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幫工

邬藍沒想到，這輩子居然和石鋒沾親帶故了，也好，以後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幫助他了。

石秋生夫婦對開店的事其實也是動過心思的，一直沒有付諸實施的原因，還是因為錢的關系，他們家現在債臺高築，根本拿不出錢來開店，所以就只能先把這事擱下來。

邬藍的生活平靜而充實。小店的生意越來越好，大家都習慣了窦美林的微笑服務，加上她家的東西實在好吃，回頭客非常多，很多人都慕名前來買麻辣肉和麻辣肉絲吃。窦美林以前每天炸一次麻辣肉，現在每天要炸兩次，豆皮量是之前的兩倍，很多時候都會有客人都等在店裏等麻辣肉出鍋，剛出鍋的麻辣肉香脆可口，比起涼了的又是一番滋味。

窦美林既要做豆皮，又要炸豆皮，還要做鹵肉，看店，一個人有點忙不過來，但是除了邬藍放學放假時能幫點忙，也沒人能幫她。邬藍看着家裏店子每個月至少有六七百塊的收入，還是母親一個人忙不過來的情況，覺得完全可以請個人來幫忙了，母親也不用那麽辛苦，便建議說：“媽媽，咱們找個人幫忙看店吧，你就不用這麽辛苦了。”這樣母親回家做豆皮的時候，店子也就不用關門了。

窦美林也是這麽打算的，可是又知道這事不太好處理：“叫誰來看店呢？信不過的人收錢我也不放心啊。麻辣肉是秘方，又不能教給別人做。”

這點确實也有些麻煩，确實沒有信得過的人，父母雙方的親戚都指望不上，在外面找也不大可信，那麽母親就只能一個人先撐着了。

就在這時，張紅也下崗了，她本來是個臨時工，現在廠子效益不好，一受到沖擊，最先受波及的就是她這種臨時工。

張紅下崗之後，兩口子又動了開店的心思，但是缺本錢啊，他們家的親戚大多都在農村，比他們家的條件還差，自然是不可能借得到錢的。認識的人中，唯一能借得出錢的，恐怕就只有窦美林了。但是窦美林已經在最困難的時候借了那麽大一筆錢給他們兒子治病，現在還沒有還呢，哪裏好意思再去開口借錢。

石秋生兩口子仔細盤算了許久，最後張紅決定去賣水果。沒有固定攤位，哪裏人多往哪裏去，非常辛苦，幸好這年頭還沒有城管，這個買賣風險還不那麽大。

邬藍發現最近石鋒經常帶水果來給自己吃，有時候是梨，有時候是蘋果，都是些樣子有點怪的，或者是有一點爛了的，不過他總是将壞掉的部分先剔掉了再給她的。

邬藍問：“你家裏怎麽買這樣的水果啊？”可能是快爛的水果便宜？

石鋒嘆了口氣：“我都快吃煩了，不吃又要扔掉，太可惜了。”

“那就少買一點，不用放到壞了才吃。”邬藍知道壞了的水果其實并沒有什麽營養，但是石鋒給她吃，她也不能不要。

石鋒說：“我媽廠裏不讓她去上班了，她現在在賣水果。”

邬藍意外地看着他：“你媽去賣水果了？在哪裏賣？”原來是這麽回事呢，張紅下崗了。難怪經常有快壞的水果，都是賣剩下的吧。

“我也不知道，她推着板車到處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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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藍扭頭看着窗外濕漉漉的世界，今年春天的雨水特別多，出去擺攤應該是件非常辛苦的事吧。

邬藍回到家，和母親說起這個事：“媽媽，張阿姨她現在在賣水果。”

窦美林愣了一下：“是嗎？在哪裏賣？”

邬藍搖搖頭：“不知道，石鋒說他媽媽推着板車到處走。”

窦美林看着外面斜飛的雨絲：“這天天都下雨呢，還出去擺攤，實在是太辛苦了。”她自己擺過攤，深知下雨天擺攤是件多麽辛苦的事。

“是啊，石鋒天天都帶水果給我吃。”

窦美林說：“你讓他別帶啊，留着賣錢。”

“都是快壞了的。”邬藍低頭扒着飯。

窦美林沒有再說話。

過了幾天，邬藍在自家店裏看見了張紅，她系着圍裙、帶着口罩坐在櫃臺後，邬藍一看就明白過來了：“張阿姨。”

張紅看見邬藍，笑了起來：“小藍回來了？”

“嗯。我媽媽呢？”

張紅說：“你媽媽去送貨去了，那邊有個飯店從你家買了一些麻辣肉。”

“張阿姨，你在幫我媽媽看店嗎？”

張紅笑得有些腼腆：“對啊，你媽媽叫我過來幫忙的。”

邬藍笑了起來：“謝謝張阿姨，你來的話就太好了，以後我媽媽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張紅看着邬藍：“真是個乖孩子。你要吃飯去上學吧，飯菜做好了，在鍋裏，你自己去端飯。”

“我等媽媽回來一起，張阿姨也跟我們一起吃吧？”

