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姑娘

(第一更心猿意馬)

自梅府去往麓山腳下要大半日路程。

馬車晨間便出發了,趕在晌午時候到的旬鎮。旬鎮算是驕城和麓山之間較大的小鎮,鎮上可以飲馬,備水,還可将晌午飯一道用了。

旬鎮有道爐火烤鴨子的菜很是有名,最适合圍餐。

梅佑均已讓小厮提早了一夜來,将沿途都打點妥當,用飯的地方似是座莊園,七八月的時候布滿了蔓藤,又高大百年老樹,綠樹成蔭,竟一絲也不覺得熱。

來的都是梅家的兄弟姊妹,再加白蘇墨和蘇晉元兩個,再有便是錢譽,正好能湊成一桌,在外出游便也講究不了那麽多。尤其是梅家的三位姑娘,此趟出游可比悶在家中有趣的多,便一路上都在說話,大有出游的歡喜在裏頭。

白蘇墨一路上都有些心猿意馬。

一是因為錢譽的緣故,二是因為三人湊在一處叽叽喳喳委實有些吵,而在這裏吵鬧裏,還冷不丁得能摻和進幾句心底的聲音。白蘇墨還需得認真聽着,才能分明哪些是人家口中說的,哪些是心底說的,梅家三姐妹看起來和和睦睦,可私底下免不了姑娘家斤斤計較的心思,誰的鞋子好一些,誰的頭發更漂亮,誰的衣裳手工出自誰家,祖父祖母更偏袒哪一房,等等等等……

尤其是三人你一句我一句開口的時候,心中還在不停得補充着。有時分明是梅四姑娘在說話,但她聽到梅五姑娘心底聲音了,就去看梅五姑娘,梅五姑娘倒是一怔,有些錯愕看她,梅四和梅六又在喚她說話,白蘇墨分辨得實在有些頭疼。

有時能聽見旁人心底的聲音,其實不是件好事。

到後來,所幸不怎麽聽了。

幸得微笑是最好的禮儀。

但若是有人同她說話,她還是禮貌回應。

再加上本是出游,梅家三位姑娘各有各的興奮頭,便也不多覺察,反是覺得她很好說話。這一路從驕城到旬鎮,反倒是借馬車上的機會同她熟絡起來。

到了用餐的地方,梅家三位姑娘先下了馬車。

寶澶再扶着她下馬車:“小姐可好些了?”寶澶是擔心她昨夜還在發燒,今日就算退燒了,身子只怕還是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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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蘇墨悄聲道:“寶澶,我是覺得有些吵。”

寶澶掩袖笑笑,也悄聲道:“要不,小姐稍候騎馬?”

白蘇墨是國公爺的孫女,騎馬自然不在話下,只要不是比拼騎馬射箭之類的,旁的倒還可以信手拈來。當日從容光寺下山時,馬車底部橫梁斷裂,若是沒有遇到錢譽,她也可騎馬回京中。眼下從旬鎮過去麓山就小半日不到的路程,她自然應付得來。

寶澶提醒,她便也小聲笑道:“倒是好主意。”

她同寶澶走在最後,梅佑均來迎:“蘇墨,可有好些?”

他是還記得她晨間不舒服之事。

白蘇墨笑笑:“多謝五哥記挂,好多了。”

梅佑均也沒有旁的多餘話,只道了句:“那便好。”

轉身,便去張羅旁的事情。

寶澶悄聲道:“小姐,奴婢看這梅家幾位公子裏,便屬五公子最好了。能理事,能張羅,能顧全大局,閑暇時還體貼入微,也不多做樣子與旁人看,聽聞學問還很好,日後定是要入仕的,怎麽看怎麽都是這裏最好的。”

寶澶說話素來無遮攔。

梅佑均還在近處,似是聽到她的話,回頭看了看。

寶澶趕緊捂嘴。

卻見梅佑均嘴角勾了勾,淡淡笑了笑,便離開。

白蘇墨哀怨看她:“現取一瓢井水澆腦袋上也洗不清了。”

寶澶歉意:“奴婢這就去澆腦袋去……”

