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并不大的宅子裏,坐着一老一少兩個人,此刻他們面前的棋盤正在激烈的拼殺,但兩人臉上卻都是一副平淡風輕的模樣。
“你真要去?”
老的那位抹了把自己的白胡子。
年輕的那位落下一子,溫聲道:“夫子是怪我?”
老的那位搖了搖頭,将視線轉向了屋子外頭:“我怎會怪你,此事關乎你的未來,當然由你自己做主為罷。”
“可我見夫子您卻是不大歡愉我的決定。”
老的那位嘆了口氣:“我本想讓你多磨砺幾年,畢竟現今朝堂頗為不安寧,可沒想到你竟選擇在這個時段趕考,一時出乎了我的意料。不過你自來都是個有主意的,也不用我多操心,此事既然你已決定,那我也不會阻攔,只是你須知,朝堂風雲變化,多的是捧高踩低的小兒之輩。”
年輕的那個點了點頭:“謹記先生之言。”
老的那位瞧了瞧面前這個明明年歲不大,但已超出常人許多的少年,一時恍然,忽而想起了初次見他的場面。
七年前,受太子遇害之事的牽連,蔣宇也被削去太傅一職。只想找一處地界安好,于是在一戶遠離京城的村子裏做了私塾先生。
第 33 章
大梁雖以讀書為重,但鄉村破戶甚少有精力和銀錢花在這上頭的,所以他招收的學生不多,大多是村裏還有幾畝田地的。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後半輩子也就這樣過去了,對于那些朝堂紛争,對于那些舊人舊事,終究會随着時間的消逝而遺忘。
但這少年是個意外。
蔣宇還記得初次見到這少年時,他偷偷地趴在窗外瞧着他上課,起初他只以為這孩童是一時興起,但沒想到之後幾天日日如此,直到持續了一個月,這不得不引起他的好奇,一好奇就未讓人将小孩趕走。
他注意到那孩童是真的非常認真,并沒有頑劣的心态。
他讓學堂裏的其他孩子練字時,那小孩就在窗外用根樹枝劃着練。他有時候故意從小孩身邊走過,驚奇的發現那字竟練得不錯。
而幾日後,那小孩似是看出來了,某日見他出來,當即跪了下去,道:“請先生收我。”
蔣宇那會被小孩的話愣了一下,淡淡的反問道:“那你可交得起束脩?”
小孩咬着下唇,搖了搖頭,他轉身漠然的走開。
他原本以為,這小孩大概該放棄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小孩卻并未放棄,而是比以往更認真,那字也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
從原本的歪歪扭扭到而後方方正正,進步之神速,讓他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
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定性,這往後可不得了。
當然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有收徒的意向。
讓他真正轉變心思的是他第一次開始講學的某日。
那日他在學堂上讀完了《詩經》中的一篇文章,然後要求學堂上的學生下午時許将整篇文默下,能默下多少算多少。
不過他也并不期待這些孩子真能默完整篇的文章。
而後在他整理桌案時,察覺到屋外熙熙攘攘的。他一時困惑擡頭去看,看見了屋外站着還沒走的學生,好奇的走過去瞧了瞧。
這一瞧,讓他吃驚連連。
和前幾次一樣,小孩認真的用着樹枝練字,驚訝的是,他此刻手下寫的字正是方才蔣宇讀了一遍的詩詞。
一刻鐘後,蔣宇瞅着分毫不差的字內心十分心驚,若是他沒記錯的話,自己方才只讀了三遍,而從他開始練字開始,不過兩個月餘罷了。
天禀異賦者他見之不少,但是出身草莽,又能有如此定性的孩童,蔣宇自認未曾見過,他知道這小孩往後定不同凡響。
在他驚駭中,小孩又如同前一次一樣,在他面前跪了下來,磕頭道:“請先生收我為徒。”
他沉默着,又問了同樣的問題。
這一次他聽到那個小孩回道:“若先生信我的話,往後束脩我會加倍奉上。”
他記得很清楚,那張仍舊稚嫩的臉上,那雙眼睛卻異常堅定,讓他困惑:“你為何一定要我收你為徒?”
小孩沒有絲毫猶豫,緩慢又平平穩到:“我要往後無人再欺辱我,小瞧我。”
蔣宇聽他所說,蹙了眉,但還是問道:“如若往後你有所成,還有人犯你,你當如何?”
