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梁依童跟鄭曉雅是乘坐馬車出的府, 在馬車上,梁依童将豫王的話轉述了一遍, “他說以後姐姐若想出府, 不必向他請示, 想去哪兒都可以。”

鄭曉雅這下是真驚訝了,“王爺真這樣說?”

梁依童笑道:“嗯,其實王爺還是很好的,只不過王爺确實是不喜女色, 對他來說, 姐姐的存在興許有些尴尬, 他雖不管不問, 卻也不會限制你們的自由。”

對鄭曉雅來說這自然是好事, 她入府兩年,這還是頭一次出府, 心情也輕快許多, 促狹道:“你那句确實不喜女色,以後還是別說了, 讓旁人聽了, 免得以為咱們王爺好男風。”

梁依童沒忍住笑出了聲。

一路上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到了護國寺。

護國寺依山而建,坐落在半山腰上, 需要攀登一千二百八十個臺階方能抵達。

馬車肯定是沒法上去的, 若是懶得一步步往上爬, 可以命小厮擡着步攆上去。梁依童和鄭曉雅想活動一下筋骨, 打算親自爬上去。

今日是個大晴天,日子也是好日子,來護國寺祈福跪拜的人不在少數,盡管兩人都戴着帷帽,那婀娜的身姿,清塵脫俗的氣質,卻引得衆人頻頻回首。

梁依童與鄭曉雅邊走邊交談,倒也沒太在意旁人的打量,走到一半,兩人就累了,恰好前方有個涼亭,便想去休息一下。

她們來到涼亭時,恰好剛走一撥人,正好騰出了位置,清荷也随着她們一并坐了下來,侍衛畢竟是男子,便沒進涼亭,在不遠處守着她們。

清荷小時候在農莊待着,體力相當好,梁依童和鄭曉雅都覺得累了,她卻臉不紅氣不喘的,還将提前備好的水囊拿了出來,讓兩人各喝了一些,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一些果脯和蜜餞,擱在了石桌上。

梁依童忍不住笑了,對鄭曉雅道:“有了清荷姐姐,枯燥的登山之路,都快變成郊游踏青了。”

清荷揉了揉鼻子,笑得憨憨的,“這不是怕你們覺得無趣嘛,左右您買的果脯多,吃點吧。”

兩人拿帕子擦了擦手,就吃了起來,梁依童偏愛蜜餞葡萄,剛吃了沒幾顆,就瞧到一個年輕女子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她顯然也是走路走累了,想過來休息一下。涼亭內雖只有一個石桌,周圍卻還有木長椅,也是可以坐人的,梁依童瞧到她們一行人走來時,也沒太在意,畢竟她們只占了石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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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丫鬟婆子走入涼亭後,就皺了皺眉,其中一個丫鬟竟很是潑辣,掃到她們二人身邊僅有一個丫鬟,張口就斥責道:“真是沒眼力見兒,瞧到我們姑娘來了,還不趕緊騰位置?”

梁依童捏果脯的動作停了一下,這才朝她們看了過去,她并未在意這個盛氣淩人的丫鬟,而是看向了丫鬟身後的年輕姑娘。

她臉上遮着一層白色的面紗,唯有眼睛露了出來,此刻眼底卻夾雜着難以言喻的不耐煩,顯然也是嫌棄涼亭內已經有了人。

梁依童仔細看了兩眼,才發現這少女的眉眼很是眼熟,恰好微風吹過,女子臉上的面紗微微上掀了一些,她唇角處的美人痣露了出來。

瞧到這顆痣時,梁依童才确定,她竟是再次遇到了熟人,有那麽一刻梁依童真心覺得京城還真小。

這位姑娘是三皇子妃蔣姿馨的一個小跟班,好像有點沾親帶故的關系,她名喚賀貞,一向唯蔣姿馨馬首是瞻,時常出入三皇子府,梁依童尚待在三皇子府時,她為了讨蔣姿馨歡心,沒少刁難她。

有一次,梁依童正在房內作畫時,卻聽到丫鬟通報,說三皇子喚她去花園賞花,三皇子興致來時,确實喊她去過花園,梁依童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便去了後花園。

來到花園時,卻根本沒見三皇子的身影,反倒是三皇子妃和她兩個小跟班都在,當時就是賀貞讓丫鬟将她喚來的。

當時梁依童心中已經升起了不好的預感,她福了福身,恭敬地給三皇子妃請了個安,就想退下去,然而賀貞突然上前一步,一巴掌甩在了她臉上。

梁依童毫無防備,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手肘也磕破了。

賀貞卻走過來,居高臨下道:“三皇子妃好不容易來了興致,想在這兒吟詩作對,特意屏退了丫鬟,你是哪裏的丫鬟。竟如此不識趣?非要往上湊,是不是誠心給三皇子妃添堵?不教訓你一番,當真是無法無天!”