白蘇墨睨她。

既是圍餐,便正好一桌。

“表姐!”蘇晉元将凳子都替她搬好,白蘇墨便在梅四姑娘和蘇晉元之家落座,只是看了一圈,也未見到錢譽。

蘇晉元在耳旁叽裏呱啦說話,白蘇墨餘光瞥了瞥周遭,也未見得錢譽。

梅佑均卻已喚了店家上菜。

白蘇墨心中正是疑惑,還是梅佑康問起:“怎麽沒見錢兄?”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

梅佑均道:“哦,方才看錢兄模樣,似是昨夜沒怎麽睡好,在馬車中便寐了許久,下車的時候還未醒。剛聽錢兄身邊的說,他似是今晨才回府的,換了件衣裳便一道出來了。我想,不如讓錢兄在馬車內先歇息一會兒,路上帶些東西,等醒了再用。”

梅佑康颔首:“五弟想得周道。”

白蘇墨同衆人一般,朝馬車那端看了看,心思卻去了別處。

他昨日說是不來,今日卻來了,方才梅佑均又說他今晨才回府……

上馬車前,他問她可是病了,她有些置氣,便沒怎麽應他,但眼下一想,他語氣裏似是都帶了幾分疲憊,同她說話應是想着有意斂了去,可細下回憶,卻還分明能記着端倪。

白蘇墨無意識戳了戳筷子。

梅佑均是說他上馬車不多久便睡了,連吃飯的時候都沒醒,應是通宵達旦,徹夜未眠過了……想起前日同他一處的時候,他談生意,她在一旁遠遠坐着看他,斷斷續續聽到對方約酒,似是就是這兩日……

白蘇墨手中的筷子忽得停了。

有些擔心得望向馬車那頭。

錢譽……

“表姐,夾塊最好吃的給你!”蘇晉元已幫她張羅。

白蘇墨回神。

見碗中是蘇晉元幫她夾的鴨肉,圍餐都是公筷,蘇晉元又是她表弟,旁人自然不會說什麽。蘇晉元又慣來嘻嘻哈哈,給白蘇墨夾了,可桌上還有梅家三位姑娘在,蘇晉元便又順道照顧了下三位姐姐妹妹。

臨到坐下,才悄聲朝白蘇墨道:“你做什麽?發這麽久的楞了。”

言外之意,大家都看着呢,他先前是特意給她解圍的呢。

白蘇墨筷子頓了頓,輕聲道:“還有些迷糊罷了。”

蘇晉元也才想起她晨間似是還病者,便将做弟弟的優良産統發揚光大,又給她盛了碗熱湯,讓她先喝。

白蘇墨抿唇笑了笑。

又聽梅佑均道起,這家爐火烤鴨子很是有名,據說流傳下來有竟兩三百年的時間了,桌上都很驚異,尤其是蘇晉元吵着要多吃些,一桌子笑成一團。

先前在馬車上,白蘇墨是同梅家三個姑娘在一處,眼下梅家幾個公子便各自尋了話同她說,梅府的三個姑娘便也各自幫襯着自己的哥哥,這頓飯就吃得尤為熱鬧。好在白蘇墨這頭還有蘇晉元在,她還能抽空吃了些鴨子肉。

不過一直心有旁骛,到最後,竟也記不太清這爐火烤鴨子是什麽味了。

等一頓飯畢,車馬都在做最後的準備。

白蘇墨同梅家三位姑娘一處歇着,看蘇晉元和梅府的幾個公子照看各自馬匹。

早前梅佑均和梅佑繁是為了不讓錢譽才留在馬車中一道,眼下,錢譽已經睡了,他二人也不便打擾,便也尋了兩匹馬來,稍後準備共騎。

此番去麓山,馬車中有女眷在,本就走得慢,騎馬也是易事。

白蘇墨喚了蘇晉元來。

“你要騎馬?!”蘇晉元這一聲是又驚又喜,旁人都朝這邊看過來。

梅佑繁性子最直,便也最早湊過來,口氣中有些不信:“蘇墨妹妹,你會騎馬?”