蔣宇至今都記得,小孩的回答超出他的意料。
“若不服者,必當殺之除之。”
這回答不是蔣宇想要的,若是在早幾年,他絕對不會教導這樣的孩子,因為這樣的人,并不算得真正意義上的君子之派。
但那句話卻讓如今聲名狼狽的他深有體會,讓他忽生起了對從前為官時的感慨。若是當初他的心能狠點,勸說那位主子,是否如今就不會落得這樣子的下場,那人也不會死了。
于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受了什麽蠱惑,等意識到的時候話已出口:“既是收徒,總得知道你的名字罷,你叫什麽?”
小孩歡喜道:“吾名李今晏。”
蔣宇回神才發現自己盯着人家看了許久,見他回望着自己,于是呵笑一聲:“去吧,讓那些老家夥看看,就算是我不在京城良久,可教出的徒弟照樣不比他們的差。”
蔣宇想到,也許他從來都沒忘了從前,也許他一直在等着回京的那一刻,而他的回京必然不再像七年前那般狼狽。
不過他還是對這個至今還不能完全看穿的弟子的表達了不解:“說起來還真是不知道讓你沖動的做出這個選擇的是什麽原因。”
李今晏在他最後那句話時頓了頓手,而後才輕輕落下最後一子,道了聲:“是。”
兩個時辰後,李今晏的身影出現在一間破敗的廟宇門外。
那廟宇裏似是有人。
他推門而入,裏頭的人見着他立馬走了上來,若是顧卿卿在此的話,立馬就能認出來,此人正是山寨上那個上了年紀的廚娘。
“這是你的錢,拿着吧。”
李今晏神情淡漠的将手上的銀袋子扔了過去,瞧着老廚娘谄媚的接過銀子的場面,似是嘲諷。
銀子果然是個好東西。
“我之前讓你放火,可沒說讓你将整個寨子給燒了。”
老廚娘數銀子的動作頓了下來,有些小心的将銀子往懷裏摟了樓:“這不火大才能逃得出嘛。”
李今晏冷哼了聲,也沒管,畢竟那場火到底燒死了多少人他也不相關心,只是之後他往破廟四周瞧了瞧,見沒看見要的東西,立刻蹙了眉:“我說的燈籠你沒帶出來?”
老廚娘這會已經數完銀子了,緊緊地捂進了懷裏,聽他說這話小眼珠子一轉,開口道:“公子您先別急嘛,那燈籠老奴自然是帶着的,只是這錢嘛……”
說着嘿嘿笑了兩聲,李今晏此刻哪裏還有不明白的:“看來,你這是要加錢了。”
老廚娘沒回應,但表情很明顯就是如此。
李今晏默了片刻,雖冷哼了一聲,但還是從衣袖裏又掏出了些銀子。盯着那老廚娘,緩緩道:“這銀子嘛,我只有這些了,若你還不拿出來的話,我保管不光我手上這些,便是連你現在的那些也能沒。”
說完他就将手上其中一錠銀子往窗外扔去。
見他還要扔第二錠,老廚娘立馬急了:“別別,我現下就拿,現下就拿。”
而後老廚娘從破敗的佛像石墩後掏出了一件被燒了一小半的燈籠,他這才止了手。
“這燈籠我去找時被火燒壞了,老奴這是好不容易從廢堆裏那出來的,公子您就算不看老奴年紀大了,也看在老奴千辛萬苦的給您找這物件,再加點?”
