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五杯
宋棠結束工作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 她先把助理送回家, 接着切換導航路線回家, 她有些疲憊，靠着意志力撐着聽語音指示, 約莫過了半小時便聽到：“目的地在右手邊。”
她深深吸口氣，找了停車格停好，下車後走了幾步覺得不太對，左右環視，才發現周遭的環境錯了，她居然導航到了荼茗住的小區。
宋棠皺緊眉頭，立刻走回去，上車打開導航, 才看到确實自己設定的，而且這個地址的備注叫做“回家”，自己的那個地址叫做“宿舍”。
這是什麽時候被改的？荼茗改的還是黎墨？
不過她上回開這輛車也有好幾個月了, 有黎墨在就不需要開, 有荼茗在的話……他不給開。
至從上次與荼茗不愉快後, 她已經一周沒找他了。
她是在鬧別扭沒錯, 拉不下面子打給他，可是身體還記得與他有關的事，或許清醒的時候可以抵抗, 但是疲憊的時候就會本能地回到他身邊。
宋棠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等比賽完再找荼茗吧，她怕自己會影響到他, 又可能……她怕自己沒那麽重要，不足以影響他，若是這樣的事實，她可能會更加不好受。
這麽一想，突然就悲觀起來。
她坐在駕駛座上，彎下身慢慢把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現在她是真的很累了，倒不如就在車上小睡一下，起來再說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幾道刺眼的光射進來，她有些迷茫地睜開眼睛，便看到前面有一輛警車，一個警察正在與一個男人說話。
宋棠撐起身子，然後玻璃窗被敲了幾下，她轉頭才看到是警察，便趕緊按下車窗，警察彎下身先看了一下車內，才問：“女士，您還好嗎？”
“嗯，請問……前面怎麽了？”她揉了揉額頭。
“有人報警說你倒在車裏，敲車窗沒反應我們才來的，你要是再不醒，我們就會破窗了。”警察嚴肅地說。
“抱歉，給你們這麽大困擾，我就是開車累了停車睡一下，我身體沒事。”她雙手合十，非常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你家不就在前面？怎麽不回家睡呢？就是跟老公吵架也別這樣，大半夜一個人躺車裏睡，要是出意外怎麽辦？”警察嘆了口氣，低聲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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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麽？”她困惑地眨了眼，“我……”
“棠棠？”
她瞥頭，便看到那個與警察聊天的男人朝向自己跑來，他的表情緊繃而不安，仔仔細細地打量自己，彎下身來與自己平視：“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荼茗，她有些五味雜陳。
“沒、沒事……我只是累了，停車睡一下而已。”
“真的？”他不放心地又問。
“真的，我就是先把助理送回去，然後順路過來，可是太累了才想先睡一下再開。”
“沒事就好。”
望着荼茗一臉難受，宋棠吸了口氣，推開車門下車，朝兩個警察深深鞠躬，随後道：“兩位大哥對不起，是我造成麻煩了，我這就回家睡，不好意思。”
兩個警察互看了一眼，又叮囑了幾句後才離開。
待警車走了之後，她才又看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小區的保安說的，說巡邏的時候看到你，敲你車窗沒反應就報警，然後才打給我讓我确認是不是你，我過來的時候警察已經到了。”
宋棠抿了抿唇，低下頭，幾秒才開口：“不好意思，是我造成你的麻煩，打擾你睡覺。”
這句話說完後便是一陣靜默。