梅佑泉也好奇,只是他口齒并不伶俐,便被梅佑康搶了先:“國公爺的孫女,會騎馬有什麽驚奇?”

這也是,旁人紛紛解惑。

梅佑均卻是牽馬上前:“我的馬最溫順,蘇墨,借你。”

要不怎麽說梅家五公子最會做人呢,寶澶眯眼笑了笑,白蘇墨便也沒推辭。

也正好梅家的小厮折回,說都準備妥當了,一行人便要出發。

梅家三姐妹驚奇得很,梅家的女眷中鮮有會騎馬的,眼見蘇晉元和梅佑均兩人上前,想扶她上馬,白蘇墨卻笑着搖了搖頭,只讓蘇晉元搭了個手,便輕巧得躍上馬背。

馬背上換了人,梅佑均的馬自是不習慣,啼了兩聲。

可白蘇墨拉緊了缰繩,又有梅佑均在一處安撫,馬匹很快平靜下來。

梅佑均笑着松手。

白蘇墨嘗試着在苑中溜了溜,馬蹄輕巧,應對自如,已無早前的不适。

梅家三位姑娘也陸續上了馬車,只是撩起簾栊見白蘇墨的模樣,又覺得幾分英姿飒爽,又不由有些羨慕起來。

“我倒有些想學騎馬了。”梅六姑娘先嘆。

梅四姑娘便笑:“那回頭尋一機會同祖母說說,人家白蘇墨都會騎馬,我們幾個梅家的姑娘也不能差了去呀。”

梅五也笑:“我看行,等回府就同祖母說去。”

三人笑作一處。

等都妥當,梅佑均也尋了旁的馬匹出發。

由得馬車中有女眷在,馬車不敢行得太快,幾人便騎馬走在馬車前。

蘇晉元自是不擔心白蘇墨騎馬的,這等遛馬的速度,白蘇墨若是還能掉下來,那才是出了奇了,國公爺的金子招牌都被砸了。但梅家幾個公子哥卻不這麽想,這一路便也不如蘇晉元輕松。一面同白蘇墨說着話,一面又都留心着,她會不會從各個角度從馬上摔下來。

白蘇墨卻是汗顏。

今日倒是奇了,好容易不坐馬車,不用聽梅家三位姑娘的口是心非,以為耳根清淨了,卻又迎上了梅家這幾位話少的公子哥,幾人都看似話少,卻實則心底一刻都沒停過。

梅佑康:

梅佑均:

梅佑繁:

梅佑泉:

白蘇墨瞥了瞥一側正在朝着梅佑繁侃大山的蘇晉元,只見他整個人都在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全然沒有留意到梅佑繁心中其實已經很是不耐煩,更勿說前方的濕透了。白蘇墨想開口提醒他,卻聽轟的一聲,蘇晉元已摔得人仰馬翻。

尤為壯觀。

梅佑泉臉都綠了。

白蘇墨惱火。

……

(第二更賞荷花)