李今晏瞅着老廚娘一臉貪財的樣子,揚了揚手,将方才的碎銀全部扔在了地上:“銀子就這些。”
而後趁老廚娘去拾銀子時,輕輕的拾起有些殘破了的燈籠,那珍之又重的動作簡直與方才判若兩人。
顧自從屋子走出去的李今晏仔細的盯着手中的燈籠,似是自言自語:“這可怎麽辦……”
白皙的手輕撫了下燒壞了邊角,眉頭蹙得已經快松不開了。
***
顧知縣的這場上任時間非常匆忙,京城只給了他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所以于是關于杜蘭的事顧知縣是完全擱置了下來,全府上下緊趕慢趕的幫忙收拾着去京城的物件。
而知道了這個消息的杜氏突然之間不知怎麽回事,原本吵鬧着顧知縣死活說杜蘭死的冤枉,要再查一次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讓所有人沒有預料到的是,三天後她提出了要離開,但是死前必須要帶着杜蘭的屍首離開。
杜姨娘将杜氏送上馬車的時候雖然面上非常不舍,但是內心還是松了一口氣。
她看着馬車後的棺材,頓了片刻,而後輕輕的呢喃了句:“抱歉。”
但這會沒有人注意到她到底說了什麽,就在馬車要全部離開的時候,突然杜氏撩開了車簾,叫住了往後走的杜姨娘。
杜姨娘雖然不知道杜氏想跟她說什麽,但仍是上前去,嘴中道:“娘,您別擔心,我之後會給寺廟稍一筆錢,定讓蘭侄女走的安安心心的。”
她以為杜氏這事不放心,于是柔聲安慰,她自然知道自己這事做的略微匆忙了些,但是沒辦法,她得到消息的時候時間過于緊迫了些,她只能如此。
餘光瞥到那副黑色的棺材,她低了低頭,暗道:蘭侄女你走好,往後我定會日日給她上香的。
她正這樣想的時候,突然雙手被一雙蒼老的手握住,那雙手握得她有點緊,她蹙眉擡頭望去:“娘?”
杜氏睜着那雙小眼,這幾日來一直哭喪着的臉突然陰沉的厲害了,杜姨望着這眼睛,突然覺得全身的寒毛立了起來,當然最後讓她莫名顫抖的是杜氏之後說的話:“你這雙手呀,怎麽就是洗不幹淨呢?”
杜姨娘僵着臉笑道:“娘,您說什麽呢?”
杜氏卻不理她,顧自望了望身後的棺材,道:“你哥哥呀,沒什麽本事,就生了你蘭侄女一個女兒,如今她死了,還不知道怎麽鬧騰呢。你呢,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所以當你決定要入知縣府的時候為娘一點也不奇怪。但是呢,玉兒,你如今這心是越來越狠了,你怎麽能下得了手呢,那可是你的親侄女!”
杜姨娘似氏被這句話吓了一跳,滿臉驚詫,壓低音量再在杜氏面前道:“娘,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呢?蘭兒妹妹這事真的跟女兒沒有關系!”
杜氏卻冷哼一聲,看也不看她,嘲諷道:“你是從老娘肚皮裏爬出來的,就你心裏頭那點溝溝道道,別人不知道便罷了,我還能不知道,論心狠怕是沒人能及得上你,像當年,你連親女兒都能利用上,你還有什麽不可以的。”
杜姨娘此刻終于收斂起了臉上的委屈,一雙眼睛瞬間冷了下來,臉色說不出的差:“娘,你這話說的女兒更加無辜了,女兒這麽做,不是對大家都好嘛,我也沒見您平日裏少收錢,怎麽,嫌少?”
“我自然沒有怪你當年的意思。”杜氏耷拉着一雙幹癟的眼皮,“我只是提醒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娘,您說吧,您這次想要什麽?”
杜氏這次聽完,笑了:“不管怎樣,蘭兒終究已經死了,我不想再去管這事,只是你哥哥那邊怕是不能善了。但是若你往後的銀子再加二十倍,往之後再幫你哥哥在城裏謀個一官半職的,想必如此我也能勸了你哥哥,這樣的話蘭兒怕是才能入土為安吧。”
說着看了看臉色很差的她吧,加了一句:“我瞧顧知縣這官途亨通,怕是你好日子也不遠,這點小錢你也不在意吧,畢竟我為娘覺得你也不想他知道這些事吧。”
她一說完,杜姨娘就咬了咬牙,第一次這樣長久得望着杜氏,滿眼晦澀:“娘,您就這般心狠?!”
“不是我心狠,是你。”
馬車緩慢的行駛,後頭拉着一口全黑色的棺材,棺材下的車轱辘行駛過十字路面,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響,這些聲音就像是一點一點敲在杜姨娘的心上,她望着遠去的棺材,忽然滿身疲憊,忍不住放聲一笑。
笑得不遠處的下人滿臉莫名。
笑着笑着,眼角竟笑出了淚,當這滴淚水極為快速的劃過她的臉頰,也不知是哭是笑了。
顧卿卿對于杜氏的走有些遺憾,因為她這一走,意味着對于杜蘭的死是徹底放棄了。同樣的,這也讓她十分困惑,困惑的是明明之前還堅持主見的杜氏為什麽會突然改了說辭。
倒是杜姨娘莫名其妙的,在杜氏走後的當天,突然将房中的物件砸了個遍,初始聽聞這消息的時候,她正吩咐寶香将房裏的半年紅全扔出去。
關于這事她也跟顧知縣說過,不過顧知縣真是太忙了,自授官的事情下來後,就忙于處理之前那一批山匪,又加上任時間緊迫,所以對于她的事也有些敷衍:“卿卿呀,這事已經過去了,你也別多想了,說來說去最壞的就是那杜蘭了,現下她死了,還當真是便宜了她了,若是你還氣的話,要不爹現在就把她那屍首要回來随你怎麽處置?”
