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六日(現)
傅雲舟早上的工作,就在這麽一個溫暖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情景下結束了,溫钰不只留住了一個親人,又迎來了一位故人,簡直能算半個“人生贏家”。
可是晏清江不是不能離開神樹的麽?他怎麽能一路長途跋涉去了京城?
傅雲舟卸掉耳麥,照常出了錄音棚,跟裴琰在走廊吃飯的時候就順勢又擺出了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
裴琰眼瞅着他眼神一點點發怔,故意給他筷子下放了一片切得跟個土豆片似的姜,傅雲舟果然睜着雙明亮的大眼睛,将那片姜毫不遲疑地夾起來塞進了嘴裏,嚼了嚼,兩秒後“哇”地一聲,辣出了兩眼眶的熱淚。
“吃飯還走神麽?”裴琰見他迅速抽出張面巾紙捂住嘴,皺眉将嘴裏的姜吐了出來,涼涼地訓斥他,“告訴你多少次了,吃飯心不在焉還有把自己嗆死的,你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我想劇本呢。”傅雲舟委屈地擰開水瓶漱口,他辣得一身汗毛都跳了起來。
“休息的時候還記挂着工作,你怎麽這麽敬業呢?”裴琰應聲就迅速開啓嘲諷模式,“要不要給你頒個最佳勞模獎啊?”
“你頒我就要。”傅雲舟怼他,筷子尖戳在飯盒中,不服氣道,“什麽時候開始,連敬業這種行為也不能得到贊揚了?”
“從有了‘過勞死’開始!”裴琰沒好氣地回他。
傅雲舟詞窮了,他怏怏地斜了裴琰一眼,低頭悶悶不樂地繼續吃飯。
雖說傅雲舟學的是一門專靠“嘴”的專業,但他的語言功底卻遠遜于裴琰,他打小讓裴琰壓着教育,一句還嘴的機會都沒有。
裴琰訓完他,就察覺到傅雲舟情緒低沉不開心了,他讪讪地偏頭舔了舔嘴唇,目光盯着窗外,也有點兒後悔了。
他等了傅雲舟将近千年,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抛掉前因後果,只用一句頗為現代的網絡用語籠統地概括來說就是:“在沉寂、孤獨又無望的時間長河中,已經憋得差不多變态了。”
“變态”了的裴琰清咳了一聲,他将視線轉回來,凝着傅雲舟的頭頂,柔聲示好問道:“劇本是有什麽問題嗎?還是,你有什麽不懂的地方?我能幫上你什麽忙麽?”
傅雲舟聞言擡頭,先是用小眼神無聲地譴責了裴琰的嘴欠,這才不計前嫌地笑了笑,說:“也沒什麽,早上錄到溫钰不懼皇權,幫他妹子把姻緣改了,賜婚也給攪和黃了,就覺得
他......嗯......不錯。”
裴琰只是随口一問,卻沒料到傅雲舟卻答了他這麽一句話,他怔了一怔,垂眉斂目,從鼻腔中哼笑了一聲,不以為意地沉聲說道:“溫沁如是他唯一的親人,若他連妹子都保不住,還要她随他一同牽扯進皇權争鬥,那豈不是太無能了?”
裴琰這話說得溜,傅雲舟卻瞬間抓住了問題的關鍵,他瞠目結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就尴尬得有些結巴說:“你......你......你看那本......小說了?”
他從頭到尾都沒提過溫钰的妹子叫溫沁如,裴琰若是沒看過原文,又怎麽能脫口而出“溫沁如”這三個字?
“啊,不是你讓我看的嘛。”裴琰就坡下驢,直接扯謊,眼瞅着傅雲舟神色有異,詫異問道,“又怎麽了?你慌個什麽勁兒?”
“沒......沒事兒......”傅雲舟讪笑了兩聲,低頭呲牙咧嘴,表情糾結了半晌後,又擡頭試探地問他說,“你......什麽時候看的?看到......哪兒了?”
他半皺不皺着一張俊秀的臉,睫毛撲閃撲閃,眼神中又帶着那麽點兒小期待,“變态”的裴琰跟尊佛似得八風不動,凝着他的臉,把心底那點兒邪念熟門熟路地壓了下去。
“早上等你的時候看的,”裴琰也不曉得傅雲舟到底期待他說些什麽,他也不知道上生寫的小說裏都有他們的哪些故事,便只能含糊了說辭,模棱兩可地回他道,“沒看多少,跟你進度差不多,看到他把他妹子姻緣攪黃了。”
“哦。”傅雲舟眼神游移了一下,他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睫,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似乎又有點兒失望。
故事發展到現在,溫钰跟晏清江之間的基情還沒浮出水面,傅雲舟想知道裴琰看到男男相戀會有什麽樣的想法,又生怕裴琰看到了那裏就又會明白他傅雲舟真實的目的跟隐藏已久的秘密。
他這麽冷淡地“哦”了一聲,裴琰就曉得他沒說中傅雲舟期待聽到的點,他倆雖說這些年一起長大培養了逆天的默契值,但默契跟肚子裏的蛔蟲還是差着一些。
裴琰寵傅雲舟寵得早就已經忘記“下限”兩個字怎麽寫,他眼見傅雲舟情緒依舊沒有好轉,心裏跟被人拿了個鐵爪子,一下就撓出了五條血呼啦差的口子般難受。
“雲舟啊......”裴琰剛一開口,褲兜裏的手機便不怎麽應景地響了,他只得閉了嘴掏手機,低頭一看屏幕,上面的來電顯示正好是他真正上司的名字。
裴琰跟傅雲舟抱歉地笑了笑,他大手在傅雲舟腦袋上揉了揉,起身往遠走了幾步去接電話,生怕萬一洩露只字片語,讓昨晚的謊言被戳穿。
傅雲舟等他走遠偷偷擡手,照着裴琰摸過的地方又自己摸了摸,抿着嘴無聲傻笑了兩下。
待裴琰打完電話回來,傅雲舟還叼着筷子在等他吃飯,裴琰坐回他身邊,把手機揣回兜裏,問他說:“吃飽了嗎?”
