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聞昊
聞月沒想到, 原來江邊客也是為命相女而來。
原來, 得益于謝翊的操縱, 自己在不自覺之中, 已成為衆人棋盤中的一粒棋了。
聞月問他:“你是何時得知?”
江邊客倒也坦率:“我知你擅長醫術, 便暗自派人向你求方取藥,你雖每次都會将藥方告知, 卻絕對不會任字跡落于藥方。可在我暗中的調查中,你分明是會讀書習字的。如此懼怕人知曉字跡, 是為其一。其二, 你曾與謝翊同行至中原瘟疫之村, 并解救當地百姓。當地百姓曾奉一聞姓女子為神人,并宣稱她便是命相女。會醫、姓聞, 又不願不暴露字跡,那命相女只可能是你。”
江邊客望向她, 快意道:“若我未猜錯, 謝翊逼着辰南王定要娶你貧民女子為妻,定然是知曉了命相女一說,想利用你名聲鵲起,借此壯大聲勢。”
他所推斷, 字字在理。
黑夜中, 聞月眯起眼,打量身旁這個白衫的男人。
他一雙丹鳳眼眼梢微微彎着,似笑非笑,讓人覺得危險。
前世, 上京城中關于江邊客的傳聞不勝枚舉,但無一不在告知百姓,此人為人狠戾、極盡狠絕,雖有一番春風拂面的長相,卻是不能輕信的。
擁有上一世記憶的聞月也自然能借此推斷出——
江邊客并非善類。
她朝他笑笑,神色、語氣皆平靜如水:“你想利用我?”
她的表現讓江邊客欣賞,他也同樣回以一笑,“正是。”
“既然如此,明人不說暗話。”聞月定定看向她,揚着酣甜的笑,薄唇微啓:“我同意。”
得聞此言,江邊客先是一愣。
他從未想到,聞月竟會答應得如此爽快。她到底是在辰南王府遭受了什麽,竟如此毫無顧忌地就決定同他一道?江邊客心中雖有詫異,但轉念一想,謝翊對命相女投入如此深情,如今卻被她知曉,謝翊乃利用于她,自然是心灰意冷,悔不當初。
Advertisement
如此一來,倒真是江邊客坐收漁翁之利了。
鬥了那麽多回,這還是頭回,江邊客在與謝翊的鬥争中占了上風。
他伸出手,剛想同她道“如此,便成交了”,卻猝地被她打斷。
“同意之前,我有個要求。”聞月說。
“什麽?”
“宮闱之中有人要殺我。”
“哦?”江邊客蹙眉,“殺你之人應當不是七皇子之人。”
聞月點頭,推理道:“若當真是七皇子想殺我,你江邊客作為他身邊紅人,今日絕不會提議利用我。”
“姑娘聰慧。”江邊客含着笑,對她作了個揖。
與此同時,聞月側過臉,面朝向他,一字一頓、口氣堅決——
“既然如此,我便要你江邊客保我。”
驟雨已有轉小趨勢,雨落屋檐,如珠翠落盤,叮咚作響。
江邊客甫一轉頭,就瞧見了聞月那雙篤定的眼,似笑非笑。即便身處如此落魄場景之下,她卻依然平靜如斯,好似那全都不是事兒似的。瞧着那雙眼,江邊客不自覺便魔怔了,他知道,那是一雙聰明人的眼睛。
江邊客向來從不向旁人流露出欣賞,可自那日,聞月狡黠地以一派詭辯從他手底下逃生,又協助謝翊逃過他的追捕,江邊客就知道這女子不簡單。
她是這亂世中的清明之人,分得清好壞,知道如何拿捏籌碼同旁人鬥争。她是個絕對的生意了,若善加利用,定能從她身上獲取他想要的。
江邊客自來欣賞有勇有謀之人,這聞月他保定了。
他伸出手掌,面向她,唇梢勾起,目光愉悅:“若姑娘願意并入七皇子麾下,我江邊客劍術排行上京第十,若說保一府人興許有些艱難,但保你聞月,足矣。”
聞月回以一笑,遞上手:“成交。”
“啪——”
清脆一聲,聞月與他達成共識。
這一夜,走投無路的聞月,為了這條命,選擇同魔鬼交易。
雨勢已小。
江邊客撣了撣袖管上的雨珠,站起來,對聞月伸出手:“走吧。”
聞月頓時一個激靈:“去哪兒?”
