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曹姽輕輕“啊”了一聲,着實被這兩萬的數字吓了一跳。
這麽多的青壯男子選擇做太監為官,不說軍隊必定招募不到新血,恐怕連每年春耕都是無法保證的。往嚴重裏講,這麽多的人無法成家生子,大概不用東魏動手,只要孫冰夠長壽,這個國家就會在他匪夷所思的所為下自取滅亡的。
嬌娘見曹姽意動,起身幹脆利落地跪在曹姽面前磕了三個頭:“公主,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請恩準嬌娘出城回家看老父,公主的恩德,我這輩子感激不盡。”
曹姽讓她起來:“這個不難商量。”她想起在蜀地那幾乎兵不血刃的一戰,回首對康拓一笑,眸子裏笑意波光漣漣,卻帶着股天真可愛道:“若是我們同嬌娘一起入賀州呢?”
“你當孫冰昏庸,賀州就毫不設防嗎?”康拓濃黑的眉擰起來,不悅道:“公主莫要胡鬧。”
這是在教訓自己?不等曹姽反駁,嬌娘卻眼睛一亮:“兩位有所不知,我雖在外謀生,與家中卻還有通信。我一族兄如今就在賀州當兵,之前嬸嬸還與我抱怨族兄不得補貼家裏,原來是賀州一直不發軍饷。”嬌娘擡指算了算:“大概是有三年了!”
三年不發軍饷,軍隊竟然還沒有嘩變,這孫冰簡直是燒了高香了。
也許只要輕輕一點火苗,就能引爆賀州這座已經積滿了兵怨民怨的城池。嶺南地形複雜潮濕,嚴格說來并不就比蜀地要更輕易攻下,若是能夠盡量減少投入,這都是日後面對北漢難得的籌碼。
曹姽與康拓對視一眼,便知道他不反對了,康拓甚至在嬌娘退出去之後,開口贊了聲:“公主委實聰明。”
結果曹姽反而虎着臉不理睬他,她就知道,她想什麽,康拓這個城府高深的人都知道,真是令人不快。
主意打定,曹姽就特許嬌娘上路,又快馬吩咐蒼梧郡的郡守給自己、康拓和十八騎特特制作了路引,一行人喬裝成商隊,帶了三車從蜀地帶回的蜀錦絲帛,倒也頗有聲勢地進了賀州城。
衆人約定,這場戲便是令嬌娘衣錦還鄉,曹姽即便是公主,也做了男裝跟随在特意盛裝打扮的嬌娘身後。
賀州城不大,可以說從上到下都是老熟人,守門的官兵接了路引甚至都沒有仔細看,就一邊同嬌娘寒暄,一邊已經派了個小兵跑腿到嬌娘的家裏報信去了。
曹姽留意了一下,這群二十人的城門士兵一色都是無精打采、面黃肌瘦的樣子,不知有多久沒有吃飽了,看來積欠兵饷的事情不假。城裏的百姓路經此地,卻是對這突然出現衣着華麗富貴的商隊視而不見,甚至認出了嬌娘也不過來打招呼,城內東西向的大街人流如織,卻無半點聲息,每個人都臉色肅穆、嘴巴緊閉,倒像是座死城。
曹姽只覺得汗毛豎起,嬌娘也不明所以,但她沒有性急地詢問,因為這些兵士也沒有要與他們多加攀談的意思,在給路引蓋章,又收了嬌娘兩條黃魚的好處之後,一行人便順利地進了賀州城。
嬌娘本家姓喬,她化名嬌娘在外行走,早已不提自己閨中名姓。族裏親衆見她一介被休棄的婦人衣錦還鄉,紛紛上門來看熱鬧。三輛大車在喬家的院子裏一字排開,就幾乎再也站不了人,鄰裏親戚都擠在門外伸長了脖子,貪婪地看着車上的稀有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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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姽側坐在車轅上,留心觀察四周,發現看熱鬧的人雖多,卻也是安安靜靜,連點雜聲都不見,越發狐疑起來。嬌娘帶着女兒進去了一刻,紅着眼眶出來,但她清明理智,對曹姽等人道:“族裏撥了個空院子給我等落腳,我們趕緊過去安頓。”
