些建業沒有的飒爽豪氣。可曹姽不喜歡他,同是草原男子,曹姽分得出慕容傀和劉熙是不同人,劉熙給她的感覺,太過陰險深沉。
因此想到劉熙讓自己去,她不由瑟縮兩分,直到那兵士再催促一回,曹姽才覺得不對勁。那人掩飾得很好,可是他身上有股隐約的甜味,那是槐花蜜的味道,曹姽來到襄陽後不多的幾個堪稱美好的回憶,她怎麽忘得了?
曹姽瞬間就清醒過來,她意識到面前這個高大而卑微、胡子拉渣卻又昭顯存在的兵士是誰了?她為了跟蹤報複他才落入旁人圈套,最後卻是他出現在自己身邊行營救之事,曹姽突然覺得老天耍弄自己,她甚至暗暗決定若是能夠成功出逃,自己必定不再找他麻煩,從此忘了這個自己沾不得的臭石頭,不然必定倒黴。
她照着來人的指示慢慢站起,也不敢問大巫去要外出的皮裘,因為劉熙的帳子就在近旁,寧可逃跑路上被凍死,曹姽現下也不能做下惹人懷疑之事。
大巫本如死了一般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在曹姽站起後方才睜開眼睛,只一眼,曹姽就覺得自己被看穿了,不只她,喬裝成匈奴人的阿攬也是這種感覺。
三人皆沒有說話,阿攬原本按在腰側彎刀的手已經漸漸捏緊,可大巫卻出乎他們意料,卻只是再閉上眼睛,意味不明地說道:“你們去吧!去吧!”
曹姽與阿攬出營不到一刻,安靜了半宿的營地再次騷動起來,劉熙怒氣沖沖地闖進來,一把揪起大巫:“人呢?”
“有士兵傳了你的令,”大巫眯眯眼睛:“人跟着他走了。”
劉熙大怒,一把就把瘦小的大巫甩出去,卻也沒敢更加傷害:“你明明知道,為什麽?”
大巫突然像山裏的怪鳥一樣尖利地笑起來,黎明時分回蕩在這山中,端的瘆人:“命數來了,就是我也不能阻止!不但不能阻止,我只要看見了,就是窺破了天機!”
劉熙的頭劇烈疼起來,他厭惡這個裝神弄鬼的老巫婆,可是又信任并尊重着這個老巫婆,因為她是北漢的大巫,她願意跟随自己已是莫大的榮耀,因此她的話此刻令劉熙既恨又怕。
可他不甘心,從下屬的手上奪過馬鞭,大喝:“走!給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