“去我那兒。”取過遮在聞月身上的油紙傘,江邊客橫出臂膀,擋在她上頭一方,自個兒卻淋在雨中。見她似乎有所誤會,他笑了聲,補充道:“放心,我指的是七皇子府。今夜尚且漫長,你一女子,風吹雨淋一夜,必将感染風寒。我江邊客雖做事不留情面了些,但我二人既已達成交易,我必保你安康。”
她沒說話,神情似有些動容。
江邊客索性撤了傘,任雨水再次淋上她的衣衫。
他不疾不徐道:“我尚準備帶命相女去七皇子面前邀功,你若以病秧子模樣出現,七皇子定會懷疑你的能力。如若七皇子認為你身上無利可尋,我江邊客自然會撕毀約定,翻臉不認人。”
“走吧。”聞月拍拍屁股,撤了遮身的宮裝,從屋檐底下站起來。
她要的就是江邊客這樣的生意人。
不動感情,只求生意,以利博利,方是生存之道。
提起裙擺,聞月跨進雨中。
江邊客順手将油紙傘湊到她跟前,她一絲雨都沒淋到,反倒是他,整個人都在雨中,肩處白衫已洇出大片水痕。
她故意靠近他些,令他不至于被雨淋濕。
他見狀,卻反而跨開幾步,離聞月更遠。
而聞月那頭頂的傘,卻從未曾挪過位置。
聞月掩着唇,一夜痛哭之後,終在這刻她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江大人,你是不是怕我?”
“胡說八道。”江邊客氣急。
“那你為何離我如此遠,好似避之不及似的?”
江邊客頓了頓,語氣略顯尴尬:“我只不過厭惡與女子接觸。”
“嗯,是個好習慣。”聞月感嘆道。
她頭也不回地朝正街走去,而那華貴的宮裝和龍引劍,就如棄物似的,依舊留于原地。
江邊客納悶:“那宮裝一看就是出自宮內制造局,乃是出自上等的宮廷裁作。如此棄了,豈不可惜。”
聞月付諸一笑,眉眼意氣風發,不屑道:“我既已打算投靠七皇子,還缺這些自辰南王府拿出來的劣等東西?我為命相女,自然信得,七皇子定将賜予我更好的。”
她口氣豪邁,絲毫不拖泥帶水。
江邊客所接觸的女子中,衆多皆是七皇子妃嫔,她們有着女人身上所有的通病,矯揉造作,愛拿男人的寵愛為非作歹。而這眼前的聞月,似乎有些不同,江邊客從未見過,如此大膽率性,甚至能同男子比肩的女子。
江邊客是劍客,自來對武器癡迷,更不用說是謝翊的龍引劍了。
他有些遺憾地回過頭,瞧了眼那把龍引劍:“只可惜了這把上好的劍。”
聞月與江邊客隔着一臂距離,生疏地走在大街上。
她不得不承認,江邊客在伺候人方面,确實深有功底。她與他并肩走了這麽久,那頭頂的傘未曾挪動過一分,時刻穩穩地為他遮着雨。
如此落魄的情形下,她竟意外歸順了前世世人口中外表春風拂面,實則卻殺人不眨眼的江邊客。雖不知前路時好時壞,但憑借那剩餘兩年的記憶,聞月知道,投靠七皇子必定不會是壞事,未來兩年內,七皇子必将登上權力高峰,成為一人之上萬人之上的皇位候選之一。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今世重生的謝翊沒有從中作梗。
聞月并不清楚,此生重活的謝翊到底知曉前世的多少事,到底比她多,還是少?若是少,還能湊活與他抗衡。若他所知曉的遠超于她,且一心從中作梗,那憑借他辰南王世子的高位,許多事情,或許就不會簡單了。
“你在籌謀什麽?”江邊客驀地出聲,打斷了聞月的思索。
聞月蹙眉,“你怎知我在籌謀?”