宋棠慢慢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紅了眼眶的眼睛，還有他忍住哽咽的咬唇與吸鼻聲，一顆眼淚緩緩流下，他的視線始終沒有移開過自己，讓她一瞬間有些窒息，歉意油然而生。
她凝視他，微微閉上眼睛，輕輕搖了搖頭，沉默幾秒便緩緩開口：“對不起。”
荼茗哽咽着，小聲地說：“我、我很怕。”
“怕什麽？”
“如果你出事，我會不知道怎麽辦。”
宋棠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淡淡地說：“我真沒事，以後我不會大半夜在車上睡了，我真的只是……”話還沒說完，她就打了一個噴嚏。
荼茗頓了一下，立刻就打開後車門，撈出一件外套出來就披在她身上，然後抱緊自己。
宋棠都還沒反應過來，才看他兩行眼淚一行鼻涕，前一秒還十分可憐，後一秒男友力突然爆棚，她還不知道自己後座有這件外套，他就已經眼明手快的拿出來，此時雙手輕輕拍撫自己，充滿委屈的哽咽聲在她耳邊聽得清晰。
“我們先回去，好嗎？”好半晌，她說。
“好。”他立刻點頭，嗓音有些沙啞，“我幫你把車鎖好，你先上去吧。”
宋棠先走上人行道，荼茗則馬上鑽進車裏，幾分鐘後拿了她的包跟手機出來，确認車上鎖後轉頭看到宋棠還在原地，趕緊走上前，還沒開口問就被她牽住手拉着往前走。
“我知道你想問我為什麽等你。”她擡頭看他。
“嗯。”他點點頭。
“我當然得等你，這大半夜讓我自己走回去，要是又有危險怎麽辦？”
“哦……”他的聲音略顯失落。
“還有，我決定随了我身體的意願，從了你。”
聽到這話的荼茗，忍不住咳了一聲，耳根微紅，啞着聲音問：“什麽意思？”
“我今天很累很累，真的很累。”她把頭輕靠在他的手臂上，眼睛望向上頭的黑夜，“而我腦子累得沒法思考，只想着趕緊回家休息，結果我也不知道我導航按了什麽，怎麽開車的……我就到你這了，一下車的時候還沒覺得不對，之後才反應過來。”
“那、那你可以打給我不是嗎？”
“我不敢打給你。”
荼茗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她，微微紅腫的眼睛此時依然盈着水光，他雙手握住她的手，然後放到唇前輕吻，雖然沒有聲音，但是宋棠感覺得出來他的嘴唇在動，像是說對不起。
這副模樣，她看得心都軟了，便踮起腳尖也朝他的手親了一下。
他明顯愣了幾秒，手微微張開後捧住她的臉，輕聲問：“那……我們和好嗎？”
她微微歪頭，輕笑：“我們有吵過架嗎？”
他上揚起嘴角，輕輕搖頭：“當然沒有。”
“嗯，那就回家。”
“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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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個夢，越是掙紮就越難掙脫，他倏地睜眼，早晨的陽光照得卧室一片明亮，脖頸處感受到淺淺的呼吸吐息，本來因為夢而緊繃的情緒也逐漸緩下來，他忍不住輕輕地啄了一口她的額頭。
沒有她的那幾天，他天天都睡不好，而如今她回來了，仿佛溺水者抓到了浮木，他的不安也找到了能安撫的對象。
荼茗輕手輕腳地把宋棠放到枕頭上，蓋好被子才離開房間。
簡單的洗漱後走到客廳，先打開電腦看投票結果——雖然心裏已經有底。
昨晚他是陪黎墨男朋友過生日，美其名慶生去吃大餐，主要是辦了一個小的慶功宴，原因是奶茶節的投票得了第一名。
而規則也有了改變，因為有太多參賽者抗議，因此寫的模淩兩可的決賽參考争議，最後改為不影響決賽，而是多增加一個觀衆人氣獎。
而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的票數在最後幾天擠近前三，只因一個流量男明星收工後來喝了一杯，發到綠洲上自拍當作福利，粉絲們把圖片放大分析，看出了包裝上特殊的化學式LOGO，再加上明星寵粉，請了當天跟來的粉絲一人一杯，很快就引來大量粉絲消費，票數一下就沖上來。
不過這也并非是自己的功勞，會讓明星過來消費還是因為宋棠的關系，她那時候替店裏宣傳的照片與推薦寫得很好，對方過來的時候就是拿着宋棠拍的照片，笑得腼腆：“想喝這一款，這是不是沒在菜單上？”