蘇晉元落馬,人到是沒怎麽摔着,只是這腿暫時有些扭住,要過了這勁兒才會好。

梅佑康将蘇晉元撫上馬車。

馬車只有三兩。

一輛裝滿了出行的行李,一輛載了梅家三位姑娘,梅佑康便扶了蘇晉元上錢譽那輛馬車。白蘇墨是蘇晉元的表姐,蘇晉元摔傷了腿,她跟着一道進來本也沒有什麽不妥。

此行本就要爬山,跌打的藥酒是随行帶的。

寶澶便也取了藥酒來。

馬車中還有錢譽在,再加上眼下還有肖唐,白蘇墨和寶澶在,已經打擠,也容不下更多人了。

連肖唐都出了馬車和車夫共乘,梅佑康也只得回去騎馬。

蘇晉元落馬這麽大動靜,錢譽方才便醒了。

寶澶蹲下給蘇晉元擦跌打藥酒,白蘇墨只得坐到錢譽一側。

雖是扭傷,可先前也被石子擦破了些皮,便是寶澶躲着避着,破皮的地方還是免不了沾上了些藥酒,蘇晉元嚎得跟個豬叫一般。

白蘇墨無語。

待得靜下心來,才想起一側是錢譽,馬車稍稍一抖都能沾到他的衣襟。

蘇晉元同寶澶的精力眼下都集在那只扭到和撞傷的腿腳上,誰都沒有功夫去管白蘇墨和錢譽兩人,白蘇墨看似在看蘇晉元,餘光卻是打量着錢譽。

忽得,覺得掌心一暖。

有人借着坐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寬大的衣袖遮掩,車內旁人也看不清。

白蘇墨轉眸看他。

錢譽也在看她。

只是許是早前一幕,他臉上并無多少笑意,只是在嘗試從她臉上讀出些她早上置氣的緣故。

恰逢蘇晉元又嚎了一聲。

白蘇墨轉眸看他。

錢譽才起身:“寶澶姑娘,我來吧。”

“嗯?”寶澶微怔,卻見他已半蹲下,寶澶只得起開。

蘇晉元早前同錢譽一道摸過牌,也算是熟絡了,便也道沒什麽,白蘇墨仔細看他背影,聽他道:“紗布呢?”

寶澶趕緊遞上。

錢譽将有傷口的地方用多一些的紗布加棉球墊上,其餘地方就用一層紗布系上,藥酒再塗上時,便透過紗布浸到皮膚上,有傷口的地方就沾在了棉球上。

蘇晉元也不吃痛,便果真不嚎了。

“這樣可好些?”錢譽問。

蘇晉元拼命點頭。

只是錢譽也是客,還讓錢譽幫他上藥酒蘇晉元有些不好意思。

錢譽便笑笑:“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白蘇墨嘴角也勾了勾。

一側,寶澶道:“還錢公子的法子好。”

錢譽也禮貌道:“時常出門在外,身邊只有肖唐跟着,得自己多想着些。”

白蘇墨斂了笑意。

錢譽不似京中的官宦子弟,各個眼睛鼻子都是朝天的,錢譽對蘇晉元和寶澶都禮遇,也不拘謹誰的身份,替蘇晉元上藥是否屈尊降貴。

不會特意攀龍附鳳,也不會看不上旁的奴婢小厮。

他替晉元上藥,是做他認為對的事,從不因人而異。

白蘇墨心底微微漾了漾。

只覺這道背影才是萬千榮華。

藥酒上完,便摸藥膏了。

寶澶才不好意思讓錢譽繼續代勞,蘇晉元也只得将寶澶的手盯緊了些。

錢譽手上殘留有藥酒,紗布卻已用完。

錢譽轉眸,卻見白蘇墨遞了枚手帕給他:“先用。”

一日了,終是見她眸間笑意,錢譽淡淡勾了勾唇,伸手接過,手帕上繡了一株白色的臘梅,花蕊是黃色的,一側繡了一個白蘇墨的“墨”字。

錢譽心底微暖,轉眸看她。

她神色如常:“方才聽五哥哥說,你是今晨才回的梅府,換了身衣裳便出來了?”

錢譽心中未嘗沒有委屈,便也應道:“原本這幾日約了旁的人,可又想這麓山之行應當有趣,不想錯過,便臨時壓縮了行程。”

她知曉他避重就輕:“旁人的時間豈會由着你?”

這便是關心他,錢譽忍不住笑:“商人重利,他們是不由着我,是由着我手中的籌碼。”

白蘇墨看他。

她心思通透,他知曉瞞不過,又道:“順道再多飲幾杯酒。”

白蘇墨這才噤聲。

他不只是一宿沒睡,還應當被人灌了一宿的酒。

蘇晉元同寶澶都是心思大大咧咧的人,哪聽出了其中意味,白蘇墨看他,他低眉看了看手帕,笑道:“改日再還白小姐。”

