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靜好

書房內院, 四下無人, 僻靜安逸。

柳樹發了新芽, 寒冬終将過去。

長廊上, 兩人相擁而立的身影在日光下拉長。

謝翊欣喜若狂, 怕太過唐突,不敢造次, 只得輕吻了吻她的額心。

他同她鄭重許諾:“阿月,這此生我定不負你。”

“好。”

聞月笑着點頭, 任由他激動地将她攔腰抱起。

長久後, 小厮送早膳進門, 才打破了這一室的溫暖。

回過神來,聞月忽地想到了什麽, 掙紮着從他懷中跳下去,立在他跟前, 用一雙靈動的眼, 緊緊盯着他,生怕錯過了他任何一絲的別樣神情。

她微眯着眸子,問他:“謝翊,昨夜在那後花園中, 你到底是何時清醒的?”

謝翊驀地一笑, 撇過臉去,不讓聞月瞧見表情。

聞月見他不肯開口,張牙舞爪地伸了手,去撓他的笑穴。

須臾之後, 謝翊無奈轉過身來,負着手,彎下腰。一張俊臉壓下去,離聞月近乎僅有咫尺只遙。

謝翊拿食指點着她的鼻尖,玩味道:“許是你脫我衣裳那刻?又或是你把我推下花叢那刻?還是你吻我脖頸之時?”

聞月叉着腰,一臉怒極:“好啊謝翊!原來你一直醒着!”

聞月作勢就要掐他的腰,謝翊急逃,聞月追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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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無奈,兩人腳力懸殊,她死活也追不上他。

她裝作生氣,停在那邊。

謝翊明知她那氣是裝出來的,卻還乖乖地湊了過了,任她撓他癢。

書房內院,兩人一鬧一笑。

那笑聲洋溢着快樂,一度傳得老遠。

謝翊從未曾告知她,他那毒雖重,但卻未至心脈。外界所見所聞,均能感知得一清二楚。即便聞月未能及時相救,他亦然能有信心清醒地堅持到江邊客來時,并使計江邊客離退。畢竟,交手之際,江邊客從未找尋到他的任何把柄,更不用說拿捏于他、威脅辰南王府。

謝翊原可以全身而退,但在羅宏攜他進了後花園,瞧見了聞月抱着藥罐張皇的臉,以及脫去外衣,那顆極力維護他的心。

謝翊選擇閉了眼,裝作無能地睡了下去。

因為他相信聞月。

畢竟,她是他未來唯一的妻。

辰南王雖面上不允謝翊與聞月之事,但暗地裏已同相國會了面,撤了親事。

王妃仍在極力推動着兩人親事,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聞月想,今世的她擁有着前世的記憶。若防微杜漸,仔細回憶前世命理,避免二十歲時沉塘而亡,該當是理所應當之事。

一晃眼,時值春日。

萬物複蘇的節氣,上京城大街上的商賈交易也愈發繁茂。

冬日過去,百姓忙不疊地換起新衣來。不止是小吃攤,連好幾處裁縫鋪都排起了長龍。

謝翊借口要帶聞月添幾件新衣,牽着她便上了街。

羅宏、伍林等人擔心謝翊安危,一股腦地便要跟去,卻被王妃一揮袖子,全都攔在了府內。羅宏覺得不過是買幾件衣服,安全起見跟去也無妨,但王妃卻一臉神秘地對他做了個“噓”的動作,暗示其中別有奧妙。

東街正中央最大的商鋪,便是霓絲閣。

霓絲閣專為皇親貴族、達官貴人提供婚嫁衣裳,件件都是純手工打造。紋繡功底當屬江南最優,霓絲閣的每件嫁衣,都是那江南繡娘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珍稀雙面紋。因繡娘一年僅能繡三件衣裳,因此霓絲閣售出之嫁衣,一年不足百件,還需提前半年預訂。因其精致華美、一件難求,讓南施國女子趨之若鹜。

兩人行至霓絲閣門口時,謝翊驀地停了下來。

聞月心想,這人不是要帶她去買新衣裳,怎生的就停在霓絲閣不動了?