一行人往城北去的時候,嬌娘才找了個僻靜處對曹姽和阿攬邊走邊說:“這城裏如此安靜是有緣故的,孫冰慣網羅美色,前年交趾進貢了一個女子,很得他的歡心。只是蠻夷女子野性未盡,孫冰竟也時時陪着她在外行走游覽,一年裏有大半時間不在廣州府。若是他行走在外發現有人說他壞話,便割去那人口舌,活剝了頭皮,示衆三日,因此人人自危,不敢說話。”
“他做得別人還說不得。”曹姽冷笑:“竟還想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嬌娘稱是:“這孫家占據南地已久,早覺得自己唯我獨尊,嬌娘雖是南越子民,亦不想這等人在頭上作威作福。”
幾人邊說邊走,喬家安排的院落并不很遠,雖不大也盡夠用了,傍晚曹姽便想出門走走,看看賀州城內部布局,研究是否有什麽空子可鑽。
“看滿城緘默,想那孫冰必定如色中餓鬼,窮兇極惡。”康拓抱着臂道:“你二人還是少出門為好。”
曹姽眨巴眨巴眼睛,竟起了逗弄的心思,竊笑道:“你的意思,是誇我和嬌娘漂亮嗎?”
康拓不意她這樣歪曲,不由抿緊了嘴唇不願接話,曹姽也并不勉強,一手抓過遮陽的紗帽,就往外面走。康拓無奈,只好和嬌娘一道追了出去。
蜀地可以仗着地形防守,南地卻全然不是,南越安逸多年,賀州城作為要地城牆雖高,但也并非鐵板一塊。
城裏的水源都取自城外伏牛山的泉眼,民衆開挖了溝渠一路将水引進來,這水源已用了百年之久,接引那塊有兩個孱弱的老兵守着,在曹姽看來根本就不堪一擊。東魏只要花些力氣,将溝渠挖開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賀州城,即便采取直接攻城的戰術,賀州城都未必撐得住一個時辰。這座城池,整座精神氣都不在了。
這趟也不算全無所獲,至少擺在眼前的賀州一戰看來會很輕松。嬌娘便引二人去城內的酒樓,準備吃了晚飯之後,第二天趕早出城。
三人才行至酒樓門前,就聽到一個尖細嗓門喊道:“喂!你們三個,止步!”
曹姽整個頂心的頭發都要炸起來,康拓和嬌娘或許不明所以,但她自小生長在宮廷內,對太監的聲音十分敏感。這喝止他們三人的正是一個太監,而太監會服侍在誰周圍,自然不言而喻。
見曹姽渾身僵直,康拓連忙伸手扶住她背心,一邊不明所以地看過去,只見酒樓二樓臨窗處有個面白無須的男子正滿懷惡意地看着他們,一會兒,便有随侍的黑衣便裝兵士将他們團團圍住了。
曹姽只好硬着頭皮往前看,只見那太監樣的男子扶着個胖子從樓梯上下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那養尊處優的胖子身量中等,面貌可說清秀,可他臉色蒼白發青,眼下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袋。眉目還算端莊,但眼神很是肆意張狂,曹姽覺得自己身上渾身爬滿了小蟲。前次建業太極殿內,孫冰也是用這樣的眼光窺視着自己。
孫冰立在酒樓中央打量被包圍的三人,突然指着嬌娘道:“把這老女人拖到一邊去,朕不耐煩看。”
嬌娘沒有任何掙紮的餘地就被帶到一邊,曹姽嫌惡地記起這張臉的名字,沒錯,就是孫冰。那個亡國的恩赦侯,被押到建業還敢觊觎女帝的人渣。
康拓上前一步拿身體擋住曹姽,深深彎腰作揖:“小民初來乍到,不知何事驚擾貴人,萬望海涵。”
那方才出聲的太監便陰陰笑了聲,麈尾一甩,那尖端的毛發便拂過康拓的臉:“嘿嘿,哪裏來的胡蠻子,敢踏進南越的地,卻不知南越的道理。我們聖上最厭惡男子不修邊幅,男子就該如女子一般,面孔潔淨、白皙俊秀。你這樣的醜熊,真是污了我等的眼睛。”
要不是世态嚴重,曹姽還真能“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孫冰愛美色,竟也到了不忌男女的程度,可是下一刻她就笑不出來了,那太監竟然對孫冰谄媚道:“這等野人,淨了面也不好看,不如直接割了頭吧!”