改日再還,便是不還的意思。

他是在讨她這張手帕。

白蘇墨垂眸。

隔不多時,蘇晉元只覺扭到的腳踝忽得順暢了,早前那些小的傷傷口口他又哪裏在意?便又嚷着要出去同梅佑繁一道騎馬。

白蘇墨狠狠睨了他一眼。

蘇晉元這才嘴巴一閉,徹底老實了。

錢譽側眸笑去。

白蘇墨微怔。

卻見錢譽精致的五官猶若镌刻,眼底的笑意好似輕輕悠悠便能落進她心裏。

白蘇墨抿唇。

******

旬鎮到麓山腳下本就不遠了。

申時前後,馬車便到了麓山腳下。

麓山腳下的這座小城喚作麓山城,麓山城卻是比驕城小了許多,一行人抵達的時候,梅佑均的同窗已到城門口迎候。

唐宋是梅佑均的同窗,念書的時候便同梅佑均走得近,再加之梅家又是朝郡中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唐宋分毫沒有怠慢。

入城時,梅家幾位公子同唐宋寒暄一翻,唐宋便領了馬車往蛙苑去。

蛙聲一片本是麓山腳下的一處有名景致,蛙苑是在其中建起來的別致小苑,旁人便是揣着銀子也很難定到,也虧了是梅家,今日說,翌日便将所有的苑落都空了出來。

這幾日的行程皆有唐宋來安排。

唐宋先領衆人至蛙苑休息,喝口茶水,稍後先去蓮池看荷花。

麓山腳下的蛙苑和蓮池都十分有名,蓮池的荷花時常被文人墨客以詩文詠嘆,荷花要白日賞,夜間便可在蛙苑聽取蛙聲一片,亦或是挑燈抓青蛙,垂釣,都別有一番趣聞。

衆人聽說晚上可以抓青蛙,都來了興致。

平日裏家中荷花看過,垂釣也有,抓青蛙聽來便才有趣。

尤其是梅家三位姑娘。

不過唐宋本就是積善言辭之人,幾句話就将衆人說得好奇起來,再加上翌日還有爬山游湖,仿佛這幾日的有趣之事方才拉開序幕,便都很興奮。

歇息了腿腳,飲了盞茶,便結伴往蓮池去。

蓮池內有專門蓮池侍女陪同游覽,許多景致都有很深典故,并非單純的人文亦或單純的自然,兩者相輔相成,這才造就了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歡來蓮池詠荷的緣故。

京郊也有賞荷花的地方,但同蓮池一比,卻相形見绌。

“爺爺若是來了,也定然會喜歡。”白蘇墨輕嘆。

寶澶笑道:“小姐是想念國公爺了吧。”

白蘇墨颔首:“也不知爺爺一人在家中如何了?”

寶澶寬慰:“國公爺哪裏是閑得住的人,興許又跑去源城看謝大人,摘謝大人家中的野菜去了。”

自是玩笑話,白蘇墨笑過。

片刻,梅佑泉來了身邊:“蘇蘇蘇……蘇墨妹妹……”

寶澶頭聽得都大了。

白蘇墨看了她一眼,強忍了笑意。

又聽梅佑泉道:“這這這……這裏的荷花真美……”

寶澶想死的心都有了。

白蘇墨朝她道:“有些口渴,幫我取些水來。”

她是怕梅佑泉尴尬,寶澶福了福身離開。

白蘇墨道:“上次的事還沒尋到機會同六哥哥說一聲,那日在蓮香樓,我下去尋六哥哥似是走錯了方向,後來也沒轉回原地方去,又正好遇上京中的朋友……”

“沒沒沒……沒事,蘇墨妹妹別別別……別放心上,”梅佑泉其實臉紅,“你你你……你同游了半日,我我我……很開心。”

白蘇墨微頓。

片刻,低眉笑了笑,還是沒聽到梅佑泉開口。

再擡眸,似是見梅佑泉打起了退堂鼓。

見他轉身,白蘇墨開口:“六哥哥。”

梅佑泉詫異回頭。

白蘇墨梨渦淺笑:“六哥哥,我們是朋友啊。”

梅佑泉怔了怔,稍許,撓了撓頭,臉上憨厚笑了笑。

(第三更白姑娘)