顧知縣這番話,氣得她登時便轉身走了,要回屍首,怎麽,還要她鞭屍解氣不成?
之後她便自己查了起來,關于這事她也問過綠水,但綠水搖頭不知。杜蘭出事那天她還在收拾行李,沒來得及到穆婉蓉身邊,所以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而半年紅這事,她也有意無意的試探過她,綠水表情明顯迷茫,也不像是僞裝的樣子,顧卿卿便猜測到,關于這事她恐怕是不知情的,想來也是,若她是杜姨娘的話,也不會想更多人知道此事。
最後查來查去杜蘭倒越來越像是畏罪自盡的樣子,而另一邊顧知縣去京城報道的日子也要臨近,不得已,關于杜蘭的事也只能擱置了下來。
她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給他們的運氣,竟挑在了這個檔口。
馬車離開顧府的時候,顧卿卿望着顧府的牌匾嘆了口氣。
這一次顧知縣的任職時間是短則兩三年,長則數十年,于是便決定全府搬去京城,這一下可好,顧知縣的上任,變成了全府的搬家。
閩縣距離京城隔着十三個縣城,兩個州,原本需要花上一個半月的時間,但是這遠遠超出了顧知縣的到京上任時間,于是衆人這一下只能緊趕慢趕,片刻也不敢多停歇休息,如此一行便是大半個月,終于趕在顧知縣上任前三天到了京城,大夥這才松了口氣。
京城是大梁最繁華的都城。
大梁立國六百年來,一直以京城為都國城都,所以京城一直是最為繁華之地,顧卿卿也不曾想過,有一日自己竟然會來到這。
等他們一大幫馬車駛入高大的城牆,映入眼簾的是十餘丈寬的方磚大道。方磚大道兩旁林立着各色商鋪,還有那迎風搖曳的顯目旗幟,讓初次來此的顧卿卿十分好奇。
顧知縣能來京城這事實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畢竟她原本這一世只希望顧知縣好好的而已。
然現今許多事已與之前的事脫離了,便是她也不知道往後會怎樣走下去,只是希望在京城任職的這兩年能平安無事。
然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有十幾個官兵将一直熱鬧的群人掃開,只留下中間一條寬大的路,他們這幾輛馬車也跟着被擠在了人群裏。
正當她好奇的時候,旁邊的人給了她答案。
肩上背着巨大糖葫蘆棒的小販被拿着大刀的官兵推了一把,差點扭了腳,嘀嘀咕咕了念了句:“要死咯,什麽人物啊,這麽大排場!”
立刻被旁邊另一個收拾帕子的商販輕滋了一聲:“你可小點聲說,要是被這些官兵聽見,可少不了你的好果子吃。”
帕子商販此時正在收拾面前的帕子,只見他面前一塊敞開的布上,只有餘餘幾塊帕子,可見生意之好。糖葫蘆小販見此奉承了幾句,而後趁機問道:“這位大哥,你可是知道這是誰要游街呀,這難不成是皇上?不然的話哪有這麽大場面,竟讓我們連生意都不能做了。”
正如這糖葫蘆小販所言,原本熱鬧的大道被擠開了一條大道,人群都被擠在了兩旁,十分擁擠,這怎麽能做成生意。
帕子商販收拾完了最後一個小人,這才松了口氣:“你知道什麽,今日可是狀元游街的日子。”
糖葫蘆小販吃驚道:“真的?這狀元這麽快就出來了?”