“我向來擅長刑訊逼供,手下殺過百條人命,犯人一舉一動,了然于心。”
“你此言,是将我當做犯人的意思?”
“不敢。”
他嘴上說着不敢,口氣卻理直氣壯得很。
聞月本能地想白他一眼,結果目光朝他時,恰好街邊一家夜攤正燃起燈火,那燈火映着江邊客的半側容顏,他的面目輪廓也逐漸清晰起來。
先前,同他碰面的兩次都是光線昏暗的小巷。
也因此,江邊客的長相雖了然于胸,卻從未曾像此刻這般清晰。
而今燈火映襯,聞月看着他那雙丹鳳眼,不自覺地出了神。
印象中,那個她記憶裏的人兒時也是這般長相。一雙靈巧的丹鳳眼,不笑時也是彎的,總給人一股春風拂面的感覺。一笑起來,那雙眼便眯了起來,彎彎的,像條月牙兒。
眼前殺人不眨眼的江邊客,忽然有一絲像極聞月記憶裏的眉目。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襲來,聞月怔忪片刻後,下意識地開口。
“江大人。”
“嗯?”
“江大人可是上京城人?”
“并非。”
一顆心砰砰直跳,聞月問:“那祖上呢?”
江邊客答:“祖上來自中原,祖父那一輩遷居上京。”
那顆靈活跳動的心,忽然冷了下來。
可聞月還是不死心,睜着雙大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江大人父親是?”
“我父親從文,曾是七皇子的老師,而今已作古。”
“江大人今年貴庚?”
“二十有四。”
話及至此,聞月心中火光已徹底熄滅。
她呆呆,自言自語道:“看來真不是。”
“不是什麽?”江邊客問。
聞月轉頭,便看見江邊客那張神似故人的臉。鬼使神差地,她将暗藏于心許久的故事,交予了他:“我曾有個弟弟,失散了多年,他眉目與江大人有些相似,我看差眼,差點以為江大人是他,便多問了幾句。”
“他與我長得很像?”江邊客好奇。
“僅是神似。”聞月望着天,遙遙地想:“江大人二十有四,且祖籍中原,與他都是對不上的。失散時他将将六歲,如今算來該有十五了。記憶中,他與江大人有些相似,但不知長大後,是否有所變化。算來,我已有十年未見過他了,而今連他生死都尚不知。”
江邊客皺眉:“可有關于他的線索?”
“嗯。”聞月點頭,“父親帶我離開上京之時,曾因達官貴人庇護,便将弟弟留下了。父親曾有恩于貴人,貴人曾許諾,未來會幫弟弟安插個差事到禦林軍中。”
江邊客道:“禦林軍中我道有熟人,或許能幫忙一問。”
聞月朝他福了福身:“如此一來,便謝過江大人了。”
聞月沒告訴江邊客,她對禦林軍中尋人其實并不抱希望。
前世,她意外救謝翊于水火,實則那時她是并未托心于他的。
她會選擇同謝翊離開,奔赴上京,僅僅是因為,江南離上京山高路遠,她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到達。更何況,她為女子,獨自一人上京,實在危險。
而十分恰好地,謝翊那時出現了。
為了完成父親尋找弟弟的遺願,聞月選擇用救命之恩,換與他同去上京。
然而,歷經艱難波折,抵達上京之後。
謝翊也曾嘗試替她從禦林軍中尋人,但結果卻并不好。
禦林軍中,關于“聞昊”這個名字的答案,乃是——
查無此人。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一虐謝翊大家就都受不了了QAQ
我還準備了很多存稿虐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