她說着又要扇梁依童巴掌,三皇子妃這才悠悠道:“她可不是丫鬟,快別教訓了,放她離開吧,三皇子若是知曉了,咱們可沒好果子吃。”

賀貞這才裝模作樣地放過她。

賀貞頭腦簡單,欺負人時也沒什麽高明手段,盡管如此,梁依童也着實吃了不少苦頭。

其中有一次,便是賀貞使喚她給三皇子妃倒水,剛開始倒的嫌涼,她加了些開水後,她又嫌燙,直接潑在了她臉上,潑完還假惺惺道:“哎呦,水太燙,失手了。”

若非她躲了一下,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想起往事,梁依童眼睛眯了眯,道:“寺廟建設的涼亭,是供大家休息的,又不獨屬某一個人,就算皇子公主來了,也不會如此行事,你們算哪根蔥,開口竟趕人,懂不懂先來後到的道理?就算滾,也該是你們滾吧?”

鄭曉雅印象中的梁依童始終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她還是第一次見她與人争執,不過這丫鬟說話也着實難聽,就算梁依童沒回嘴,以她的性子,也肯定會頂回去,這會兒便也沒多說什麽。

這丫鬟沒料到她會還嘴,顯然有些吃驚,賀貞眉頭間的煩躁更多了些,冷厲的目光直接朝梁依童掃了過來,眼中滿是鄙夷。

婆子見狀,呵斥道:“放肆!哪裏來的黃毛丫頭?如此粗魯,連我們都趕!你曉不曉得我們主子是何身份?”

鄭曉雅沒忍住,撲哧笑了一下,“什麽身份?說出來我聽聽有多吓人。”

他們家沒出事時,她也算貴女圈裏數一數二的人物,走到哪兒都是衆星捧月一般,連她都沒瞧出這少女是誰,可見,身份不過一般,她身邊的丫鬟婆子倒真是好大口氣。

那婆子見她們絲毫沒有畏懼,心中竟無端有些打鼓,莫名有種踢到鐵板的感覺,一時竟沒敢報出自己姑娘的身份。

說起來,賀貞的父親只是個從五品官員,賀貞不過是搭上了蔣姿馨,才學起了貴女的做派,出門非帶着兩個丫鬟兩個婆子。硬撐出來的氣派,遇到真正的貴女時,當然會慫。

剛剛她的丫鬟敢出口趕人,也不過是見她們兩人身邊才只跟一個丫鬟,想必不是什麽厲害人家出身。

見婆子第一時間沒報家門,賀貞有些羞惱,瞪着梁依童和鄭曉雅道:“你們也配知道我的身份?瞧着不過是泥腿子做派,識趣點就趕緊給我讓開,別讓我們動手趕人!”

梁依童輕輕笑了笑,“難怪說我們泥腿子做派,我們确實樸素,你應該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姨娘吧?瞧這穿金戴銀的氣勢,還真有種貴婦的富态,衣服是在哪兒做的呀?花色雖老了些,不過也倒也襯你的年齡,回頭我給我姨娘也做一身去。”

賀貞氣得胸膛上下起伏,今日她上身穿着牡丹花褂子,下身是霞彩千色梅花嬌紗裙,頭上斜插着碧玉瓒鳳釵,因身材圓滾,雖略顯富态,她卻梳着雙髻,怎麽也不至于被認成婦人吧?