張紅笑着說：“嗯，好，等你媽媽回來。”

邬藍想到石鋒：“石鋒中午吃什麽呢？”

張紅說：“我早上都做好了，他和他爸回來熱一下就好了。”

“那就是冷飯啊。”邬藍說。

“以前也是這樣的，不用擔心，他會照顧自己的。”張紅說。

窦美林從門外進來，說：“嫂子你以後在我這裏幫忙，中午叫石哥和小鋒都過來我這裏吃飯算了，一起吃，不能老讓孩子吃冷飯，他正長身體呢。”

張紅笑着擺擺手：“沒有關系，熱一下就是熱飯了。”

“那樣沒有營養。”邬藍認真地說。

窦美林說：“你要是覺得白吃不好意思，那就出點生活費，這樣小鋒和藍藍放學了可以一起回來，他們倆一起，我們就都放心了。”

張紅對這個提議很心動，石鋒正在長身體，石秋生的胃也不太好，要是能吃熱飯熱菜，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可是窦美林找她過來幫忙，一個月開了一百八的工資，還包一頓午飯，要是一家子都過來了，總感覺太過分了點：“看看吧，過陣子再說。”

窦美林笑着說：“那先吃飯吧。”

下午回到學校，快上課的時候才看見石鋒從教室外匆匆忙忙跑進來，頭發上都是汗珠。天氣已經暖和起來，棉衣已經脫去了，只需要穿一件毛衣就可以了，石鋒一屁股坐下，伸手将毛衣脫了下來，只穿了一件汗衫。

邬藍說：“你幹嘛去了，怎麽弄得滿頭大汗的？”

“踢球去了。”

“你把衣服穿着，別脫了，一會兒感冒。”邬藍覺得小孩子就是任性，不知冷暖。

石鋒将外套套上了，抓了本子扇風。

邬藍想了想說：“你媽媽到我家店裏去幫忙了，你知道嗎？”

石鋒搖了搖頭：“不知道啊。她不是在賣水果嗎？”

“你媽還沒告訴你呢，你回去問問就知道了。”

過了兩天，石鋒有些不好意思地跟邬藍說：“我媽說讓我今天中午跟你回家吃飯。”

邬藍點點頭：“好，放學了一起走吧。”

石鋒笑了一下，覺得還怪不好意思的，怎麽就跑到邬藍家去吃飯了呢。

中午放了學，石鋒老老實實地跟着邬藍一起去等公交車，不過還是跟邬藍保持了一點距離，他的那些小夥伴叫他回家，他搖了搖頭：“我要去找我媽，今天不回去了。”他不好意思說是去邬藍家，怕被人取笑。

邬藍上了車，找了後排的座位坐下，石鋒買了票，在邬藍身後找了個位子坐下，也不坐她旁邊。邬藍扭頭看着他：“你坐我旁邊啊。”

石鋒呲了一下牙，挪了過來，他是怕車上有熟人，看見他和邬藍一起走。邬藍猜得到這小屁孩是不好意思，她心裏笑了一下，多大個人啊，就知道不好意思了。

這天中午，邬藍家的飯桌上前所未有的熱鬧，她家自從搬到這邊來之後，還從來沒有這麽多人來吃過飯呢。

石秋生中午下了班，也過來店子這邊吃飯。午飯是張紅和窦美林一起做的，張紅的手藝也不差，跟窦美林比較精細的做法不同，她的飯菜都是粗放型的，菜切得很大塊，以焖煮為主，味道其實還不錯。

石鋒喜歡吃窦美林做的菜，他媽做的，他都沒怎麽動筷子，張紅笑起來：“小鋒，媽媽做的菜沒幹媽做的好吃對不對？”

“阿姨做的菜也好吃。”邬藍夾了幾塊胡蘿蔔，胡蘿蔔切成塊狀，炖肉，一看就不是母親的風格，她喜歡将胡蘿蔔切成細絲或者小丁狀。

張紅笑眯眯的：“小藍真是個好孩子。”

石秋生看着兒子：“以後放了學就不要亂跑，跟着小藍一起來你媽這兒做作業。”

邬藍說：“我有時候要去上舞蹈課，不能和他一起走。”

石秋生哦了一聲：“那就自己回去不要亂跑，寫完作業菜許出去玩。”

石鋒不耐煩地說：“我早就知道了。”

張紅笑着對窦美林說：“美林，你看吧，兒子就沒女兒乖，操心死了。”

窦美林說：“小鋒現在也很懂事了，男孩子就要調皮一些，将來是家裏的頂梁柱，太聽話了沒主見。”

石鋒非常得意地說：“我幹媽說得對。”他現在叫幹媽叫得可自然了。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來。

就這樣，石鋒中午吃飯就在邬藍家了。邬藍中午上下學多了個伴，也覺得挺好的。期中考試的時候，邬藍考了班上的第一名，這沒什麽稀奇的，上學期她就是班上的第一了，稀奇的是石鋒的數學破天荒突破了80分大關，語文也考了70多分，這成績簡直比邬藍考第一還難得。