等寶澶取了水來,見梅佑泉早已離開了。

白蘇墨在涼亭中納涼,梅家四公子梅佑康剛同白蘇墨說完話離開,涼亭中只剩了白蘇墨一人,目光盯着不遠處的背影在看。

寶澶輕巧上前,在她身後順着她眼光看去,待得看清,這才“啧啧”嘆道:“呀,我家小姐在看梅家五公子呀,還看得這般入神,連奴婢回來都沒發現。”

白蘇墨奈何,伸手指了指:“仔細了你張嘴。”

寶澶趕緊噤聲。

白蘇墨接過她遞來的茶水,輕輕抿了抿,等放下茶盞再擡頭的時候,梅佑均還是在原處,但先前同他一處的錢譽全是不見了。

她方才哪裏是在看梅佑均,不過是在看梅佑均身側的錢譽罷了。

梅佑均先前在同錢譽說話,兩人皆負手而立,在一并荷花的映襯下很是養眼。

她故而多看了兩眼。

可這一飲茶的功夫,錢譽便不見了。

見白蘇墨将茶飲完,寶澶又折回沏茶。

白蘇墨起身,一面走,一面搖着畫扇,四下打量卻也沒見到。光顧着走,也留意看腳下,眼看着就要被臺階絆倒,卻又被人穩穩牽住。

“怎麽不小心?”來人正是錢譽。

白蘇墨眼珠子轉了轉,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身後,遂問:“你怎麽在這?”

錢譽笑:“方才見有人一直在打量我,我便想着過來近處讓她好好看看。”

“……”白蘇墨臉紅,“你說的是誰,我怎麽沒見到?”

錢譽輕笑:“不奇怪,她素來人前禮貌,只在我跟前嬌嗔。”

白蘇墨颔首,認真:“那錢公子,你需得小心些了,她應是打上你的主意了。”

錢譽忽得攬緊她,輕聲暧昧:“你如何知道我沒打上她主意?”

唇上蜻蜓點水一般,而後松開她。

白蘇墨低眉笑了笑。

兩人并肩往湖心那頭踱步去。

蓮池的荷花很美,身邊的人若是對了,便更覺明豔了幾分。

于是白蘇墨聽錢譽道:“燕韓京中有一處麗湖,麗湖裏也開滿了荷花,比這蓮池還要賞心悅目幾分。”

白蘇墨笑:“錢譽,你可是在邀請我?”

錢譽只是笑,卻不置可否,又道:“麗湖應有二十個個蓮池大小,湖中荷花成簇生長,夏日時候想要看到最美的荷花,便要行舟至湖心,繞道片片荷葉叢中。”

“行舟去看荷花?”白蘇墨倒是來了興致,“一條舟上可乘幾人?”

錢譽悠悠看她:“兩人,多是新婚夫婦,求百年好合。”

白蘇墨微頓。

才見錢譽笑了笑,已行至前方。

人家是新婚夫婦去的地方,她先前還問錢譽是否是在邀請她,白蘇墨懊惱得很。

可由得這座小橋翻過,便是湖心閣。

衆人都聚在湖心閣這頭。

蘇晉元的大嗓門便朝這邊道:“表姐,湖心閣。”

原是都在處等他二人了。

錢譽同她一前一後,旁人也未多想,正好聽到蓮池的侍女介紹,這座湖心閣有三百多年的歷史,內裏不大,但刻了不少脍炙人心的詩句,聽聞是纂刻大師胡淩子親手刻上的,因為這座湖心閣不大,刻起來前後花了近十年時間,是有名的大成之作。

錢譽問:“可是湖心壁?”

侍女驚喜:“公子認得?”

錢譽應道:“在燕韓的時候曾聽聞過,蒼月國中一共有兩塊湖心壁,這應當就是其中之一的蓮池湖心壁。”

侍女福了福身,笑道:“公子慧眼,這座蓮池便是因為這塊湖心壁而聞名。”

衆人這才紛紛颔首。

白蘇墨對他刮目相看,她都不知曉,他竟然清楚。

侍女又道:“所以,來蓮池的人,大多是為了瞻仰湖心閣內的湖心壁。但湖心閣很窄,一次只能容納兩人進出,也是為了保護湖心壁不受磨損和侵害。所以進去的人,最好不要超過一炷香的時間出來,否則其餘的人便會等許久。”

還有這等規矩,那麽問題來了,誰同誰一道?

