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打擊
文迎兒在堂上與王媽媽商量廟庵的事,揀選了幾個安靜的玉龍寺、城福寺、小涼庵這三個地兒,這幾個都是庭院幽涼、樓階不多、齋飯好吃,也不算偏僻的。
王媽媽同意後,她便讓霜小去報給馮君,讓馮君着人去外面租馬車供她去實地瞧一瞧,定下房來,好讓文氏早點搬過去。
等霜小過來告說馬車在門口等了,文迎兒叫了绛绡,兩個人坐上去先往最近的玉龍寺去。
剛走出離開一條街,文迎兒對那車夫說:“去北面那個香庵罷。”
車夫道:“可是管家跟我說的去玉龍……”
文迎兒拿出一個銀墜子塞過去,那也是她嫁妝一起跟過來的,那車夫遂不說話了。
文迎兒補充:“咱們先去香庵一趟,再去別處,回來與管家交割時,就不要提香庵便是了。”
車夫當然是收錢就什麽都好,馬車開動了,绛绡一臉狐疑:“怎麽想起去香庵了?是想見見故人麽?”
“我母親與姐姐都說我回京後就養在那處,我去見一見養育我的那些人,看能不能讓我想起來。”
“那怎麽不和堂上直接說呢,要這麽隐瞞?”
文迎兒默默地沒答,但绛绡看她眼珠一直盯着某處,似乎在思索什麽。坐了一個時辰才到那香庵底下,文迎兒讓車夫等着。
那香庵正好在個小山坡上,前邊都是一人來高的草和樹,遠遠看上去上面就一個小門,裏邊也望不見透出來的多少個殿頂,應該是不大。
文迎兒道:“咱們兩個換了衣裳再進去。”
“換衣裳?”绛绡不解,看她篤定的模樣也就沒有異議。換完了,文迎兒又重新将頭發給她梳起,梳成主家模樣,而把她自己梳成個小丫鬟。
绛绡上下盯着她瞧,雖然丫鬟的裝束不掩她的秀美,但人畢竟還是衣冠動物,身上着什麽,便瞬間變作那身份去。她想,若是現在有個鏡子給自己照一照,一定也是名門閨秀的模樣。
雖然绛绡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但多半和她在文家的過去有關系,既然她今天一直都不願意多說,绛绡也就沒有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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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迎兒自然早有準備,拉着她走上山去。
一大早正是迎香客的時候,但這郊野小庵也沒什麽人,文迎兒攙着绛绡走進去前殿,在觀音面前拜了幾拜,立時那前殿作着的小姑子過來問詢。
文迎兒道:“文家二姑娘文迎兒,大婚過了,來咱們庵堂回門的。姑子應該認識吧?”
那姑子愣了半晌,“施主們等一等,我也才來不久,我去後頭問一下。”
文迎兒便給绛绡使個眼色。
等候了許久,那香庵裏面來了兩個四五十歲的尼姑,兩個人進來迎着绛绡便笑道:“迎兒回來啦!”
绛绡一臉愕然,轉頭看文迎兒的臉已經陰沉下來,便知道她們是認錯了,還在故意裝騙。
文迎兒立時便知道,文拂櫻及李氏所說的話是假的。
绛绡有些局促,不知道該說什麽,文迎兒轉念笑道:“兩位忘了我們二姑娘腦袋上撞過,現在都沒了記憶了。所以才特地過來,想見見自己的恩人,好還報才是。”
那帶路的小姑子這個時候趕緊介紹:“這是我們住持,這是靜姑。就是住持和靜姑将文姑娘帶大的。”
“是啊,是啊。”那靜姑握住绛绡的手,“瞧着比以前壯實了些,前幾日聽到你娘來信說,你病都好了,我們真是,高興得跟什麽似的!可沒曾想怎麽好些東西都給忘了呢……”
兩個人唏噓短嘆起來,就是不松開绛绡的手。绛绡越聽也越離譜,這兩個姑子騙起人來還真像模像樣,倒是比那唱雜劇的還能吹。
兩人還特地拉着绛绡去禪房裏頭坐下,又是給她端茶倒水,又是噓寒問暖,最後還給她帶了一些自釀的果子漿。
文迎兒攙扶着绛绡一路賠笑,最後又主動送了錢兩香火。那主持還要留她們吃飯,文迎兒找了借口才與绛绡一起脫出來。
眼下情勢再不難猜,文迎兒明白,無論是文家還是馮家,都騙了她。
她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她們又為什麽要騙她?她的身世是有多不堪,才會讓所有人瞞着她不說呢?
