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母女

春節的時候,母女倆關了店門,在家休息了幾天。窦美林也沒有按照慣例年初二回娘家,打算等窦和平過來的時候,順便讓他捎帶點錢回去給母親,反正除了錢,別的東西她都不稀罕。窦美林對母親是憎惡至極,但血緣在那裏拘着,也斬不斷,算是盡一點為人子女的義務吧。

年初四這天,窦和平來給窦美林拜年,帶來了窦母的話:“媽說要我們現在給她出養老費,每人一個月五十。”

窦美林冷冷地看着窦和平:“誰的主意?”

窦和平不看窦美林的眼睛:“這是我們幾個商量後的結果。”

“我沒錢,你有錢你出吧。”窦美林一口否決。

窦和平嘿嘿笑:“姐,你就別跟我裝窮了,我知道你現在有錢,五十塊錢一個月你絕對出得起。”

窦美林冷冷地說:“我沒有,你有你就出。”

窦和平說:“現在咱家幾個,你是經濟條件最好的,出點錢給咱媽養老怎麽了?媽說,按理你也有養老的義務。”

窦美林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現在跟我來說養老的義務了。她當初是怎麽對待我的呢?我是家裏的老大,從小就牽着你,背着窦美麗,跟個保姆似的。為了給你們上學,我初中只念了一年就沒讀了。十三歲就開始去做工,賺的錢全都補貼給了家裏,直到結婚,自己都沒攢下過一分私房錢。結婚的時候,她只給我準備了一床結婚的被子!我被藍藍她奶奶多瞧不起你知道嗎?這就算了,我掏心掏肺對你們,你們回報我什麽了?我自己的媽幫着妹妹搶我的丈夫!我一個女人,離了婚,帶着個孩子,不就開了個養家糊口的小店嗎,我怎麽就經濟條件好了,憑什麽要出錢去養老娘?她又不是沒有退休金!我講良心,逢年過節拿點錢給她用,不講良心,我就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

窦母自己也有退休金,雖然不多,但是絕對用不着子女來養老,現在提出要五十塊錢一個月的養老金,那絕對是窦和平和窦美麗一起商量的結果。

窦和平見窦美林生氣了:“你不想出那麽多,那就少給一點。”

“一分都沒有,滾蛋!”窦美林毫不客氣地說。

“一分不給那不行啊。”窦和平說。

一直在一旁不做聲的邬藍突然說:“我媽媽給錢可以,但是外婆家的房子我們也要,平均做三份分開,我家也要一份。”

窦和平愣了一下,看着外甥女:“房子是你外婆的,跟我說有什麽用?”

邬藍說:“你去跟我外婆說,讓外婆立個字據,将來那房子媽媽也要分一份,不然的話,光要我們出錢養老,好處又輪不到我們,我們也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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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美林點頭:“藍藍說得對,出錢養老可以,房子我們也要有份。你們要是答應這個條件,我就願意出養老費,否則就別跟我談養老費。我樂意給就給,不給你們還拿着刀子來逼着我給不成?”

窦和平嘿嘿笑了一聲:“這個我做不了主,回頭大家一起商量才能決定。”家裏那房子雖然現在沒有說拆遷,但是将來絕對會拆遷到的,他是兒子,擁有最大的繼承權,怎麽肯分給已經出嫁的姐姐。

窦美林冷冷地說:“那就別來跟我說養老費。”娘家這些親戚,一個個全都是沒皮沒臉的吸血鬼,有好處就粘上來了,吃虧的事從來不肯幹。

“那你少給點,一個月給個二三十吧,媽身體不好,總要看病吃藥。”窦和平退一步說。

“沒有,一分都沒有!她看病都有報銷,要什麽錢吃藥?”窦美林毫不客氣地說,“你讓我給錢給她,你自己給過她一分錢嗎?”

窦和平說:“我當然也會給錢,三個人每人出一樣多的錢啊。”

窦美林冷笑:“你哄鬼呢?你會給她錢花,你不問她要錢花就不錯了。窦美麗會給她五十塊錢一個月?做夢呢。別以為我老實好欺負,她要真有那麽一天需要花錢請人照顧她了,屬于我的份,我肯定會出的,多餘的沒有,你把我的話告訴她吧。如果想要我現在每個月出養老費,那就立字據,房子我也要三分之一,別說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都可以。等幾年拆遷,拆遷費別少了我的就行。否則免談!”