“是沒在菜單上，但今天剛好材料還有，我給您做。”
“啊，真是太好了，太麻煩您了。”對方很不好意思的雙手合掌，開心地坐到吧臺上，“能讓宋老師拍的飲料，一定不一般。”
“是嗎？”
“當然，宋老師可是很多人想合作的攝影師，她基本上不拍食物的，你們應該是唯一一家被她拍的吧，我可是宋老師的粉啊。”
“你也喜歡攝影？”
“喜歡，我出道前是個設計師，也接觸過攝影，有幸參與過她的拍攝工作幾次，我覺得她對畫面的敏銳度太吓人了，該怎麽擺該怎麽站，如何呈現出不同的韻味，她都把握得非常好。就像是有一把很精準的尺，只要認真看她的作品，會發現她一直在突破既有的框架，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啊，她怎麽變都能把構圖弄的很和諧，真的很厲害。”
聽着旁人對宋棠的贊美，他突然想通了，那句萬變不離其宗，也就是無論形式上如何變化，本質上其實都一樣。
這個道理，放到哪件事情都可以，她與他所在意的點，不過就是因為太過在乎而産生的關切盲點。
所以關于菜單調整的這件事，或許一開始就沒必要吵。
“不知道能不能麻煩您，外面有一些粉絲在等我，我想請他們喝。”
他本想把不做外帶這件事說出來，但是到口後又吞下去了，淡淡一笑：“好。”
……
“看什麽這麽入神？”
荼茗感覺到肩膀上突然一個重量壓下來，他會心一笑，反手摸了那顆小頭顱，輕聲說：“托你的福，第一名。”
這句話讓宋棠睜大眼睛，手趕緊伸過去筆電觸控板，往上滑看到排名的時候哇了一聲，難以置信：“第一名？真的第一？”
“嗯，不過這個投票不影響決賽了，主辦單位後來發了公告，這投票會有另外的人氣獎。”
“這才對嘛，怎麽會有讓觀衆評比去影響決賽的？”她說，“不過你剛說托我的福？我幹嘛了嗎？”
“有個明星因為看到你的介紹來店裏，回去發了文後粉絲就來了，一下子我們票就上來了。”
“誰啊？”
“這個。”他把手機截圖給她看。
“哦，原來是他啊，難怪了，他的粉絲黏着度大，而且他很喜歡找新東西吃，又挑嘴。”她說，“不過這也不全是我的關系，如果你的奶茶沒有堅持好品質，他不會拍照公開的，他是少數我知道社交軟件帳號自己管的人，因為他很有原則，這可能跟他有職場經歷有關。”
荼茗淡淡一笑：“聽說了，他在我這裏贊美你好久，說是沒入圈以前，跟過你幾次拍攝。”
“是嗎？這我就沒印象了。”宋棠聳聳肩，“看來我應該是沒得罪他，跟過我工作的人沒說我壞話就挺不錯了。”
荼茗拉着她坐到身旁，認真地望着她：“我為我那時候的脾氣跟你道歉，我是知道你在乎我，但我太鑽牛角尖，所以……”
她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夠了，停，過去就過去了，心裏知道就好，就是四個字的結論，關心則亂。”
荼茗拿下她的手，抿唇一笑：“好，那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什麽？”
“下周五我畢業典禮，你能來嗎？”
“我得要看看工作行程才能回答你，我有個外國朋友來救場拍廣告，她那天要回去了，我們有頓飯要吃。”
“好，就看你的行程，如果不行就別勉強。”
“唔？聽起來語氣有點委屈？”她調侃。
“倒沒什麽，就只是差別在我是活在別人的相簿裏，還是你這兒了。”他輕笑。
“你這就有點威脅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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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畢業生代表，管理學院荼茗致詞。”
鼓掌聲伴随着歡呼聲，荼茗挺胸坦然師長們行禮，才走上講臺前，面向下面的師長與同學。
他掃視了臺下的座位，深深吸了口氣，照稿念出了對學校的感恩與對學弟妹的建議，這時右邊的門被打開了，走進來一群人，依序坐在最後一排，而靠近走道的那位脫下帽子，他看清楚了是誰。
那一剎那，他感到一股力量盈滿全身，他把稿子給折了起來。