她聽過這霓絲閣的名聲,這裏頭是賣婚嫁衣裳、鳳冠霞帔的鋪子。一年僅營業數十日,定制鳳冠霞帔更要排上大半年。偶爾幾次開門營業,還僅接受預約而來的客人。

聞月正納悶呢,謝翊忽然牽住她的手,一叫跨進了鋪子裏,“進去吧。”

她覺着,謝翊是男子,定然不知道這家鋪子的規矩。興許只是瞧着這家鋪子像是裁縫鋪,才帶她進門,并不知道霓絲閣是非預約不得入內的。

她剛想開口制止,卻見門口的兩個丫鬟見了謝翊,笑逐顏開地朝身後喊道:“世子殿下來了!”

如此情狀,像是早已熟識了似的。

不消片刻,自簾內忽地走出一位美豔少婦。

瞧見她的第一眼,聞月便覺得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沒想到,美豔少婦竟直挺挺地走到了她跟前,甚至極為熟稔的朝她笑了笑,招呼道:“聞姑娘,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

聞月皺着眉,回憶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你是那日替王家送鳳冠霞帔的?”

“正是。”她笑了笑,“不止如此,我還是這霓絲閣的老板娘。”

聞月一驚,壓根沒想到,那日上她那破舊醫館的,竟是所制嫁衣享譽南施國的霓絲閣老板娘。她下意識問:“難不成王家送的那套鳳冠霞帔,也是霓絲閣産出?”

“是霓絲閣産出沒錯,但送您鳳冠霞帔的可并不是王家人。”

老板娘說完,笑着拿眼戳了戳她身旁的謝翊。

聞月當下便明白了,老板娘意有所指。

她錯愕地望向謝翊:“那套鳳冠霞帔,是你送的?”

謝翊只是笑,卻未答。

老板娘在旁幫腔:“聞姑娘細想便知,南施國規矩,姑娘家嫁人,鳳冠霞帔亦是嫁妝之一,定要由女方采買,哪可能是男方家送來的呢。若當時姑娘多問一句,奴家或許就沒辦法幫殿下圓這麽一說了。”

“謝翊,你怎未同我講過?”聞月嘟着唇,同他賭氣。

謝翊寵溺地笑笑,刮了刮她的鼻尖:“你這榆木腦袋,怎麽當時就沒猜出來呢?你當真以為,你救了我謝翊,我便只送了你一根玉镯便了事了?”

“那你還偷偷送我什麽了?”

“也沒什麽。”謝翊認真回想了一下:“除那鳳冠霞帔,應當還送了十三擔嫁妝。”

“十三擔?!”

“或許還要多兩擔吧。”

“你怎麽不早告訴我!”聞月氣得不行:“要早說了,我定要将那十幾擔嫁妝從官府扛回來。”

“如今回去也來不及了。”

謝翊壓在她耳邊,輕輕吐氣,語氣誘惑如斯——

“今後嫁了我謝翊,我絕不讓你再進別家的門。”

他雖口氣霸道,但語氣卻寵溺溫暖。

一時間,竟讓聞月生了歲月靜好之感。

臉頰害羞得發燙,但心頭卻是暖得不成樣子。

回想起當初在夷亭村的時光,她明知謝翊心屬于她,卻為改變命格強迫自己嫁與王道勤,甚至為讓謝翊死心,還要他眼睜睜地看着她,披上他送的嫁衣,嫁給旁人。

那時候,謝翊一定很傷心吧……

仔細想來,前世之事與今世謝翊顯然是無關的。

若她當初能不為命運所迫,想穿這點,或許就不會覺得這麽對不住他。

不過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她和謝翊,如今還攜手走在一塊兒。

老板娘走在跟前,引兩人上樓:“說起來,世子殿下還是我的恩人,當年我與丈夫和離,拖着孩子來上京尋口飯吃,是殿下見我們母子二人可憐,才資助我開起了霓絲閣。霓絲閣在江南有繡坊,因此,那日殿下拿着您的衣衫在江南找到我,讓我照樣做身鳳冠霞帔時,我立馬請了三位繡娘,停下手頭活計,連續半月趕制了出來。仔細想來,趕工之衣或許粗糙,好在殿下又給了我這次機會,讓我能親自給聞月姑娘換件新的。”