窦和平聽她的語氣,咬緊了房子不肯松口,便也不好再逼着她,這事他搞不定,讓老娘自己來好了。

這個年因為窦和平來訪的事鬧得非常不開心,初六這天,窦美林開了店,一忙起來,這些煩心事才漸漸抛到腦後去。

正月裏的生意非常好。大家吃了一肚子油膩,現在就需要一些酸辣的東西壓一壓油膩。麻辣肉和麻辣肉絲正合人們的口味,尤其是孩子們,過年有了壓歲錢在身上,可以自由支配,每隔一陣就跑來買包麻辣肉去嚼。

邬藍捧着一本《平凡的世界》坐在櫃臺後,一邊烤火一邊等客,母親在家裏做豆皮,張紅還沒有來上班,店裏只有邬藍一個人在看店。正是過年期間,買肉的很少,窦美林也沒怎麽做鹵肉,櫃臺裏擺的主要都是麻辣肉和麻辣肉絲,另外還有一些鹵鴨掌和雞爪,有人喜歡買這個下酒。

邬藍眼睛的餘光瞥到店裏來人了,連忙放下書擡頭:“請問需要……阿姨,你好,給你拜年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年前在理發店裏遇到的杜禮柏和他媽鄭瑞雪,邬藍十分意外,沒想到他們這個時候會過來。

杜禮柏勾起嘴角調侃:“年都快過完了,還拜什麽年?拜年也沒有紅包了。”

鄭瑞雪嗔怪兒子:“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沒禮貌啊,你看人家小妹妹多有禮貌。”

邬藍抿嘴笑:“阿姨,你們進來坐吧?”她趕緊端了凳子過來,放在火爐邊。

鄭瑞雪進了店子,四顧了一下,小店很小,但是收拾得幹淨整潔,牆上貼着新年的挂歷,是一張塑料挂歷紙,一個美女的頭像,上面寫着藝術體的“1992”字樣,屋角擺着兩盆萬年青,還有一盆正在盛開的水仙,看起來春意融融,鄭瑞雪微微笑了一下:“你媽媽呢?”

邬藍說:“媽媽在家,一會兒會過來。”邬藍突然想到,鄭瑞雪不會是來取豆渣的吧,大過年的,她可真夠執着的。邬藍知道,其實黃豆粉也可以做面膜,不過黃豆粉的營養成分比豆渣多,容易引起營養過剩,長脂肪顆粒,濾去大部分營養成分的豆渣反而比較好一點。這年頭也沒什麽面膜,否則以杜家的財力,哪需用豆渣來保養。

杜禮柏拿過邬藍看的書翻了一下,擡了一下眉:“你也看這個?”

“你看了嗎?”邬藍問。

杜禮柏點點頭:“看過了。”

邬藍給他們母子倒了開水:“請喝水,阿姨。”

“好,謝謝。”鄭瑞雪接過去,将杯子捧在手心裏,暖着手,“你媽一個人看店?”

邬藍說:“沒有,我媽請了個阿姨來看店,她還沒上班,等過完年才來。阿姨你要嘗嘗我媽做的麻辣肉嗎?”

鄭瑞雪笑着說:“等一下,阿姨走的時候買一點回去。”

邬藍只好拿了零食過來,陪他們坐着,應答着鄭瑞雪的問題,無非就是問問學習啊、喜好之類的,杜禮柏則一直低着頭翻着邬藍的書。

時光緩緩流動,室內一片祥和。不時有人來買東西,邬藍不斷起身取貨收錢,那對母子倒是很安靜地等待着,沒有不耐煩的樣子。過了大概半個鐘頭,窦美林終于過來了,看見客人,十分驚喜,兩個女人一陣寒暄。窦美林跟邬藍說:“藍藍,你回去幫阿姨取點豆渣來,我剛剛做好的,用食品袋裝着帶來,可以嗎?”

邬藍點頭:“嗯,好的。我現在回去取。”

杜禮柏放下手裏的書:“我也出去走走。”

邬藍拿着鑰匙往家走,杜禮柏跟在她身後,邬藍回頭看他:“你去我家?”

杜禮柏說:“我無聊,去看看。”

邬藍也不知道跟杜禮柏說些什麽,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着。邬藍終于打破沉默,問:“我有時候看到周晟來我家買吃的,沒見到你們一起過來。”

杜禮柏說:“嗯,周晟在四中,離這裏近。我和文豪都在一中。”

邬藍有些意外:“文豪的學習很好啊?”

