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逼婚
王家祠堂內,歷代祖先牌位皆供奉于上,香火連綿。
王夫人點了柱香,插進香爐。背對着聞月,她說:“跪下。”
聞月撐着虛弱的身子,聽話跪下。
王道勤在一旁皺眉:“娘,阿月如今還發着燒,這般跪下去……”
“你還有臉求情?”王夫人猛一揮袖:“三月前,她上縣裏求學,若非你動機不純,對她起了心思,硬是張羅着要與她定親,我哪會同意此番婚事。如今倒好,夷亭村裏的那些無良鼠輩,全在等着看我王家笑話!”
王道勤“我……”了一陣,沒說出話來。
王夫人繼續道:“醫者有德,亦有邊界,你卻收留陌生男子,讓旁人落了話柄。聞月,你此番為之,可有片刻顧及過我王家臉面?!”
“伯母息怒。”王夫人尚在氣頭上,聞月不敢多加辯駁。
“你如今可有悔過?”
“聞月知錯。”
王夫人大筆一揮:“既是知錯,那便對着王家列祖列宗,跪到天明,以示悔過。”
王夫人未有小題大做,只要求她在祠堂悔過到天明,已是格外開恩。
聞月見好就收:“謝伯母!”
王道勤覺得這懲罰忒重,讨饒道:“娘……”
“閉嘴!”王夫人喝道:“你若再多話,便同她一道跪到天明。”
王道勤這才幽幽地住了嘴,見王夫人離開,他回頭跟聞月說了聲抱歉,又趕緊乖乖追出去哄母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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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勤這人性格溫和,為人忠厚,還寫得一手好字。他哪兒都好,唯獨不好的一點,便是唯他母親馬首是瞻。王夫人說一聲不是,他便再不敢造次,定會乖乖順從了去。
要不是重生之時,離遇見謝翊的日子太近,她也不會混亂之中選了王道勤。
而事到如今,唯一能救她的,也只有王道勤。
時至子時午夜,聞月的腿已失去知覺。
她委實将這一跪,想得太輕易了些。未料到剛到半夜,她又發起高燒,疲憊加乏力的交織下,她整個身子再也撐不住,沉沉地就要倒下去。
偏生在這時,她聽到院外有人在喊……
“快來人啊!有賊!”
之後,是兵器棍棒不斷掉落,以及房門不斷開合的聲響。
睡意去了大半,正當聞月愁着,是否要起身去瞧瞧狀況時,祠堂大門忽然洞開——
狂嘯的風從外頭灌進來,燭臺上的火光得了氣焰,燒得愈發熾烈。
一片蕭條冷然之中,謝翊一身黑衣朝她走來。
聞月當下明白,家丁口中的“賊”便是謝翊。
好在家丁仍未趕來,他身後未有一人。
見此情形,她立刻撐着地,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雙手握住兩扇門邊,在确認周遭無人後,迅速将祠堂大門阖上。
待完成如上動作,聞月才松了口氣,問那個風塵仆仆,滿臉肅殺的男人:“你怎麽來了?”太着急,以致于那聲疏離的殿下,她都忘了喊。
他未答,只問:“你沒事吧。”
聞月搖搖頭。
他這才說明來意:“我來帶你走。”
語畢,他便自顧自地牽上了她的手,作勢就要推門帶她離去。
好在聞月理智尚存,飛快制止了他推門的手,壓低了聲音喝止他:“殿下瘋了嗎?此乃王家,我未來夫婿之府!我理當在此!”
她神情激動,他卻平靜如斯,只回了她二字——
“沒瘋。”
深夜擅闖他人府邸,如此危險行事,他卻還無所謂似的。
聞月氣極:“聰明如殿下,不會不知,此刻帶我走是何意。”
“定然知曉。”
“如此殿下還要帶我走?”
“是。”
他語氣萬分篤定,卻叫聞月心驚。
她甩開他的手,冷聲道:“殿下可知,我心中只有道勤。”
他未答,只是靜默地擡起了眼,深深、深深地望向她。那眼裏,有聞月未曾見過的躲閃,甚至隐隐有些卑微。
他驀地開口道,“可阿月,你也知曉的。”
“知曉什麽?”
“我對你有意。”
轟地一聲。
聞月感覺,腦中仿若有什麽炸開了。
終于終于,他還是承認了。
雖然曾在心裏推演過數遍,但此時此刻,他站定在她面前,堂而皇之地承認,還叫聞月驚心。到底是從何時起,謝翊對她起了這樣的心思,甚至在她已有夫婿的情況下,還不情願放她走。
難道真是前一世的效應嗎?
她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她只想活命。
而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也便是沉沉朝他跪下去。她人微言輕,不足以撼動任何謝翊的決定。她更沒有力量去與謝翊抗衡,威脅他,以獲得生的可能。可即便如此,她還要為自己試一試:“殿下是未來的辰南王,是國家的肱骨棟梁,今後定當享盡榮華,家眷衆多。民女不願與他人為妾,更不願成為莺莺燕燕中的一位,靠整日與他人争寵為生。”
這是聞月的真心話,前世那樣的日子,她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嗓子哽了哽,她繼續說:“民女只想,擇一夫婿,就此平淡終老,還請殿下放過!”
“我可只娶你一人。”他驀地打斷她。
若是前世,謝翊說這話,聞月定當感激涕零。
可這一世,聞月孬了,怕了,她不敢信了。
“還請殿下收回成命。”
她用力給他磕了個頭,腦門頂在石板上,悶悶地響。
聞月說:“我只想嫁個普通人了此一生,殿下知我心儀王道勤,便定然知道,我對殿下無意。”
“知道。”
“既是如此,殿下切莫對我會錯了意。”
“你就那麽喜歡那個王道勤?”