孫冰的身體癡肥,此時已經坐在中央的長條凳上,他沒理那太監,反而指着曹姽道:“後面那個女子,把紗帽取下。”
曹姽就站在康拓身後,眼見着孫冰說完這句話,康拓整個背肌就繃緊,像做小山包一樣鼓了起來。曹姽猶疑了一下,拍拍康拓的肩膀,示意他讓開,自己手腕一抖落就掀了紗帽。若那個孫冰真的貪圖美色,那麽憑着美色,擒賊先擒王還不容易嗎?
出乎曹姽意料,那個孫冰卻是眼光往她臉上輕輕一掃,卻是再沒有興趣的樣子。曹姽暗自嘀咕自己是男裝扮得太好,讓旁人分辨不出呢?還是孫冰精力不濟,被那交趾的愛寵淘空了身體?
如若都不是,那這孫冰上輩子在太極殿那猥瑣的樣子,便是裝出來的,這麽一個下作的人,曹姽不能殺他,更懶得理他,倒讓他一直活得好好的,勉強算是個善終。如今看來,說不得卻是個有些聰明的人。
果然那孫冰肥肉一抖,哼了聲:“還道如何,也不過如此。”
要不是形勢比人強,曹姽一定糊他個大巴掌,她雖不是什麽名聲斐然的第一美女,卻也是容貌排的上號的建業貴女,在這個南蠻小國的孫冰眼裏,倒像個村姑。好在孫冰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也沒理睬那個太監,說不定也就不了了之了。
果然孫冰揮揮手要撤人,結果那樓梯像是遭了地震一般抖動起來,伴着來人的腳步,被踩得“嘎吱嘎吱”不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曹姽定睛一看,下樓的竟是個極為高壯的黑胖女人,穿着也不尋常,就裹了一身色彩極為豔麗的布料,大半個胸部也在狂抖。頭上橫七豎八插滿了首飾,胳膊頸項上也是“叮當”作響,那副景象本已經難以言喻,卻見黑胖女人“嬌呼”一聲,一頭撲進了孫冰的懷裏,曹姽想着,以她的塊頭,一頭把孫冰撞死自己也就省事了。
那女人顯然是瞧見了曹姽,這會兒撒嬌耍賴起來,不過漢語說得很生硬:“皇上一個人在樓下玩耍,卻不帶着臣妾,原來是看上了別的女人。”
孫冰顯見很喜歡她,竟開口解釋:“媚豬,朕哪裏看上別的女人了?不過是野人有礙觀瞻,讓人清理清理。”
那叫媚豬的黑胖女人一喜,臉上更黝黑了十分,便要求道:“既然這樣,皇上便将他們交予臣妾。”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曹姽只能張口結舌地看着,想着這女人既然叫媚豬,想必孫冰也覺得她像豬,可是他似乎真的挺喜歡這豬的。媚豬得意洋洋地看着曹姽和康拓二人,尖細的笑聲渾似豬的哼哼。
她随意指了三個侍衛:“你們去打那個女人,打死了,就割了那個野人的頭。要是這女人僥幸沒死,那你們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