“我想借此分享一下我最近遇上的事，很多人覺得畢業後才算是進入社會，但于我而言，我提早經歷了何謂社會，學校會對你包容，但社會并不是。”他慢慢地走到講臺旁邊，拳頭握緊往上，“很多時候，你會發現事情變得身不由己，甚至充滿不公平，你又發現袖手旁觀比挺身而出更容易，你更會發現在利益驅使下，會有強大的壓力逼你妥協，這時你該怎麽呢？”
底下傳來幾個學生回應，有人說堅持面對，也有人說只能放棄，他緩緩走到講臺前面，慢慢地說：“面對或者放棄都沒有錯，只是你要選擇清楚，該面對的是什麽，又該放棄什麽？而支撐你做這些決定的又是什麽？”
他吸了一口氣，環視底下的學弟妹們，又緩緩開口：“我選擇堅定自己的初心，放棄追求一時的虛榮感，而支撐我這個決定的是愛。”
這句話說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待掌聲稍歇，他便說：“我其實是個調酒師，幾年前我參加比賽得了名次，最後被判取消資格，原因不是作品不好，也不是我違規，而是因為我的病，我有味覺障礙。”
場內傳來此起彼落的驚呼與談論聲。
“這件事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很多時候不是你行不行，而是別人判斷你不行，你只能被壓着否定自己，那時沒人幫我說話，我的病也因此加重，心理壓力讓我放棄調酒這條路。”他說，“直到我碰上一個人，她給了我力量，她教會我要認同自己，她信任我，她用行動告訴我，我的缺陷反而是我比旁人更加出色的原因，味覺障礙讓我突破對味道的既定印象，不僅僅是舌頭平面的感受，也能運用食材去創造出立體感，所以這次我又參加了比賽，順利地通過初賽複賽，下個月就要決賽了。”
臺下又是一陣掌聲，而他趁着掌聲未落，立刻說：“這個人現在也在臺下，她就是攝影師宋棠，宋老師。”
全場哇的一聲，紛紛鼓噪歡呼起來，後頭的工作人員很快就找到坐在最後面的宋棠，鏡頭也轉向她，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來，朝大家鞠躬。
“我想趁機跟每位同學說，珍惜身邊照顧你、陪伴你的人，他們會是你在挫折時的力量，人生有很多事情會很困難，你可能會痛苦、會放棄，但絕對不要失去再站起來的勇氣，最後，請各位看一看你身邊的同學，互道珍重，雖然我們将要離別，但未來可期，祝福各位畢業快樂，事事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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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沒告訴我你代表致詞？”
“你不也沒回我訊息說要來嗎？”
“我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嗎？”
“所以我最後脫稿對你告白。”
宋棠停下腳步，擡頭看眼前理直氣壯的大男孩，無奈地說：“還頂嘴，你就不怕尴尬啊？”
“我自覺收尾還可以吧，至少我該說的有說，不該說的也說了。”荼茗笑了笑，“我剛才一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有一股力量沖上來。”
“什麽力量？”她納悶。
“任性的力量，想着要是搞砸了，你會替我收尾的。”他調笑道。
宋棠忍不住出手捏了他一把，他吃痛哎了一聲：“你還真的捏，我不要面子的？”
“少來吧你，你剛才早就丢地上了，是我給你撿起來的，現在幫你裝上。”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退了幾步，“好了辦正事，你站去那邊，我要拍了。”
聽到要拍照，荼茗立刻乖巧：“站哪？”
“就後退三步，把帽子戴好，然後看我。”
簡單的指令，他卻心領神會，乖乖地把學士帽戴好，朝她露出微笑。
與此同時，他看到她上揚的嘴角，雖被相機遮住了一半，可她的笑容依舊美的讓自己無法移開視線。
她用相機記錄自己，而他早已把她刻入眼底，一眼萬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