老板娘話音剛落,三人已行至二樓,豁然開朗。

霓絲閣二樓建構巧奪天工,空曠的大廳上,竟無一根廊柱支撐。大廳中央,豎着一面碩大銅鏡,幾乎能映出整身。

道了聲“借聞姑娘一用”,又見謝翊點頭後。

老板娘便拉着聞月,走至廳堂東南角。

随後,老板娘不過随手一扯,周身忽有簾影重重,為她們二人辟出了一方額外天地。

許久後,在老板娘的幫助下,聞月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鳳冠霞帔。

此身鳳冠霞帔,與上回穿着的,俨然是兩種不同的款式。先前那件是小家碧玉似的嫁衣,上頭繡着百花,細膩大方,已叫人愛不釋手。而今這件,做工異常精美,衣料十分考究,裙擺及地鋪陳開來,上繡牡丹争豔圖,華貴非常。

老板娘還有心給她畫了眉,塗了胭脂,配上一把雙面繡的團扇,連聞月都快認不出鏡中的自己。

老板娘滿意地拉開幕簾。

一瞬之間,那層唯一的屏障被解除。

一幕之隔外的謝翊,目光徑直落在了聞月的身上。

當下,他唇角本能地上揚,笑容意氣風發。他眼中情緒雜陳,有驚豔、有歡喜,更多的是寵溺……

“殿下定有話要同聞姑娘講,奴家先告退了。”尋了借口,老板娘福了福身,迅速走下二樓。

臨末了,還不忘關上入口,不叫旁人再上去。

霎時間,偌大的廳前,只剩二人。

四面都是銅鏡,聞月一擡眼,便能瞧見自己一身大紅霞披,唇紅齒白,當真是新嫁娘的模樣。而她對面,還站着個身形飒爽的男子,正春風得意的朝她笑。

四下無人,周遭實在僻靜得很。

聞月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拿團扇害羞地掩着面,拈了塊布料,心猿意馬地說:“這料子可真好,比上回還好,你要瞧瞧不?”

殊不知,此刻謝翊滿心滿眼裏,全是她的一舉一動。

當下,她拿團扇掩面,在他眸底倒多了幾分霧裏看花之感。

謝翊是個急性子,他委實并不喜歡這種看得見摸不着的感覺。他登時上前幾步,欺進她,直至停在她跟前,企圖将這種感覺抹去。

可靠得越近,他就越是心煩意亂。

不知是否是老板娘将聞月的唇塗得過紅了,謝翊只覺得口幹舌燥,本能地就低下了頭,啞啞喊了她一聲:“阿月。”

“嗯?”她擡眸,疑惑。

她甫一昂首時,兩人離得更近。

那鮮嫩的唇,恍若近在咫尺。

謝翊魔怔了。

心跳鼓動着耳膜,也一并吞噬着謝翊的理智。

他掐着她的腰,迫她靠得更近,她頭上珠簾碰撞之間,引得一片清脆叮咚。他以靈活的雙手将她繞了半圈,深深鎖入懷中。

此情此景,叫聞月熟悉非常。

臨低頭的那一秒,謝翊唇角揚起一抹得意笑容,淡笑道——

“真好,如今這回,我終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吻你了。”

随後,他信手一挑,珠簾叮咚,讓開了條道兒。

他俯下身,深深朝她吻去。

這一回,聞月沒再反抗。

她只是微笑着,閉了眼,任由他溫熱的唇欺上她的。

長久之後,謝翊方才從她的唇上退下來。

同上次在醫館卧房中一般,偷香之人謝翊,此刻唇角滿是作案證據。

聞月羞赧,生怕被人瞧見,紅着臉,急忙拿袖子替他揩去。

反倒是偷腥之人,鎮定自若得很,甚至捏着她的腕,不準她動作。壓在她的耳邊,嗓音低啞且深沉:“阿月,我喜歡你。”

“嗯。”聞月點頭,“我知道。”

“你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我能做到。”

“我知道。”

“所以……”

他橫過臉,淺笑着,停在她的面前。

兩人距離太近,以致于她每次眨眼,睫毛都能在他的臉上掀起風旋。

謝翊定定望着她,口氣溫軟。甚至在疆場上抛頭顱灑熱血的那些勇猛,早已一掃而光,他口中竟含了些些絲絲的哀求:“所以阿月,快點嫁給我好不好?”

