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地之神”的雙手揮過春秋,雙腳踩出大地,他的目光裏有河川,築起了山岳與森林。

少年前胸與背後的圖騰仿若一團火,燃燒着肌膚與靈魂。

随着鼓點漸起,“大地之神”似要踏破那天地有山河,少年的雙臂高舉過頭頂,躍起之時,仿佛畫出了一輪紅日。

青靈子捂着嘴,才讓自己不尖叫出聲,她紅着眼去看自己哥哥,陳毛秀正吸着鼻水,也不管淚水都流到了下巴附近。

林老師正與一位年紀稍大的先生講話,後者點了點頭,目光不瞬地盯着臺上。

做完了最後兩個格讓得日代(Grand jete 大跳、指淩空躍)江深才算完成了第一節 劇情,他迅速與第二節扮演民衆的群舞錯身下臺,化妝師趕上來替他補被汗水化了的圖騰妝。

宋昕高興得有些哽咽:“你跳的……太好了。”

化妝師笑道:“別哭啊我的小姑奶奶,妝花了第三節 怎麽上臺呀。”

宋昕破涕為笑,她低頭檢查了下江深的舞鞋:“一會兒拉拉筋,放松下,我們……”

“呀!”化妝師突然驚叫了一聲,“你褲子怎麽破了?!”

江深下意識回過頭去,果然,大腿外側也不知是崩了線還是怎麽回事,裂開了長長的一道口子,宋昕趕忙蹲下身去,捏住褲邊,焦急道:“有線嗎,縫一縫?”

化妝師無奈:“這麽大一個開線,縫了等下上去一跳還是會開,你們沒備用褲子嗎?”

宋昕咬着唇:“我們這批是訂制的舞服,就江深一個男生,沒有備用的……”

江深皺着眉,他想了一會兒,咬牙道:“我穿平時練功的褲子跳吧。”

宋昕搖了搖頭:“底下多少有名望的老師看着,不能這麽随便。”

舞臺上,第二節 的劇情已經跳過了一半,江深心急如焚,轉頭就想去拿練功穿的褲子,卻被宋昕一把拽住。

江深:“?!”

“我問你。”宋昕抓着江深的手有些顫抖,“你女舞步跳熟了嗎?”

雖然不知道宋昕為什麽突然問這個,江深還是乖順的點了點頭,他安慰道:“我就穿練功的褲子跳好了,只要跳的好,林老師一定會滿意的。”

宋昕搖了搖頭,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又不是跳給林老師看的。”

江深皺着眉,他顯然不明白宋昕的意思。

“江深。”宋昕深吸了一口氣,她突然堅定道,“你一定會被名師挑中的!”

江深吓了一跳,他搖了搖頭:“怎麽可能,我還小,才跳了三年舞。”

宋昕:“這和跳多少年沒有關系,你有天賦,比我,比這兒所有人都有天賦。”

她說完,也不管江深什麽反應,突然伸手解開了腰間的羽毛裙,迅速套到了江深的身上,宋昕低着頭,邊給他系帶子,邊低聲說:“你上臺,先跳你自己的部分,然後等四分之一拍,聽鼓聲,跳我的女步,裙子要踢高,你在練的時候沒穿裙子練過,所以正式上臺一定要記得,這樣才好看。”

江深顯然是吓傻了,直到被裙帶勒疼了才反應過來,他拼命掙紮,去解腰間的帶子,卻不想宋昕打的居然是個死結,解了半天也沒解開,急的汗都出了一身:“那你怎麽辦?!你也要上臺的,名師肯定也會挑中你的!”

宋昕死死握住了江深的雙手,她望着男孩兒的雙眼,露出了一個笑容:“我知道自己不是跳舞的料,但我喜歡跳舞,它一直都是我的夢想。”

江深喘着氣,他看着宋昕,眼眶慢慢紅了。

宋昕抹了下臉,女孩兒的妝已經花了,笑容卻很是漂亮:“有的人也許一輩子都沒辦法實現夢想,但是沒關系的。”

“它陪了我很久很久,哪怕有一天我不跳舞了,它也一定不會離開我。”

宋昕伸出手,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它一直都在這兒呢。”

鳶的羽毛五彩斑斓,江深的腳尖繃緊,立足落下,踢開了旋轉的裙擺,他的腰肢柔韌,臂旋充滿了力和美的張揚。

坐在臺下的賴松已然看呆了,讷讷道:“小天鵝……是女孩子嘛?”