傅雲舟點了點頭:“你還沒吃完呢?”
“我不吃了,得趕回公司一趟,出了點兒事兒。”裴琰低頭開始收拾飯盒,“你要是吃好了,我就先走了,等你下班來接你。”
裴琰提着塑料袋去扔垃圾,傅雲舟跟在他身後道:“太忙你就別來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趕得及,要是來不了我提前給你打電話。”裴琰轉身又去給傅雲舟的保溫壺裏接水,傅雲舟應了一聲,繼續綴在他身後當小尾巴。
裴琰一走,傅雲舟百無聊賴地又坐回了錄音棚內,他一手翻開劇本,打算先熟悉一下下午的劇情。
他之前看小說的時候,直接跳到了“成魔”那一部分提前預知了結局,卻始終不知道溫钰與晏清江到底是怎樣開始的那一段感情。
等不到下午開工,他就有點兒小期待地想先看上一看。
不料,傅雲舟剛打開折頁的地方,錄音棚裏突然一黑,燈全部滅了。
傅雲舟愕然地探頭往窗外瞧,只見棚外的光線也暗了下來,像是停電了。
他放下劇本站起來往外走,立在登時就不怎麽敞亮的走廊上,趴在大玻璃窗上往遠望了望,似乎不只是廣播大樓,外面一片貌似都停了電,連對面不遠處的商業樓裏也沒了亮燈的影子。
傅雲舟也不是個急性子,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走道的椅子上等着重新來電,沒等多久梁導就打了電話來。
“小傅啊......”梁導用一貫對他說話的腔調開口道,“前面地鐵施工把電纜挖斷了,咱們這一片都停電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來,再搶修說不定都得停個兩三天。應急電池已經開了,但是咱這層錄音棚不在供電範圍內,備用發電機組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開不起來,已經找人來檢修了。下午你就不錄了,先給你放半天假,明天早上看情況等電話。”
傅雲舟應了一聲好,挂了電話,從緊急通道的樓梯慢慢往下走。
他經過昨天一晚也不知怎麽的,體力好像有了些許長進,也沒以前動一動就跟漏電似的毛病了,所以這會兒他突然有了半天假,就不想回學校宿舍休息了。
他打算在外面逛一逛,等裴琰打電話來,再跟他一起回去。
傅雲舟站在廣播電視大樓門口卻犯了難,他眼瞅着面前來來往往的車流,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不知道該去哪兒。
去哪兒呢?這座城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該逛的景點也都逛了個齊全,更別說他還吊着只胳膊,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方便。
傅雲舟往前溜達了兩步,猛地靈光一閃,今天早上裴琰怎麽說的來着?
——改明兒到八仙廟找大仙兒幫你算算......
八仙廟......傅雲舟饒有興趣地點了點頭,要不就去陽城有名的八仙廟看看?
他這兩天錄廣播劇,對溫钰動不動就能掐指勘命的本事簡直佩服,雖說小說都是虛構出來騙人的,算命也被新世紀蓋了個封建殘餘、迷信的帽子,但是老祖宗的東西到底是真是假一言兩語間總是說不清楚的。
傅雲舟這樣想着的時候,便站在路口伸手攔了輛的士,他要以如今這副病體殘缺去擠公交,裴琰晚上回來保準又得叨叨他。
的士将他放在了條正街上,司機熱心地給傅雲舟指點了指點八仙廟該怎麽走。
傅雲舟按他吩咐,從正街上一個狹窄的路口進去,遇見一個路口左拐,再遇見一個路口右拐,再再遇見路口再左拐,幾個路口拐下來,他一時間也有點兒怔忡,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直到,他聞見了一股濃郁的香火氣息。
轉個身穿個小道再擡眼,傅雲舟忍不住就笑了,因為他看見了八仙廟的後門跟圍牆。
*****
傅雲舟少時與家中鬧得正僵的時候,曾離家出走過。
那天晚上,裴琰也不知為什麽正好不在家,他身單力薄,被父母打得遍體鱗傷也無處求救,實在受不住,便趁着半夜全家熟睡,只穿着個單衣連夜跑了。
傅雲舟那個時候才十一二歲,從未出過遠門,每天兩點一線跟裴琰乖乖從家到學校,他甫一人半夜三更跑出來,怕倒是沒多怕,就是一時半會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夜晚的街道與白天完全不同,寧靜得有些瘆人,一絲微弱的響動都能無限放大。
傅雲舟抱着胳膊站在街頭瑟瑟發抖,他從家屬院中跑出了很遠,站在一條岔路口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此時,從正對他的那條街道不遠處,迎面走來了一位穿着身幹淨道袍的高個中年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來的人是誰?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