衆人便紛紛瞥目。

侍女解惑:“各位不妨入鄉随俗,往常蓮池客人都信緣分二字,我這裏,有背面分別寫了“蓮”“池”“湖”“心”“壁”五個字的葉子兩對,各位不妨逐一抽取,抽到同樣的兩個字的,便一同進去,如何?”

梅家四位公子,三位小姐,再加錢譽,白蘇墨和蘇晉元三人,不正好是十人嗎?

這便有了意思。

蘇晉元首先響應:“我來我來。”待得一看,竟是個“心”字。

梅四姑娘緊随其後,“壁?”

接着是梅佑泉:“池?”

而後衆人相繼抽取,有念出來的,也自然有沒有念出來的,待得白蘇墨最後一個抽取,她還沒來得及先看,便見蘇晉元湊了上來:“表姐,你抽了什麽?”

梅家四個公子都轉眸看過來。

蘇晉元笑道:“湖字!呀,表姐,你可是我們這裏第一個進去的。”

四人都攏了攏眉頭,又低頭看了看手心的樹葉,确認不是自己後,又紛紛轉眸看向對方,待得見到幾人都是一幅頹然表情後,才聽錢譽道:“似是我同白小姐一道?”

衆人都是詫異的目光看向錢譽。

白蘇墨卻微微垂眸。

修長的羽睫傾覆,斂了眼底的笑意。

蘇晉元這等好事之徒,此事哪會閑着,便又笑道:“誰同我一道啊?”

梅佑繁惱火:“我……”

……

既是頭兩個進去,侍女交待:“湖心閣不能并行,且臺階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有些地方還可能有青苔,尤其是這夏日裏,怕是需多加小心。”

錢譽應好。

閣外衆人,羨慕嫉妒目光皆有,卻也只能道錢譽好運,只覺風光一時都被他給截了走,但這本就是抽對子來的,也怨不得旁人,便是自己手氣。

可嘆錢譽一個商人,竟運氣如此之好。

錢譽先入內,既而伸手扶白蘇墨。

等入了湖心閣,才道侍女所說的小心是何意。湖心閣建在池中,濕氣大,有些地方生了青苔,十分打滑,但錢譽一路牽着她,白蘇墨倒也不怕了。

越是狹窄處,石壁上的詩詞和刻字越妙。

陽光透過遠處星星點點的小孔透入,才映出這些字跡來,好似鬥轉星移一般,的确巧奪天工。再加上這精湛的雕刻技藝,不光是詩詞,許多繪畫便也是依照石壁的紋路刻上的。

白蘇墨心中不禁贊嘆。

“錢譽,你看,這裏最妙,這裏的草木痕跡看似是刻上去的,實際是石壁上的紋路,卻深淺不一,同整幅壁畫連成一體,而且你看……”白蘇墨笑盈盈回頭看他,卻見他根本沒在看壁畫,只是在一側細致打量她。

“而且什麽……”他言辭間有旁的意味。

白蘇墨被他看得幾分不自在,轉了身繼續往前走。

錢譽低眉笑笑。

她專注時候的模樣很美,害羞的時候亦然。

這湖中亭中又沒有旁人,他本就牽着她,一把拽回跟前,聲音低沉而又似有磁性:“害羞了?”

白蘇墨瞥目避過:“沒有。”

她側目,修頸和臉頰皆上是石壁上透入的清淺光暈,最深也是最亮的一點,恰好映在她左側的耳垂上。耳垂上挂着的珍珠墜子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在眼前悠悠晃了晃,便好似她此刻心底一般,未曾平靜過。

錢譽攬緊她,心中微動:“白蘇墨,你看着我。”

這過道中本就狹小,他似是整個人都已将她鉗在石壁上,她要看他,便是整個人都貼近他的頸邊。眼下的氣氛整個似是都暧昧到了極致,昏黃的光亮,近在眼前的呼吸,還有他亂人心扉的聲音。白蘇墨哪裏敢看他?