白謹一望着臺上的人,半晌才開口道:“他跳了宋昕的部分。”

“對哦!”賴松反應過來,他皺着眉,“日斤妹呢?”

白謹一沒有回答,臺上的少年已經快跳到了尾聲,林老師激動的站起來帶頭鼓掌,江深的三個小夥伴更不用說了,青靈子嗓子都哭啞了,一雙手拍的鮮鮮紅。

江深直起身,其他舞者魚貫出來站到臺上再次謝幕,幾位坐在前排的老師都一同站了起來。

因為掌聲不斷,江深不得已謝了三回幕,才終于下了後臺。

宋昕已經等着了,見到他激動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都記着你說的話。”江深與她認真道,“要把裙擺踢高,這樣才好看。”

宋昕的眼淚又差點出來,她吸了吸鼻子,笑道:“你跳的真好。”

江深還想說什麽,卻突然聽到林老師在遠處喊他的名字,正猶豫着,宋昕用力推了推他:“去啊!”

江深磨蹭着,一步三回頭的走了過去。

林老師和藹的看着他:“今天跳的非常好,特別是最後女舞步的部分,完全把優勢跳了出來。”

饒是江深經常被誇,也忍不住臉紅,他嚅嗫道:“是宋昕教我這麽跳的,她今天……”

“宋昕已經和老師說過了。”林老師打斷他道,她讓出了半個身位,介紹身後的一位年輕男子,“這位是北派現代舞的代表,周先生。”

江深懵懂得望過去,周先生的年齡看着并不大,他很白,一雙桃花眼灼灼動人,周先生微微一笑,半蹲下身,讓江深好低頭看着他。

“我叫周洛祥,你可以喊我周老師。”周先生的聲音很好聽,講話也溫柔極了,“江深是吧?”

江深點了點頭。

周洛祥:“你如果想繼續學跳舞的話,要不要跟我學?”

江深張了張嘴,他顯然有些茫然,下意識看向林老師,後者鼓勵道:“你可以自己決定,決定好了,老師和你父母說。”

“不急。”周洛祥笑着,他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盒名片,抽了一張遞給江深道,“你可以回去慢慢考慮,考慮好了再來找周老師。”

江深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收下了名片,周洛祥見他拿了,才放下心,起身揉了揉男孩兒的頭頂:“周老師等你電話,別忘了呀。”

名片上的周洛祥頭銜顯然特別多,江深看了一長串發現也不認識幾個,只覺得紙上的香水味嗆人的很,他折身去找宋昕,對方倒是懂得挺多。

“北周南沈!”宋昕捧着臉,無比羨慕,“是周洛祥诶!”

江深莫名其妙:“他很有名嗎?”

宋昕瞪大了眼睛:“當然啦,一個他一個沈君儀,兩人包攬了近10年世界級的各種現代舞大獎呢,不過呢,周洛祥是沈君儀的師弟,兩人差了有八歲,按照舞者的巅峰期年齡來算,沈君儀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周洛祥離那頂尖的‘第一舞’近在咫尺啦。”

江深想了想:“他好瘦啊。”

“風格不一樣嘛。”宋昕如數家珍,“他的現代舞更追求極致的陰柔之美,你想跟他學嗎?”

江深看了她一眼:“我還沒想好。”

“那就慢慢想咯。”宋昕推着他坐到化妝桌邊上,她拿了卸妝水,輕輕晃了晃,“我幫你把圖騰擦了吧。”

微涼的卸妝水滴在背後感覺有些奇怪,江深抱着腿,下巴擱在膝蓋上。

他忍不住又問:“宋昕,你真的再也不跳舞了嗎?”

宋昕拿着化妝棉一點一點的擦着:“學是不學了,但還是能當興趣跳一跳的。”她看着鏡子裏的江深,“我不是說過了嘛,夢想什麽的,一直都在呢。”

江深沒有說話,宋昕給他擦完了一半的後背,原本在外面的“觀衆們”倒是都等不急的進來了。

青靈子一看到江深,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江深一臉懵逼:“怎、怎麽啦?!”