“這還能有假不成,聽說啊,今年的狀元郎格外俊,怕是探花都比不上咯。”說着指了指人群裏明顯高出往年的婦孺人數,還有大道兩旁高樓上,隐隐約約探出的和未探出的,簪滿花珠的人頭,“你瞧那些,可都是出來看狀元郎的咯。”
帕子商販晃了晃自己手上那袋子帕子,滿臉得意:“不然的話你以為我今日賣帕子幹什麽。”
就在帕子商販說完的一瞬間,前方傳來一陣高亮的喊聲,人群靜了下來,而後是一仗隊高大的人群走過,他們全都舉着朱紅色的長木牌,上頭寫着“肅靜”、“回避”。
鳴鑼開道後才見得緩緩行來一列人,這些人全都騎着棕色大馬,而在這些人中,唯有前頭那位最為醒目。
顧卿卿不由的撩大了車簾去看。
遠遠的,她只能瞧見當首的那位身子颀長,穿了件大紅色的衣袍,腳跨金鞍紅鬃馬,前呼後擁,旗鼓開路,氣派非凡。
這使得她探了探頭。
而前方那人走過處,原本安靜的街道一時間頓時像是炸開了鍋,從天而降的各色帕子飛下來,沖着那人砸去,這讓她更好奇了。
但等那人走近時,見着那張俊美的臉時,剎時讓她傻了眼。
那不是旁人,正是月餘不見的李今晏。
第 34 章
街道兩旁本開着的窗子此刻不約而同的打開了些,立馬有帕子向着馬上人砸去,人群裏還有婦孺拿着果蔬向着他扔去的,場面一時十分壯觀。
便是方才那兩個小販都不得不感慨,狀元游街少有這樣的場面了,這狀元算是将今年的進士們都比下去了,就算是那長相俊秀的探花郎,也只三三兩兩得了幾方帕子。
兩人齊齊搖頭,都說不知道今年的皇上怎麽想的,怎麽選得狀元比探花還俊的。
跟着一起不相信的也包括此刻正傻眼的顧卿卿,在印象裏,她确信李今晏并不是今年中的狀元。
可現今這變故竟這般大,難不成距離她爹出事的日子也提早了?
馬車越來越近,随之而下的帕子也越來越多,晃得顧卿卿差點眯了眼。女兒家的帕子總帶着香粉氣,一時熏得她打了個噴嚏。
這動靜在吵鬧的人群裏并不算大,但顧卿卿下一瞬就是感覺到了那人轉過頭來的動作,驚得她頓時扯下了車簾,不敢再看。
車簾被關上後,街上的場面全都淹沒了,望着晃蕩的簾子,顧卿卿方才蹦蹦直跳的心還是不能平靜。
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怕被他看見,方才她還沒想,但已經這麽做了。
說來再次突然遇見李今晏,她的心情也十分複雜。
若是之前她還有些讨好那人的心思,那麽經歷過山匪那件事後,她就有些猶豫了。想起之前那人留給自己的那只簪子,她心思忍不住重了起來,連進京城的歡喜好奇都被沖淡了。
那人留給她簪子的用意到底是什麽,是想要告誡她不要白費心機,還是告誡她自己随時有殺了她的手段?
顧卿卿至今都想不明白,但是她唯一有些清楚的是,李今晏這人确實心機深沉,而且除了自己從不信他人。自己便是救了他又怎麽樣,在山匪山上,那人算計了那麽多,卻半點都沒告訴自己,若不是自己之後哪裏讓他改變主意,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是誰想殺她。
這一番心思下來,車外的歡呼聲也越來越遠了,等她再次拉開車簾,整個仗隊已經遠去。瞧着那人離去的背影,某一瞬突然想起了做生魂那會見過的他,似乎越來越像。不過她現今對之前的記憶已經越來越模糊,所以也不大确定,只覺得有些像罷了。
仗隊離開後,街道再次恢複如常。
而他們的馬車也再次動了起來,待馬車停下時,她才再次回神。
這是一處三進的院子,比之前他們在縣裏的院子小的多,但不可否認,院子裏頭的物件比閩縣精致上不知道多少,便是一路上一直沒什麽表情的杜姨娘眼底都露了喜色。
京城這地界,達官貴富遍地是,然這院子卻不像是匆匆備至的,雕梁畫壁的,瞧着都不是一般富貴人家能要得起的。
更何況以他們這種初來京城的,實在不像是能備得起。
旁邊早一步來京城的廖詢給她們解了惑:“老爺這次來得急,也來不及找宅子,所以這宅子是暫借的。”
聽說這宅子是別家的,杜姨娘的喜色淡了下來,倒是穆婉蓉一反常态,一時沒什麽精神似的,聽見了也只是跟着點了點頭。自杜蘭死後,她就一直不太出房門,一路上也一直待在馬車裏,所以這一下顧卿卿感覺好久沒見着她似的。
穆婉蓉那邊跟着杜姨娘說了幾句話,而後便表示要先進屋了,她挑了南邊一間屋子,算不上這個院子裏最好的,倒也知趣。
杜姨娘呢這次沒選在穆婉蓉旁邊,而是選了離顧知縣近點的一間屋子,顧卿卿見此,猶豫了番,最後也選在了顧知縣旁邊。
等衆人挑完自個的屋子,下人們也開始忙活起來了。廖管家将下人安置妥當後,去給顧卿卿送她的物件的時候,卻被她叫住了。
“管家方才說這宅子是我爹暫借的,可知這是向哪家暫借的?”