“還不錯。你以後考哪裏?”

邬藍說:“應該是一中。”

杜禮柏“哦”了一聲。

邬藍帶着杜禮柏回到家裏,在桶裏找到一個白色的布口袋,那裏裝着濾出來的豆渣,她用一個食品袋裝了一口袋:“好了。”

杜禮柏看着她手裏的豆腐渣:“這個用來塗在臉上?”

邬藍點頭:“對啊,用點溫水和蜂蜜拌起來,抹在臉上就可以了。”

杜禮柏做出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搞不明白女人的想法:“我來吧,這麽多,用不了吧。”

“天氣不熱,放冰箱裏就可以,不用每天都來拿了。”邬藍将袋子遞給杜禮柏拿着。

杜禮柏看着牆上的獎狀:“你也是個小學霸。”

邬藍不由得笑了起來:“我不算。吃蘋果。”

杜禮柏接過她手裏的蘋果:“謝謝。”

回到店裏,窦美林正準備做午飯:“雪姐,你們在我家吃午飯啊。”

鄭瑞雪擺擺手:“不麻煩了,中午有親戚在這附近請吃飯,我們這是順便過來的。我們這就要過去了,那邊應該在等着了。給我們買點麻辣肉絲和鴨腳吧,這個啃起來很有味道,我也試着做過,沒你做的好吃。”

窦美林戴上手套給她裝食物,笑道:“過獎了。”

母子倆買好東西,給錢的時候,窦美林還不好意思要:“頭一次來我店裏,我請你們吃吧。”

“第一次來你家買東西的人你都請客?你還請得起嗎?”鄭瑞雪笑道,“拿着。謝謝你的豆渣啊,我回去試試效果。”

“好的,慢走啊,用完了就過來拿,我這邊天天都有的。”窦美林說。

“好呢,走了啊,再見!”鄭瑞雪提着她的包。

杜禮柏提着豆渣和熟食跟在母親旁邊,十足的一個小保镖。

這個春節,窦美林沒有回娘家拜過年,只讓窦和平捎了一百塊錢回去給窦母,她實在是寒了心。元宵節這天,店裏來了個不速之客,那就是邬藍的外婆。窦母氣勢洶洶,非常不客氣地往店裏一站,張口就開始發難:“喲,當老板賺錢了,老娘都不要了。”

窦美林臉色一冷,這些親人們,接二連三地跑來揩油發難,沒有一個是省心的,實在叫人心寒,她冷淡地說:“媽,你這說的什麽話?”

窦母氣洶洶地說:“我說的什麽話?你還好意思叫我媽,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媽嗎?你問問你自己,你多久沒回去看過我了?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白生了你,早知道一生出來就掐死算了!”

店裏正好有客人在,聽見這裏鬧家務事,東西也不買了,擡腿便離開了,也有不少人站在門外開始看熱鬧。窦美林一看這生意是做不下去了,便說:“媽,不要在店裏鬧,回家去說。”她準備關門。

窦母的目的就是要在店裏鬧,給窦美林一些顏色瞧瞧,怎麽肯跟她回家,便大聲說:“去哪裏說,就要在這裏說,讓大家來評評理。”

窦美林将手套和口罩一摘,往櫃臺上一放:“行,那你就說吧。我倒要看看,我到底是哪裏對不住你,讓大家夥來評個理也好,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我多麽黑心腸,連自己的娘都不要了。”

窦母見她這樣,氣勢倒是弱了一分,不過她并沒有就此罷休:“你從前年六月到現在,沒有回過一次家,你說是不是?你兄弟妹妹說好了一個月每人給我五十塊錢生活費,你一分錢也不肯出,你說是不是?”

外面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也有人開始指指點點,悄聲議論起來。

窦美林聲音也大了起來:“既然你要說,那我就把話說清楚!那次是你把我趕走的,不讓我回去的,我哪次逢年過節沒有送錢回去?是你一直都讨厭我,看不起我,沒把我當女兒。我離婚那麽大的事,家裏沒有一個人來過問,你也沒說讓我回去住,我帶着女兒到這邊來租房子,我又沒有工作,自己擺攤賺點錢,租個門面開店,你們問過一聲嗎?現在來說我不回去看你,買了吃的用的回去,你嫌我買得少,說打發叫花子,給了錢也從來沒聽個響。你現在要我一個月出五十塊錢的生活費,說白了,我就是出不起!我一個女人帶着個孩子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別人當娘的誰不替自己的子女着想,只有我的娘平時不聞不問,要錢了就獅子開口,也不問別人負不負擔得起。你讓大家來評評理吧。到底是我無情,還是你無義?”