“正是!”聞月昂起頭,目光灼灼:“我心屬他,還請殿下成全。”
“好、好、好。”他驀地輕笑起來,黑眸中再次席卷起那股偏執的情緒,充斥着漫天的殺意。他不輕不重地提了提手上的木拐——
“既然如此,我便殺了他。”
謝翊大有沖出門的勢頭。
聞月見狀,察覺不妙,她蹲下身,從貼身的束腰後,取出一把随身的匕首。自打重生以來,為防不測,她一直有攜帶匕首的習慣。可她卻沒想到的是,倒是今天用上了。
她飛奔到謝翊跟前,抽出匕首,橫在自己頸前。
她不知道賭這一次對不對,但她無論如何必須一試!
興許是太惜命了,以致于聞月的手一直在抖。匕首鋒利,不小心便劃破她的皮膚,沁出血來。聞月自己也慌了神,好在,須臾之後,她即刻冷靜過來,看向謝翊,她目光沉着篤定。
“殿下若要傷他,民女無力阻攔,唯有以死賠罪!”
她的威脅如此無力,甚至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作賭注。
謝翊驀地笑出了聲來,只是那笑聲并未發自肺腑,而是裹挾着無邊的寒意。他沒多說話,只是扔掉了木拐,揚着大笑,打開了祠堂大門,利落地朝外走去,只留給聞月一個寂寥的背影。
臨離開時,他停下步子,冷聲道——
“我答應你,不殺他。”
謝翊迎風,消失在了黑夜裏。
可這對于聞月而言,還算不得結束。
耳旁,王家家丁的搜查聲正由遠及近地正在冒過來。不消片刻,便會來到祠堂。
脖子上的血口子早已凝結,手上的匕首卻還在滴血。
她是有時間重新藏好匕首的,但脖頸上的傷口卻難以遮掩,引人懷疑。
聞月靈機一動,既是賊人到過這兒的事實,已無法遮掩。倒不如她将計就計,促成自己的計劃。況且,今日謝翊已大方向她坦誠心意,若不及時止損,怕是長久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她定要斷了謝翊帶她走的念頭!
狠狠心,聞月舉起那匕首,咬緊牙關,往自己的胳膊上重重劃了一刀。
随後,她飛快扔掉匕首,大喊道:“救命啊!”
手臂乃血液豐沛之處。聞月懂醫理,很惜命,所以她選了最易止血,且最不易致命的大臂。果然,傷口劃開後,血流如注,待到那赤紅色的血透進衣衫,流上地面時,她飛快撕去衣角,牢牢摁住。
于是,所有人進祠堂時,看到的都是這樣一幕。
聞月渾身是血,蒼白着臉,捂着手臂,奄奄一息,便是任何人見了都覺得心驚。
家丁不敢動她,急忙差人去尋大夫。
王道勤聞訊,撥開了人群跑向她。
眼見她渾身是血,王道勤也不敢有所動作,只好半蹲在她身旁,心有戚戚地問:“小月,怎麽會這樣?”
聞月壓着嗓子,裝出滿臉的無辜:“剛有一蒙面賊人進了這兒,說是王家欠了他的,叫嚣着要毀了王家祠堂。我雖非王家人,但卻是道勤你未過門的妻子,深知祠堂乃王家重地,容不得旁人放肆,便欺身上去阻攔,哪知他提了匕首就往我身上戳。我慌亂大叫,他怕引來家丁,便從窗子那裏逃了……”
謝翊輕功甚好,家丁根本沒可能追上他。再者,王家是縣裏大戶,本就有百姓看不慣其作風,夜闖民宅也并非無理可尋。
因此,聞月才有了信口胡謅的底氣。
王道勤厲聲指着那窗:“還不快派人去追!”
他話音剛落,王老爺與王夫人也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聞月見狀,努力撐起身子,面向兩人深深一拜:“聞月拜見伯父,伯母。”
王老爺趕緊迎過去:“你如今受傷,萬萬使不得。”
“嗯,禮數便免了吧。”向來看不慣她的王夫人竟也在一旁附和。
祠堂內一片血跡,十分狼藉。
王老爺怒道:“聞月的話,我剛都聽見了。我王家本是大戶,遭人紅眼也為常事,只是傷了我王家未來主母,實在可恨,我王家定會為聞月做主,讨個公道。”
“謝謝伯父。”
王老爺心疼道:“聞月,你舍身為保全我王家祠堂,其心實在可撼天地。”
聞月咬緊了唇,朝他虛弱地笑着:“我本就為王家人,自該保全王家祠堂。伯母願讓我在祠堂悔過,已是将我當成自家人。畢竟,三月前我與道勤已定了親,原本說是這月便要成婚的。”
王夫人瞪圓了眼,心道,王道勤與她從未明定過婚期,又是何來的這月一說?
她正想厲聲開口打斷,卻被王老爺制止。
他點點頭:“聞月,你是好孩子。”
百名家丁立在跟前,是堵不住的悠悠衆口。
聞月此番開口,無論有心無心,也全叫旁人聽了去。如今已有賊人夜闖在前,王老爺若不安撫好受傷的聞月,又怎麽叫旁人信服。
“夫人?”
“在。”
他清了清嗓子,大筆一揮:“且去準備準備,務必讓道勤與聞月在半月內完婚。”
“老爺!”
“住嘴。”
王夫人還想說什麽,卻被王老爺喝止。
片刻後,王老爺走至她身側,命令道:“祠堂乃我王家人進出之地,是你将人帶進祠堂,如今在祠堂出了事,若鬧出去,實在難聽。道勤與聞月這婚事,無論如何,趕緊布置下去,不準再有異議!”
王夫人吃了癟,恨恨地拂袖走了。
無人問津的角落裏,任誰都沒有看見聞月唇角勾起的那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