清楚眼前的少女必然是故意的,她上前兩步就朝她扇了過來。

見她還跟之前一樣簡單粗暴,梁依童眼中閃過一抹厭惡,上一世,礙于三皇子妃也在,她不好還手,這一世沒道理還要任她欺辱。

見她撲過來時,梁依童就伸腿直接踢在了她小腿上,少女沒站穩,直接朝石桌摔了過來,丫鬟來不及拉她,只是驚呼了一聲,她整個人都摔倒在了地上,額頭正好磕在石凳上。

她臉上的面紗也掉了下來,額頭上也出了血,丫鬟婆子吓得臉都白了,賀貞疼得叫了一聲,被丫鬟婆子扶起時,依然疼得眼冒金星,她伸手摸了一下,見一手的血,吓得尖叫了起來,“賤人!賤人!真是個賤人!一群廢物,還不給本姑娘使勁兒教訓她!給我上啊!今天非要讓這小賤人破相不可!”

侍衛們聽到動靜,已經跑了進來,賀貞身邊的人還未抓住梁依童,就見亭子裏湧出六個帶刀的侍衛,直接将她們幾個包圍了起來,其中一個還恭敬地走到了梁依童身邊,道:“姑娘您沒事吧?”

賀貞疼得捂住了額頭,瞧到這幾個侍衛時,心中卻掀起一抹驚濤駭浪,她雖巴結上了蔣姿馨,然而蔣姿馨雖貴為侯府的嫡長女,還是未來的三皇子妃,她卻也從未見過蔣姿馨出門時有侍衛跟着。

面前這小少女究竟是什麽人?身邊竟有侍衛保駕護航,賀貞吓的額頭都不疼了,唯恐沖撞了真正的貴人。

梁依童眯了眯眼,見她吓得臉頰蒼白,才悠悠對侍衛道:“我沒事,是這位貴婦有事,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身旁的丫鬟婆子,卻将責任歸咎在我身上,想找我算賬,當真是好笑。”

哪怕再次被稱為了婦人,賀貞卻敢怒不敢言,唯恐侍衛們抽出刀,将她們結果了,她厲聲對身邊的丫鬟婆子道:“一個個還真是瞎了狗眼,還不跪下請罪?我是自個摔得,與她們無關,莫要沖撞了貴人!”

丫鬟婆子早在瞧到侍衛時,就吓得有些瑟瑟發抖了,這會兒聽到主子口中竟吐出了貴人兩字,全跪了下來,一個個開始拼命磕頭,“是奴才眼瞎,求姑娘饒命!”

梁依童悠悠吃着果脯,沒理她們,鄭曉雅也樂得看好戲,臉上始終挂着淺淺的笑,等她們額頭都快磕破了,賀貞也快吓成了一只小鹌鹑,梁依童才道:“剛剛不是還氣勢洶洶的要讓我們滾?如今怎麽都跪下了?”

丫鬟婆子吓得大氣都不敢出,本以為她們認錯态度良好,面前的小姑娘會放過她們,誰料她纖纖玉指,竟一一指向她們,“一群狗仗人勢,欺軟怕硬的東西,今日若饒過你們,日後不定又欺負誰,罷了,誰讓本姑娘好心呢,我也懶得為難你們,你們自個滾出涼亭吧,要真正的滾哦,都躺下吧。”

“還有你!”

她又指了指賀貞,笑道:“我不管你是誰,若不想本姑娘徹底記住你,今天就從我跟前滾出去!”

賀貞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然而目光掃到這幾個侍衛時,想要罵人的話又全咽回了肚子裏,她氣的手指都在顫抖,身旁的丫鬟婆子,在聽到梁依童的話時,已經躺到了地上,乖乖滾了出去。

進入涼亭時,還需要上四個臺階,她們竟真的從臺階上滾了下去,盡管只有四階,身體摔在地上時,也發出砰地一聲,好在不算高,只是疼了些,并不會缺胳膊少腿的,她們瑟瑟發抖地從地上爬起來時,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

透過她們,梁依童竟再次想到了過去的自己,那個灰頭土臉,總是異常狼狽的自己,她的目光掃向了賀貞。

賀貞漲得臉頰通紅,她父親好歹是從五品官員,她若真從這兒滾了下去,只怕賀家的臉都要丢光了,然而對上這小少女漆黑的眼眸時,她竟生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見這小少女底氣如此足,賀貞甚至不敢去猜她究竟是誰。府裏有侍衛的,除了皇室人員,整個京城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又哪裏是她得罪的起的?