考試成績出來後，兩家的家長都非常高興，石鋒媽說：“明天我去買只雞，中午就可以吃雞了。”

“太好了！”石鋒得意地搖擺了一下身體，他最愛吃雞了，但是除了過生日和過年，平時很難吃得上雞的。

石秋生看着兒子，臉上雖然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但眼睛裏還是帶着滿意之色，說：“考了70分就這麽得意，要向小藍學習，起碼每門也考90多分。”

石鋒一梗脖子，不作聲了。邬藍笑着說：“叔叔，石鋒已經進步很大了，他去年考試還不及格呢。慢慢來吧，他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窦美林也說：“小鋒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啊，進步這麽明顯。”

張紅則說：“就是，我覺得已經很不錯了。這多虧了小藍的幫忙，小鋒學習進步才這麽快。明天吃雞腿，小藍吃後腿，小鋒吃前腿。”雞腿只有兩個，但是雞翅也能剁出兩個來，不過沒有雞腿肉多，而且雞骨也比較多。

石鋒不高興地抗議：“每人一樣一個。”

邬藍笑着說：“我不愛吃雞腿，我吃雞翅膀，雞腿給石鋒吃。”

張紅對兒子說：“你看人家小藍多懂事，明明你還大了半歲，她倒像個姐姐。”

窦美林非常驕傲地笑道：“女孩子比男孩子懂事要早些。我家藍藍有時候像個小大人，我倒希望她多跟我撒撒嬌。”

“懂事多好，少操心，我倒希望小鋒跟小藍一樣懂事就好了。”張紅笑着說。

日子平靜如水地滑過。天氣漸漸溫暖起來，春天接近尾聲，小城脫去灰突突的冬裝，換上了深深淺淺觸目清涼的綠裝，人們也換上了漂亮輕薄的衣衫，一切都欣欣然的。陽光籠罩着校園，黃色的菜粉蝶翩跹而過，落在茂密的白色女貞花叢中，紫白色的泡桐花從枝頭落下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喇叭狀的花形似乎蘊藏了一個什麽秘密，孩子們在濃郁的五月花香中跳皮筋、踢球。

一間空教室裏，有悠揚的歌聲流淌出來，“桃李芳菲梨花香，怎比我枝頭春意鬧……”，一些學生圍在那間教室的窗口外探頭往裏看。

石鋒正在和一群男生踢足球，他飛起一腳，将球用力一鏟，足球高高飛起，“咚”一聲撞在了那間空教室的門上，室內室外的人全都被驚了一吓，然後圍觀的學生都哄一聲全四散跑了。一個女老師猛地打開門，怒氣騰騰地吼：“誰在踢門？”

石鋒被幾個小夥伴推過來撿球，他縮着脖子，小心地看着老師，正是他的班主任老師，他涎着臉笑：“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的，球不小心踢飛了。”

老師說：“你給我過來！”

石鋒小心地走到門口，看見裏頭的音樂還在響，一些女孩子正在屋子裏扭頭看着他，其中就有邬藍。原來邬藍班上的同學在這教室裏排舞呢，快六一兒童節了，學校要慶祝節日，讓每個班級都準備了節目，邬藍班上就準備了一個舞蹈。老師知道邬藍在少年宮學過跳舞，所以領舞就交給了她。他們正在排《何必西天萬裏遙》這個舞蹈，要說他們老師也夠大膽的，學生跳舞，一般都是《讓我們蕩起雙槳》之類的兒歌，但是她卻選了《西游記》裏這個插曲。

老師說：“你剛才吓到大家了，去跟大家道個歉，然後回去給我寫個檢讨。”

石鋒站在門口，閉着眼睛大聲說：“對不起！”然後轉身就跑，球也忘記要回去了。

邬藍忍住笑，走過去撿起他的球：“石鋒，你的球。”說完就朝那個方向扔過去，球落在地上，然後彈了起來，好死不死，撞在一個正騎車飛速沖過來的人身上，還好那人車騎得快，球的力道不算大，球砸中他，反而往回彈了，沒有肇成事故。對方将車“唰”一下踩住了，一腳支在地上，扭頭朝她這邊吼：“誰扔的？”

邬藍看見對方，雙手合十，朝對方吐了下舌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石鋒，快把球撿走。”石鋒趕緊跑去将骨碌碌到處滾的足球撿了起來，然後扭頭看着被砸的那個人，以防他去找邬藍的麻煩。

那家夥不是別人，正是每天都來去匆匆的杜禮柏，杜禮柏看着邬藍的笑臉，頓時沒了脾氣：“你在幹嘛呢？”

邬藍呲牙笑了一下，擺擺手，鑽進那間教室去了。

杜禮柏皺了一下眉，将車子推到車棚裏鎖好，回頭看一眼邬藍剛剛進去的教室，聽見那裏面傳來了歌聲，想了想，走過去，從窗口往裏一看，原來是群女生在排舞呢。他看見了站在最前頭搖擺着手臂的邬藍，不由得笑了一下，跳得還挺有模有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