绛绡更是糊塗了,眼下她都看得出的騙局,這文家和香庵的一起在演,且編排還不好,也不說在文迎兒還瘋着的時候,就讓這香庵的姑子們看一看模樣,現在當着面如此難看,這也就是文迎兒脾氣好,若是她早就當面戳穿了。
绛绡有些生氣,“娘子現在打算怎麽辦,我看我們直接回文宅質問罷。”
文迎兒搖搖頭,冷哼一聲:“現在對峙沒什麽意思,我要找出更多的證據來,好讓她們沒法子搪塞我。”
想起上次她在文宅提出了幾個疑點,都被文拂櫻輕輕巧巧地化解,如果這次去質問,她們便能鋪陳出新的謊言來。
只是擡頭一看,朗朗乾坤下,周圍的這些嘴臉竟然全部都在騙她,當真是令她驚詫。
绛绡看她滿臉蒼白,又時而冷哼時而自嘲地,知道她是心思想多了,于是勸說她:“或許馮家是不知道的,你畢竟也是嫁去,二哥對你一心一意,千萬別多心啊。”
文迎兒咬死了下唇。
或許吧。如果只是文家在說謊,那麽馮君對她的冷待欺辱,都反襯得如此真誠可人了。
而馮熙……
文迎兒一醒來便認定的夫君,即便是……不情不願,但也已經成了事實。
即便她再怎麽冷對他,也未拒絕過馮熙的好意,該碰的地方,已然都沒有守住……而內心裏,文迎兒也總在期待他回來,走進她的房門,她也想看到他那樣孔武俊俏的臉,她知道自己每次面對馮熙,心上都會砰砰直跳。
馮熙是這些人當中唯一一個真心對她好的。
他總歸不像是會騙人的樣子。
绛绡看她心事重重地,“那其他三個廟還去麽?”
“要去,否則堂上不好交代。”
“其實我們來香庵的事,那主持肯定會去信給文家通報了,這事也瞞不了。”
文迎兒搖搖頭,顯得沒什麽精神,“那就看他們知道後,又要怎麽編吧。”
兩人還在草叢裏換回了衣裳才上馬車。
等傍晚回馮宅的時候,霜小已經着急在院門等了。
“娘子怎麽才回來!堂上今天動了大怒,叫您過去。我急死了!”
“什麽事?”
“不知道啊,大姐兒和郭管家也在,王媽媽一臉怒氣的,聽說今天夫人被氣德咳了好幾口血。”
文迎兒匆匆趕過去,心想不會是去香庵的事被發覺了吧。可這是多大的事,夫人又怎麽會咳血?
才剛上臺階,就被馮君怒目瞪着道:“你跪下!”
文迎兒可沒有以前那麽軟弱:“你又想幹什麽?為何要我跪?”
馮君的小厮立刻過來摁壓她,将她生生摁倒在地上。
文迎兒仰頭看着王媽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媽媽嘆一口氣,只望向別處。那郭管家正在一旁垂手低頭站着,馮君指着他道:“你說罷!”
郭管家看馮君竟然發這麽大火,也是無奈,看文迎兒跪着,忍不住為她說話道:“這……這也不能說是娘子的錯啊,貢院北的老宅如果能賃出去,也是一筆大的現錢,娘子是想替文家解決銀子的事,可誰知道,除了最初那個想盤樓的掌櫃外,竟然一直無人來租,那貢院街上現在都在傳我們那宅子鬧鬼,而且……是老相公……在那宅子出沒……結果……宅子被人一把火給點了!”
文迎兒一驚,還沒來得及細問,王媽媽便道:“這宅子還是幾十年前,咱們老相公武狀元殿試及第後買下的,因着是老相公在那裏賃住過半年,一朝功成名就,有着十足的意義。因此不可能周圍人不知道這是馮家的。原先什麽事都沒有,而今就傳出這些話來,說走那條巷的人,看見老相公的腦袋挂在門前,身體站在樓上,搖旗吶喊。現在官府的已經抓住了點火的人,是那徐魚正店的幾個小二給點的。結果呢,那幾個小二被打了一頓,就放了!因着那徐魚正店的掌櫃徐魚,正好還是京兆尹家的親眷。這事讓夫人一聽,就吐了血……那巾子上紅得……”
王媽媽突然控制不住情緒,坐在椅子上開始捂着腦袋哽咽。這回文氏的病是真的更厲害了。
文迎兒關心文氏的病,急問:“前日裏禦醫不是來看過了麽,開了房子,說只要靜心調養便能大好?”
馮君從桌上扔下一個瓷杯子,震得粉碎,“你将我娘氣得不好了,倒是惦記禦醫?”
文迎兒沉住氣不與她動怒,“馮熙在太子身邊,想必能幫襯一二,我看……”
“他就是一個從五品,自身還難保,怎麽,你還想讓他在太子跟前求情,讓他把京兆尹家的親戚抓起來麽?你還想讓他給你擦屁股麽?眼下街上都在傳說我爹的鬼魂出沒,是要找官家的麻煩,索冤的,這話傳到宮裏,你要馮家再遭受一次重創麽?”