她無奈笑着,從他手中抽出腕來,睜着雙靈動的眼,一絲不茍地給他拭着唇。

一邊擦,她一邊笑着點頭,輕輕地道了聲,“好。”

聞月躲在謝翊懷中,近在咫尺之時,謝翊身上那股松木氣息愈盛,叫她覺得安心。發頂珠翠玲珑,提醒着她即将為新嫁娘。

她想了想,覺得是時候了。

既然決定嫁給謝翊,聞月便願意将前世一切和盤托出。嫁給謝翊的那一刻,她已決定把命賭給他,賭他這世定不負她,定會為她尋得周全。

停下替他拭唇的手,聞月擡眸,灼灼對上他的眼——

“謝翊,你想知道我前世是怎麽死得嗎?”

謝翊聞言一怔,并未答話。

須臾後,他撇開了臉,望向雕花窗外。

若當下,聞月有心尋他臉上痕跡,定會瞧見他眼中寫滿的是……逃避之色。

可惜,聞月信任了他,完全沒察覺到這一絲異樣。

他未應,聞月只以為他是不願意提起她的傷心事,深吸一口氣,她将一切告知于他:“我與王妃所言夢境,便是你我前世。你三妻四妾是真,棄我不顧亦是真。前世,我亦曾嫁你,不為妻、甚至連妾都不是。我自江南上京,不顧一切同你一道的後果,更是差勁。兩年後,也就是在我二十歲那年的除夕夜裏,我被奸人所害,推下辰南王府的蓮湖,沉塘,懷着你的孩子,死于非命。”

言至于此,聞月吸了吸鼻子,已是哽咽。

謝翊撫着她的背心寬慰她,讓她說下去。

聞月繼續道:“死去的感覺實在糟糕,除夕夜冰冷的河水吞進我的口鼻,叫人呼吸不得,我眼睜睜地瞧着自己離水面越來越遠,周身越來越黑。更讓我難過的是,我與你所生下三歲的獨子,也一并被人丢下了水。我臨死前雖竭盡全力将他托舉,但亦未知他生死如何。直至今日,我換命重生,我依然想着我的孩子,是否能安好?”

“啪嗒——”

一滴淚自她眼中掉下來,途徑臉頰、下巴,直直落向謝翊手背。

那滴淚觸及手背時,灼熱滾燙,仿佛燒着了謝翊的心。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面對她滿臉的淚痕,他似有話說,卻又欲言又止。許久之後,他選擇沉默地将她抱住:“不用怕,這一世我決計不讓你再經受一次。”

“好。”聞月含着淚點頭,“我相信你。”

“關于命相女一事,我定盡快替你抹去。”

“嗯。”

“迎娶你一事,也立刻提上日程。”

“好。”

謝翊緊緊抱着她,指節泛白,極為用力,像是要将她揉進骨血裏。

“阿月,這一世我定保你無憂。”

他撩開珠簾,低頭吻她的淚。

她閉着眼,應承着他的吻。

眼前一片漆黑時,聞月忽地回想起前世死前,謝翊因徐冰清一句話,離她而去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她蹙了眉,低聲同他道。

“謝翊,這一世你一定不能再騙我。”

他周身一震,原正吻她,眼卻睜開了。

在确認聞月并無異常之後,他才将埋首在她臉頰上的唇,緩緩挪開。

片刻後,他放開了懷中的她,負着手,走到廳側的雕窗前,憑窗而立。

春風将他的聲音吹得細碎,聲音幽幽,叫人聽不真切。

可依稀,聞月聽見他出神地在問……

“阿月,若有朝一日,你發現我騙了你,會如何?”

她未立刻回答,只是慢條斯理地朝他走去,直至與他并肩。

她擡眸望向他,上挑的眼梢中帶着笑意,但說出的每字每句,皆像是從牙縫中咬出來的,口氣決絕,叫人驚心——

“若你今世再騙我,我定不會原諒你。”

“此番一生,我定與你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從今往後,生生世世永不複見。”

作者有話要說:  謝翊會那麽容易就跟聞月成親嘛?哈哈哈哈哈

火葬場還沒來臨前,你肯定以為美夢成真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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