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髓心經

原本一路南下的馬車不得不在中途折返北上。君疏月醒來的時候外面已被一片夜色籠罩,夜風裏漂浮着一層疏淡的花香,他看到一叢月光落在牆壁上,一樹花影徐徐搖晃,無限靜好。

他想,如果不是許南風的背叛,他的餘生可能都無法享受這樣的寧靜,起碼他讓自己又做回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許南風将他禁锢在千重山底的冰窟兩年,足足兩年,除了許南風他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過,他的時間仿佛已經完全靜止,他每一日能做的就是躺在冰床上等待許南風的到來。

盡管每一次許南風出現在這裏,眼中都燃燒着無盡的*,但他永遠不敢對自己有所冒犯。有的時候君疏月看到許南風那小心翼翼又充滿希冀的眼神,心裏也會隐隐有些不忍,這個孩子他畢竟疼愛了五年,他為他付出過毫無保留的信賴和超越底線的溫柔。他甚至想過要一輩子将他留在自己身邊。

但是許南風背叛了他。他至今都不敢相信他背叛他的理由僅僅是他受夠了仰望自己。

他不知道這個孩子什麽時候生出如此可怕的獨占欲,直到自己在這冰窟中醒來之後第一眼看到了他,君疏月那時候才明白自己養熟了一頭狼,如今他終于反過來要吃掉自己。

這兩年,君疏月功體盡廢,內力全失,猶如困獸被關在這方寸之地。許南風以為他真的完全掌握了君疏月,但其實他錯了。君疏月的玉髓功已經沖破了第九重,他可以逆轉全身的經脈,根本沒有人可以完全封住他的內力。如果他想離開,許南風是絕困不住他的。

但是他還是給了許南風兩年時間,或許可以說是給了他們彼此兩年的時間來朝夕相伴。他想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究竟是恨多一些,還是愛多一些,他對許南風的愛是不是已經足夠讓自己原諒他的背叛。

可就在兩年之期将滿之時,他體內的玉髓功卻突然發生了反噬。那天許南風趕到冰窖時,君疏月氣息盡絕,心跳全無,許南風把他抱起來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抱住的是一具屍體。

百年來,能活着沖破玉髓經第十重的人只有君疏月的師傅谷墨笙,他以為自己也逃不過這一關。然而半個月後他在一間小棧悠悠轉醒,那時的他已不是從前的他,他的樣貌身形都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想起師傅傳功于他時對他說過的話。玉髓經的最後一層可使人脫胎換骨猶如重生。他終于明白了這猶如重生的道理。他可以完全摒棄屬于君疏月的過去做一個全新的人。

就像許南風說的那樣,放下過往的愛恨情仇,我們重頭再來。

然而他已經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對許南風堅信不疑。尤其當他在馬車裏聽到許南風與池寒初的對話之後,他更加看不透許南風這個人。

他口口聲聲說着愛,但是他的愛裏藏着太多算計。君疏月已經分不清他對自己究竟是愛多一些,還是利用更多一些。

這明明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人,但是他那些甜言蜜語之下到底藏着怎麽樣的用心?

君疏月輕輕轉過頭,許南風此刻就睡在他的枕邊。這些年他的樣貌變化不大,臉上還沒有褪去青稚的少年氣,一笑起來讓人覺得天真爛漫。

許南風在睡夢裏依舊用手臂緊緊纏着他的腰,像是唯恐什麽人會把君疏月從他懷裏搶走。君疏月擡起手輕輕拂開許南風額前的碎發,溫熱的指尖順着他額前光滑的肌膚輕輕撫過,每一個動作裏都藏着萬般溫柔。

他想他終究還是無法對許南風狠下心來的,否則如果他要離開又有誰能留得住他?他的心早已經被許南風所束縛,所以只能畫地為牢,淪為困獸。

“阿疏……”

許南風的夢呓聲将君疏月從思緒中喚回到現實。他放下了自己的手,重新換上了那個疏離冷漠的面具。許南風擡起身子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似乎并沒察覺他是清醒着的,又順着他的耳根小心翼翼留下幾個淺吻,看到對方并未醒來才長長舒了口氣。

他真的佩服自己的定力,兩年來每日每夜都受着這樣的煎熬居然忍住對君疏月秋毫不犯。不過倘若那一天自己真的任由*驅使對君疏月為所欲為,那麽他們之間就真的再也沒有退路了吧。