她不看他。

他便俯身,貼近她耳畔,呵氣幽蘭。

男子的鋪天蓋地襲來。

“錢譽……”白蘇墨心底忽得有些怵了,更不敢凝視他的眼睛。

耳邊,卻又聽錢譽沉聲道:“白姑娘,我家是燕韓京中人士,父母雙親健在,家中世代經商。我是家中長子,下面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弟弟和十一歲的妹妹。去年及冠,家中尚未說親,房中并無通房侍妾,自幼也無青梅竹馬。”

白蘇墨這才擡眸看他,眼底碎盈芒芒:“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

錢譽靠近,鼻尖貼近她的鼻尖:“我若有心求娶,想問白姑娘一聲……可願讓我前去國公府提親?”

白蘇墨心底好似小鹿亂撞,卻不知應當将眼睛往何處放才好?

湖心亭內光線昏暗,她貼着他,仿佛他的鼻息就在她鼻息之間,心底沒有片刻是寧靜的,好似莫名蠱惑,又似春燕掠過湖面泛起的層層漣漪。

她心砰砰跳着,耳根子都燒得通紅。

顴骨在他近距離的目光下,灼得膚色緋紅。

她聽他在心底喚她名字。

她莫名想起紫薇園時落水時,他牽着她的手,将她攬在懷中給她渡氣。周遭萬籁俱靜,唯有沉悶空靈的水聲,她腦海中初次聽到那道低沉好聽的聲音,仿佛烙印一般刻在她心底,同眼前暧昧绮麗的聲音如出一轍。

她伸手攬上他的後頸,“我自然願……”

話音未落,唇間的嬌豔欲滴就被暴風驟雨般的親吻侵蝕,連最後一個尚未出口的“意”字都被他自唇間塵封回心底。

……

自湖心壁長廊往前,便到了開闊的湖心閣廳中。

廳中呈列的便是歷代名人對湖心壁的詠詞,加蓋了數不清的印章,可見珍貴之處。

一一看去,不少風流人物的文字都留于其上,倒叫人不禁感嘆。

其實自長廊出來,都是平坦之地,錢譽也可不必再牽她了,只是有的人似是不準備放開,十指相扣裏,連指尖都有他的餘溫。

複又在廳中細致看了一圈,等這一炷香時間差不多燃盡,才從湖心閣大廳的一側門出去。

出去便是蓮池西邊。

大朵的荷花開得正盛,似是比方才見過的都好。

想來,這湖心亭背後才是真正賞荷花的地方。從湖心壁的狹窄之處出來,再到這方廣闊天地,忽有豁然開朗的意味在裏頭。

這條路自湖心亭通往出口。

他們是第一組,而後每一組都要一炷香時間才會出來,他們要等,怕是要等上一個多時辰,正好從蓮池往蛙苑的路上踱步。

日頭已然偏西,西邊微微泛起霞光,将天邊染成了好看的金黃色。

悠悠漫步在蓮池邊,身上都似鍍上了一層清淡的金晖。

“國公爺是怎樣的人?”錢譽還是問起。

白蘇墨便笑:“我爺爺是個看似很嚴厲,但其實很慈祥,又非常講道理的人。雖然有時愛鑽牛角尖了些,鑽起來的時候還很固執,但一旦他想通,便又十分開明。他半生都在沙場征戰,年事已高,卻還一身傲骨,事事都在為她孫女着想,卻回回都經不住她孫女哄,是天下間最寵孫女的爺爺,簡直是爺爺中的典範,也自幼深受她孫女的愛戴……”

他分明問的是嚴肅的話題,卻被她三言兩語說得很是親厚甜蜜。

錢譽忍俊。

卻不置可否。

湖風和煦,一池荷花随風搖曳,白蘇墨也忽得開口:“你方才說到你爹娘,還有你弟弟和妹妹,錢譽,他們……”

話音未落,只覺身側之人已牽起她的手,一言以敝:“蘇墨,他們會喜歡你。”

白蘇墨掌心微滞,片刻,便被溫柔的暖意填滿。

蓮池緊鄰蛙苑,蛙苑已是一片蛙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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