青靈子邊哭邊說:“你、你跳的……太、太好看了。”

江深:“……”

他看向狗毛和樹寶,這兩人眼睛居然也都是紅的……

賴松只好出來打圓場,推着鄉下三傻先出去:“我們先去訂桌飯,給小天鵝慶祝下,日斤妹你也來呀!”

宋昕看着江深:“剩下的你自己能擦嗎?”

江深剛想點頭,就聽見白謹一在一旁淡淡道:“我幫他弄。”

他接過了宋昕手裏的卸妝水和化妝棉,對着江深挑了挑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幫你卸妝了。”

背後的圖騰很快就擦幹淨了,前胸的位置江深卻不太好意思:“我自己來吧。”

白謹一孩子氣的躲了下:“幹嘛,不相信我技術?”

江深尴尬道:“沒有啦……我看得見嘛,可以自己弄。”

白謹一:“我也看得見啊。”

江深:“……”這種賴皮樣的說話方式也不知道白謹一跟誰學的。

“好吧。”江深好脾氣的妥協了,他挺起胸,認真道,“你擦吧。”

白謹一湊得很近,仔仔細細給他擦着鎖骨附近的花紋,江深一低頭就能看到對方頭頂的發旋,瞧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我今天跳的好嗎?”

白謹一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這麽多人誇你,都沒聽見啊?”

江深嘟囔道:“你又沒誇我……”

白謹一笑了下:“我沒文化,找不出更好的詞誇你了。”

江深愣了下,高興起來,不死心道:“那你再想想嘛。”

白謹一不耐煩地用額頭撞了下他下巴:“煩死了你。”

江深終于老實了,但心裏仍是美滋滋的。

白謹一擦的很慢,到胸口附近時又沾了些卸妝水,才繼續道:“不過你今天,怎麽會跳宋昕部分的?”

提到這事兒,江深的臉色又黯淡下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白謹一,你說。”江深看着他,“夢想到底是什麽呢?”

白謹一歪着頭,看了江深一眼,手上的動作卻沒停:“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江深:“宋昕說,她沒辦法一直堅持跳舞的夢想,所以決定不學了,可是她又說,就算不學了,夢想也會一直陪着她的,是這樣嗎?”

白謹一思考許久,才誠實道,“其實我也不知道。”

他拉來一把凳子,坐在江深的對面,伸出手一點一點解着對方身下的羽毛裙子:“我的夢想是打拳擊,我會一直打,打到職業賽場上,拿國內輕量或者中量級的冠軍,在打到世界去,拿拳王的金腰帶。”

江深雖然聽的迷迷糊糊一頭霧水,但總覺得白謹一說的應該是一件非常非常厲害的事情。

白謹一給他解開了裙子,重新拿起化妝棉擦他腰上的圖騰:“但我也知道,拳擊手的巅峰期并不長,我可能打到三十多歲,就打不了了。”他頓了頓,繼續道,“可就算這樣,我也并不覺得自己沒有堅持夢想。”

白謹一擡起頭,他說:“擦完了。”

江深“啊”了一聲,低頭看着自己身上幹幹淨淨的皮膚。

白謹一拿來他的衣服,命令道:“擡起手。”

江深乖乖地舉起胳膊。

套好上衣後,白謹一又蹲下身去脫江深的舞鞋,因為長年練芭蕾舞的關系,江深的足弓要比正常人高出很多,哪怕自然放平,腳背也能看出明顯的彎曲。

“疼嗎?”白謹一握着他的腳突然問道。

“習慣就不疼啦。”江深搖頭,不過仍是有些嫌棄,“就是看着很醜。”

白謹一沒有說話,給他換好了鞋子。

“我的手也不好看。”白謹一将手背放到了江深面前,“你看都是疤,去不掉的那種。”

“所以,沒關系的小天鵝。”白謹一看着他,露出了一個笑容,“要醜我們一起醜。”

無論過去多少年,江深都記得,他所謂的夢想就是在這一天終于變成了那些具體的東西。

他們變成了田間的風和山間的雨,是春日困懶的舞蹈房,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書店門口昏黃的燈,飯盒裏的兩顆蛋。

以及白謹一傷痕累累的手。

他們像星星一樣,奔流過往後那漫長的歲月,镌刻在了未來璀璨的星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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