許南風将臉頰緊緊貼在君疏月的胸口,他的身上永遠散發着畢羅花清冷撩人的淡香,這也正是修煉玉髓經的人才會有的特殊體質。他從小被谷墨笙養在浮方城的地心之中,汲取畢羅花的靈氣來提升功力。這種香味即使在他被廢去了功力之後依舊未曾斷絕。許南風望着君疏月那敞開的衣領內露出的雪色肌膚,忍不住探出舌細細□□了一番,直到那片肌膚隐隐泛出微紅方才作罷。

他很想知道如果君疏月清醒的時候會作何反應,會惱怒嗎?會臉紅嗎?又或者……什麽都沒有……

許南風有些氣餒地從君疏月身上坐起來,目光在他的面孔上戀戀不深地逡巡着。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年,可是他仍然有種抓不住這個人的感覺。那種稍縱即逝的無力感讓他變得格外敏感。所以哪怕知道君疏月已然沒有了內力,卻還總是在他的飯菜中混入散功的藥,讓他終日昏沉不得清醒。

“等解決了這一樁事,我就帶你離開乾州,我們順着浔陽江一路南下,渡了烏金海就是永州,那裏不會再有人認識我們。”

許南風握着君疏月的手喃喃自語,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他多希望有一日可以将這些話當着君疏月的面明明白白地說給他聽。

但,也許君疏月再也不會信他了吧。

一直蜷在床腳的小黑似乎感應到了什麽,順着許南風的手臂攀上他的肩,吐出蛇信碰了碰許南風的臉頰。那裏一片濕冷,似乎比他的血更冷。

第二日上路的時候,池寒初已經先行一步離開,留下兩個鬼侍沿途相伴。可名義上是保護許南風的安全,其實只是代為監視。許南風一切照舊,整日躲在馬車裏跟他的暖床小厮‘膩歪’,除了吃飯以外幾乎不願下車。

可惜鬼侍早已絕了人性,并不懂什麽禮義廉恥,就算聽到馬車裏傳來什麽淫詞浪語也照舊冷着一張臉,可憐了阿呂要一邊忍受一邊暗自腹诽,老板你的戲未免也太多了。

浮方城在乾州的最北端,眼下雖是夏末時節,可是今年的北方卻早早就入了冬,翻過橫隔南北的天虞山後便到了浮方城的地界。這裏一年之中起碼有五六個月都是飛雪連天,霜色千裏。一行人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了數日總算到了山腳。許南風打算在驿站将車換成了快馬,這樣至多一日就能趕到浮方城。

浮玉山腳的驿站雖然簡陋,但這是家百年老店,老板的釀酒技術堪稱一絕,南來北往的商旅途經此地必要向老板讨上一口熱酒暖暖身子。許南風他們是日落時分趕到驿站的,這個時節不少北方的商人開始南下,所以客棧裏已沒有多餘的空房。許南風本不是挑剔的人,只是身邊帶着君疏月,所以萬萬不能委屈了他,跟老板好說歹說胡攪蠻纏威逼利誘了半天,竟直接把人家老板的房間給騙了來。阿呂不由地心生感慨,這是奸商遇到了奸商,老板的段數果然更高一點。

入夜之後,驿站外的風雪比白天更加猛烈,北風呼嘯的聲音不絕于耳。可是驿站內客人們談天說地喝酒吃肉倒是十分熱鬧。許南風知道君疏月喜靜,便挑了個清靜幹淨的角落,要了兩壺燒酒和一些素食。阿呂跟着許南風奔波了這麽多日,好不容易能正經坐下來吃個飯,結果一看全是沒有油水的。

“老板,我聽說這家店除了燒酒以外,那碳烤全羊也是一絕,不如我們……”

許南風拿筷子敲着他的腦袋打斷道:“阿疏不食葷腥,不喜歡油膩的東西,你想吃自己點了去別處吃。”

“當真?”

“這錢得從你的工錢裏扣。”

“……”

阿呂含恨扒了一口碗裏的白飯,只好去看別人桌上的菜肴下飯。他心道,二當家活得跟神仙似的,清湯寡水也能吃得下,可憐我們這些無肉不歡的俗人也得跟着做苦行僧了。

他正心裏抱怨不已之際,鄰桌的人忽然轉過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兄弟不如與我們一桌吧,我們正好多點了一些,吃不完怕要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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