窦母大聲說:“你這裏還要請人看店,賺那麽多錢,怎麽可能出不起五十塊錢一個月?”

窦美林說:“你又不是沒有退休金,你要是真的沒有收入,養老是我的責任,我就是吃糠咽菜也會負擔。你養老有國家負擔,我平時又不是沒有給你錢零用,為什麽還要我每個月出五十塊錢生活費?我女兒要上學,她爸一個月才出四十塊錢生活費,而且到現在一分錢都沒看到。你想要錢,就去問邬華元要,就說是我說的,藍藍的生活費都給你去養老,我一分錢也不要他的。”

外面圍觀的人聽了他們的話,都忍不住議論起來,窦母的面相看起來就不太和善,說話的可信度就變得非常低了。一個人的內心,是很容易通過眼神、嘴角的紋路、面部的表情體現出來,時間一長,就會變成一個人的面相,從他的臉,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個人的心性。和善愛笑的人,眼神總是柔和的,魚尾紋很深;刻薄自私的人,眼神冷漠,嘴角總會不自覺地耷拉,總是一副誰欠了他幾百塊的樣子。而窦母恰好就是一臉刻薄相。

大家都習慣了窦美林和善親切的笑臉,知道這個老板娘并不是個小氣的人,從他們的對話看來,明顯是當媽的不講理,自己有退休金,還要子女一個月出五十塊錢生活費,真是獅子大開口,這給誰都負擔不起啊,人家又不是沒有自己的家庭。大家不由得對窦美林同情起來。

窦母的臉上有些挂不住,明面上說是要子女出養老費,事實上,只是跟窦美林一個人要,兒子是不可能給的,不問她要就不錯了;窦美麗現在生了孩子,又沒上班,家裏只有邬華元一個人掙錢,也是不可能拿得出錢來的。

窦母說:“我一個月才七十塊的退休金費,夠得到哪裏?”

窦美林簡直要哀嚎了:“媽,你一個人七十塊還不夠?我和藍藍兩個人也用不了這麽多生活費。端午節、中秋節、春節、你的生日,我哪次沒給你錢?每次至少都要給一百,你到底要多少錢才夠花呢?媽呀,你能不能體諒一下我們做子女的呢?我做點小本生意,還要養一個孩子,還要送她上學,我們連房子都沒有,還是租的別人的房子,你還想不想我們活啊?”

窦母嘴巴動了動,周圍的人議論聲更大了,一個非常正義的路人說:“老大姐,你就體諒一下子女吧,年輕人賺錢不容易啊。照她這麽算,一年至少也有三四百塊錢給你了,已經很不錯了,我兒子要是一年能給我四百塊錢,我都要哈哈笑了。”

大家都紛紛覺得窦母不知足,窦母見這情況完全不受控制,便說:“那子女孝順父母也不是這麽孝順的,光給點錢就夠了啊?平時問都不問一聲。”

窦美林說:“你是怪我沒回去看你,那行,以後我就多回去看看你好了。”

路人又說:“這就好了嘛,雙方各退讓一步,子女平時多回去看看老人,不要只給點錢就夠了。”

窦美林心裏冷笑,她媽巴不得只給錢不回去呢,還不是因為錢給得太少了。

邬藍這天不在店裏,她頭一天就開學了,回來聽見母親說起這事,不由得有些緊張:“以後外婆不會再來了吧?”

窦美林說:“我會去看她的,讓她別再去店裏。”

邬藍長嘆了口氣,這些親戚們,還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啊。

從這以後,窦美林每個月例行公事一般回娘家打個轉,防止窦母再去店裏鬧事。每次去其實就是送東西,水果肉菜等,放下東西就走了,她忙,也不想見到母親那副不知餍足的嘴臉。因為你待的時間稍長一點,她就會跟你說家裏卻什麽吃的、穿的、用的,意思就是,你給買吧。對于一個享樂主義來說,欲壑難填,窦美林深知自己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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