她連蔣姿馨都不敢開罪,真得罪了,她肯定能輕輕松松弄死她,這小少女若是想要她的命,她肯定逃不過吧?

賀貞快要被自己的想象吓死了,在她冷然的目光下,她顫抖着躺了下來,一咬牙,滾了出去,滾動的時候,時間好似靜止了。她不知何時竟哭了,身體從臺階上摔下來時,賀貞覺得一起被摔碎的還有她的自尊。

梁依童已經從石凳上站了起來,她走下臺階,居高臨下看着賀貞,面上甚至帶着笑,“我不過開個玩笑罷了,你們怎麽竟真的滾了下來?罷了罷了,快起來吧,以後莫要欺負弱小,懂嗎?”

賀貞什麽話都不敢說,這會兒望着她眼中的笑,甚至都覺得恐懼,她顫顫巍巍想爬起來,卻沒有成功,還是丫鬟婆子,連忙将她扶了起來。

梁依童道:“雅姐姐,我們走吧。”

鄭曉雅已經站了起來,清荷這會兒望着梁依童的目光都帶着古怪,覺得她像變了一個人,偏偏又不敢多嘴。

賀貞的丫鬟,見自家姑娘站都站不穩,倒是如願将她扶進了涼亭,讓她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侍衛們依然不遠不近地跟在梁依童身後。

此刻,梁依童的心情卻很是複雜,雖然談不上高興,在看到賀貞的那一刻,堵在心中的濁氣,卻稍微散去了些。

鄭曉雅自然瞧出了她的不對勁,清楚她與賀貞必然是有過節,她也沒多說旁的,只是道:“妹妹今日行事固然痛快,若是落入王爺耳中,難免會落下仗勢欺人的形象。”

在鄭曉雅看來,她好不容易才在王爺跟前得了恩寵,若是因此給王爺留下個糟糕的印象,多少有些不妥。

清楚她是好心提醒,梁依童笑了笑,她确實有仗勢欺人的意思,不過是清楚賀貞欺軟怕硬的本性,才借了侍衛的勢,這些侍衛雖沒說什麽,他們對豫王卻再忠心不過,回府後肯定會禀告給他的。

梁依童的此舉,何嘗不是一種試探,她真的想看看豫王待她的好,究竟有沒有底線,是不是知道她的為人後,就會疏遠她?

如果會疏遠,不若讓她早點清醒一些,她上一世活得那麽憋屈,死的那樣凄慘,她肯定是要複仇的,他若無法接受這樣的她,若無法接受……

梁依童也沒想好怎麽辦。

她每日對着他巧笑嫣然,不知不覺就已經卸下了心防,她這次不過是露出一點點張牙舞爪的模樣,他若真不能接受,大不了她還裝出那副乖巧可人的模樣,只是以後,勢必會跟他疏遠起來。

梁依童低聲道:“落下就落下吧,雅姐姐,一直繃着也很累的,我就想偶爾肆意那麽一下下。”

要不然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呢?

鄭曉雅自然聽懂了她的話,不知為何,這一刻,她竟覺得面前的小少女,經歷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傷痛。

鄭曉雅伸手牽住了她的手,笑道:“不怕呀,就算在豫王跟前無法肆意,以後在姐姐面前,你想怎樣都可以的。”

她實在不覺得豫王能夠包容她,畢竟男人眼中的小姑娘,唯有天真無邪,乖巧可人才惹人憐惜。

可是鄭曉雅不一樣,在經歷了人走茶涼,又見證了一張張醜惡的嘴臉後,她清楚,肆意活着有多難,她卻喜歡梁依童的這份真與純。

梁依童彎了彎唇,伸手挽住了鄭曉雅的手臂,笑道:“清荷姐姐已經要被我吓傻了,日後不讓我踏足雲苑怎麽辦?”

鄭曉雅笑着搖了搖頭。

梁依童狀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瞧到不遠處有個婦人正小心翼翼尾随着她們,去涼亭休息前,她就墜在她們身後不遠處,她們休息了這麽久,她卻還是不遠不近地跟着她們,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梁依童唇邊泛起一個笑,心中總算開心了點,跟宋氏比起來,賀貞算什麽?不過是一個欺負過她的小蝦米罷了,大魚竟真要上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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