廖詢沒隐瞞,直接道:“是京城顧府,這宅子便是他們府上的。這次咱們去借宅子的時候,本來老爺心裏也沒底,可沒想到這顧府竟然如此大方,二話不說就将這宅子借給咱們了,而且這地界真不差。”
說到這,廖詢記起了之前顧知縣的吩咐:“對了,老爺還說了,過幾日顧府老太太八十大壽,要帶着小姐您去他們府上道謝。”
而旁邊的顧卿卿卻叫出了聲:“你說的是京城顧家!”
廖詢聽自家小姐喊得大聲,不知道她為什麽變了臉色:“是卻是京城顧府,聽老爺說這京城顧府與咱們府是一本祖薄上的,與小姐您和老爺也是有些關系的,縱使血緣關系淡了,但面子還是給的,這才會将宅子借給我們,這怎麽了嗎小姐?”
廖詢困惑的目光望着她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立馬故作淡定的搖了搖頭,道:“沒事,沒事。”
而後廖詢帶着她進院子她還覺得有些恍惚,真沒想到,自己這轉來轉去,原以為這一世能擺脫前世的命運,想不到兜兜轉轉,最後竟然還是與京城顧府牽扯上了關系,且瞧着像是比上世更深。
這下子顧卿卿深深嘆了口氣,一口氣吞不下出不了,十分難受。
若是按照李今晏提前中狀元這時間來算,那豈不是那些事要提前發生許多?
這下可怎麽好,她欲哭無淚。
如果只是這些便罷了,然之後的一件事讓顧卿卿唯一剩下的幾分 ,待她的房間被收拾好時,一聲響亮的鞭炮聲響徹了半邊天空,也驚了顧卿卿。
這宅子周圍十分安靜,突如其來的這一聲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她揮了揮手,指使着寶香出去瞧瞧。
等寶香回來,她道:“小姐,這是咱們宅子對面放的。”
她有些困惑:“無緣無故的,對面宅子放什麽鞭炮?”
寶香道:“咱們對面好像是狀元府,方才那鞭炮聲便是那狀元剛回府放的。”
“什麽?!”
這話驚得顧卿卿沒忍住,“你說我們宅子對面是狀元府?”
寶香仔細想了想,而後肯定的點了點頭,這下子顧卿卿是徹底坐不住了。
這到底是禍不單行,她這剛哀怨怎麽跟京城顧府關系扯得越來越深了,這一下卻又得知了又一個不幸的消息,李今晏的狀元府竟然就在她們這宅子對面,愁得她差點将手中的杯子摔出去洩氣。
這剛說往後要避開這人的,可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這往後要怎麽應對呀?