文迎兒當真是哭笑不得。宅子燒了,傳說鬧鬼,其實不過是商家為了盤宅打壓的手段,這王媽媽與馮君兩個人全然不懂,眼下就只有郭管家能看得出來,卻在那裏畏畏縮縮地,也幫不上忙,只能報來同情的目光。
文迎兒的胳膊已經被壓得疼痛,腳也已經麻了,她道,“我這麽跪着也無濟于事,姑母的病也好不了。既然都說是我闖的禍,倒不如讓我想想辦法彌補罷。”
“你能怎麽彌補?”
馮君一臉冷嘲熱諷,但王媽媽卻是心疼文迎兒,“別讓她跪着了,想想辦法總比現在好吧,你這麽發火,你娘知道了更要難受啊。”
郭管家在旁插話:“是啊,娘子主意多,這方面又有見地,最好咱們能商量出一個結果來,如若有什麽要出面的,也還得請二哥回來做主。二哥若見到娘子這樣可怎麽好……”
馮君怒氣還沒消,眼睛盯着文迎兒。
這時候正好那孔慈不知怎麽過來了,郭管家率先叫道:“孔将軍……”
孔慈借着馮熙的關系,向太子的春坊遞了帖子,暫時得了一個行走的職使,能每日晚上歸家。剛才剛回來坐下,便被霜小急急忙忙喊了過來,一看見又是馮君在欺負文迎兒。
這馮君實在讓他反感。
孔慈皺了皺眉,在堂下到:“今日正好從春坊回來,馮熙讓我帶話,他為着花石綱的公幹,從運河去了一趟杭州,已經去了六七日了,估摸這幾日回來便能在家休沐……這是怎麽了?”
文迎兒回頭,瞧見霜小正在孔慈身後躲着,知道是她去搬救兵了。
馮君愣了一愣,做手勢讓小厮放開了文迎兒。文迎兒才終于能站起來,松了一口氣。
郭管家對孔慈道,“唉,就是你住的那樓被人一把火點了,倒是沒燒透,只燒了前門一個角落,補修也還算修得過去,但傳言太多,又惹上官司,明日裏開封府就要人去過堂,這……”
孔慈道:“我明日請半日休,去衙門走一趟便了。不過娘子和郭叔也同去才好,這房子和我的關系你們最清楚。”
郭管家如蒙大赦:“那是最好不過了!有孔将軍去我便放心了。”
馮君看見孔慈之後,便不想再多說什麽,大約顧及家中的面子,不要讓自己再給他看什麽兇惡。
王媽媽看連賓客都招來了,便趕忙道:“那便這麽辦吧,這宅子的事情你們多擔待些,官司上面,既然二哥不在,就有勞孔将軍幫一幫忙了。如果有什麽要銀子使的,咱們抽拔一些出來,官司上面不要省,否則弄得一身麻煩。大姐兒,你去準備吧,抽調些現銀。”
各個安排了之後才散了,文迎兒回到院子裏,腦袋上都是一層汗。
她的身世還是一團糊塗,被人騙着,腦中混沌不安,現在又來這麽一出,登時腦袋劇烈疼痛起來。
绛绡從淨房濕了巾子給她敷面,霜小站在門口,文迎兒勉強笑了笑,“機靈鬼。”
霜小道:“我不能讓娘子受委屈,當然要激靈了。”
绛绡低着頭,倒是覺得自己笨得沒用,每一次都只能看着,因此也只能更賣力伺候她身上舒服。
将将到了晚上吃飯時,院子裏突然又出了聲音。
好些個下人擡着幾個大箱子進來,還有管事的在點樹,看那管事的模樣卻像是宮裏來的內侍,文迎兒起身去迎,那內侍卻用尖細的嗓子道:“不用跪,咱們放下東西就走。”
“勾當辛苦了,是東宮的賞賜麽?”
那內侍讓人把箱子都打開,一應的金銀器盞,男子款樣的錦繡布帛和成衣,道:“瑞福大宗姬賞給馮引進使的東西,都是宗姬挑的,現今馮引進使不是去杭州了麽,正好的宗姬讓我在這裏告訴一聲兒,等回來了,便帶着宗姬點名要的那個杭州的磨合樂小人兒,過去東宮一趟。”
“宗姬……”
文迎兒越聽越糊塗,細想半晌,卻又隐隐發覺了裏面的深意。
太子的長女瑞福宗姬,既送上次,又讓馮熙從杭州給她帶玩偶,這在宮禁之中,是得有多麽親昵的關系才會如此?
算起來馮熙入東宮才剛剛一月,連俸錢都還未送回來。
那內侍放下東西就走了,陪着內侍一行的還有郭管家。郭管家站在院子裏一臉的尴尬窘迫,好像撞見了什麽不該看的場面一樣。
霜小又一次跟了出去,打聽到底什麽情況去了。
文迎兒卻突然朝天笑了兩聲,對绛绡說,“看來,這是要出妻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