難不成真不理會,那會不會更讓人記恨上。
宅子外邊,那鞭炮聲卻十分響亮,炸得她深深的嘆了口氣,往椅子後一靠,看來自己這躲是躲不過去了。
她難得的罵了句嘴。
此時宅子正對面的某人正在卸一身行頭。
白皙的手指摘下了腰間的玉帶,随後大紅的衣袍被褪下,露出裏頭的白色內袍,就是這一番動作已經惹得旁邊站着的幾個丫鬟紅了臉。
丫鬟們對于能碰上個這麽俊的狀元郎也是春心萌動,只不過不知道這新狀元怎麽想的,硬是不要她們服侍,就連這脫衣的事都不讓她們動手。
丫鬟們都是新皇賞賜給新狀元郎的,長得姿色都不差。
誰都知道新皇賞賜的丫鬟當然都不是真來當丫鬟的,所以這些丫鬟們都有些小心思,就李今晏脫衣服這會,已經有不下三個丫鬟要替他動手了,不過可惜,都被拒了。
李今晏也注意到了,他有些不耐,蹙着眉招招手就讓這一幫丫鬟全都下去了。
丫鬟們雖然被趕出了屋子有些失望,但是并沒有放棄,因為她們相信,就算現在狀元郎沒是其他心思,但是等時間長了,這紅袖添香的事做多了,就算是這狀元郎再能耐得也總會生出些其他心思來,她們相信并且等待着自己被收用的一天。
但她們沒想到的事,李今晏卻沒給她們這個機會。
等那些個丫鬟群都退下的時候,李今晏将外頭的于管家招了進來,此刻他已經自己換好了寬松的寝衣:“那些個丫鬟你随便找個理由将她們送出去吧,之後給我房裏找幾個小厮來便妥。”
他實在是受不了那些個丫鬟身上的脂粉氣,方才熏得他差點沒直接摔門而出,此刻窗戶吹進來新的風才讓他覺得有片刻喘息。
于管家是皇上配給新狀元的,對于新狀元郎不甚了解,但也知道新狀元郎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且甚得皇上的歡心,不然的話也不會剛封狀元就授封了從五品的禦前侍郎,于殿前協助皇上添筆奏折。禦前侍郎雖然官職不高,但卻是離天子最近的官職,一般都是皇帝自己親自任命,可見這新狀元有多得皇帝鐘意。
這些于管家自是心裏清楚的,所以對于新狀元郎的吩咐十分上心。他心裏估摸着這狀元郎大概是個不近女色的,于是提醒道:“可是大人,那些丫鬟都皇上親自賞給您的,若是貿然趕出去怕是不妥吧?”
李今晏想了想,也覺得不大好駁皇上的面子:“那就在府裏随便安排個職位吧,總之不要放在我身邊了,她們心思不純,麻煩。”
管家是哭笑不得了,這些丫鬟雖然明面上是來伺候的,但誰還不是沖着新狀元郎來的,再加上這新狀元又是這麽個容貌,怕是這些丫鬟們沒這心思他才覺得奇怪吧。
不過這做主的事新狀元,他只管将人事做滿意了便好,于是想了個主意:“若不然的話,老奴将她們都安置在其他地方,保管狀元郎您眼不見心不煩。”
李今晏對那些丫鬟倒沒怎麽在意,只要不在他眼前亂晃就行,點了點頭就應了。那邊于管家見他桌案上擺滿了筆墨,還有一張白紙,想着新狀元郎必是有事要忙,便趕忙應聲退下去辦事了。
但于管家可能沒想到的是,他猜錯了。
等管家退下後,李今晏從一個櫃子裏拿出了一個破敗的燈籠。
這燈籠被燒了一角,實在是與華麗的櫃子不相匹,但主人卻一點都沒在意櫃子,倒是很小心的将燈籠拿了出來。
他認真的用白紙在燈籠殘破處比劃,然後在白紙上撕開一個形狀,貼上了殘破處,最後小心的用黏糊補好。一點一點的,燈籠殘破的邊角被恢複原狀,燈籠燒壞的地方慢慢被紙張覆蓋住,之前的殘破像是不複存在。
這場面若是于管家在場,怕是登時便能傻了眼。
李今晏補好後,又用另一只筆沾了沾一旁早就準備好的畫料,在燈籠上畫開,然後又沾了沾細粉,一個明媚的女子陡然出現在燈籠上,活靈活現。
等認真做完一切,擱筆的時候,他終于滿意的露出了笑。
用一只手撫摸着燈籠骨,似是想起了一些愉快的事。
第 35 章
搬入新府邸的幾天裏,顧卿卿沒怎麽出門。
一是人生地不熟,二也是怕出門就碰着某個人,她現在還沒想好怎麽應對那人。
不過就算不出門,關于對面府邸的熱鬧也是聽得一清二楚。
李今晏現今真有點一步登天的錯覺,就這兩天功夫,登門拜訪的都是些達官貴胄,讓她十分感慨。
不過短短一個月餘罷了,沒想到他們倆人的身份地位是調了個個。
而今他是當朝新貴,而她爹雖然升遷了,但也只是京城小小一個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