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二·迷離

原來張老實也已不是原來那個張老實。

這個人會是誰?

馬如龍忽然想到了多日未見的大婉。但此人身手顯然與大婉相去甚遠。

那麽他會是誰?他這一身夜行裝束是要去哪裏?又怎麽會和邱鳳城動起手來?

莫非邱鳳城已查到了雜貨店?那他是不是也已經知道自己易容改扮?

“閑事不是什麽人都能管的。”邱鳳城清清冷冷的聲音自昏暗的光影中傳來,不帶一絲溫度。

聞此言,馬如龍心下稍安。看來邱鳳城并未識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和張老實的關系,看來他尚未注意到雜貨店。

“可我已經管了。”馬如龍定定地看着邱鳳城。

邱鳳城冷冷地勾起唇角:“我不介意多殺一個。”語未畢,人已動,銀槍疾出如電,上手便是殺招。

上一次聯手抗敵,馬如龍已見識過邱鳳城的槍法,銀槍公子之名非是空負。當下絲毫不敢怠慢,凝神全力以對。

但幾個回合下來,馬如龍卻察覺出了異樣。

邱鳳城的身法速度較之先前明顯慢了許多,槍法的威力也并未完全發揮出來,看似淩厲依舊,實則勁力不足。

未及細思個中緣由,眼見邱鳳城一招用盡,動作微微一滞。馬如龍當即長劍一挺,循隙而入,同時左掌虛拍,封其後招。

本以為這一劍邱鳳城定能輕易避過,熟料竟是一擊即中。非但長劍刺入了肩頭,虛拍的一掌也做了實。

邱鳳城悶哼一聲,連退幾步,不甘地咬了咬牙,忽地轉身掠出了巷子。

如此輕易得手,馬如龍也頗感意外,不由得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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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實似乎也受了傷,靠在牆邊微微地喘着氣。

馬如龍走過來:“你還能不能走?”

張老實受的是內傷,但并不打緊。

回到店裏,馬如龍才問:“邱鳳城為什麽要殺你?”

現在馬如龍已很清楚,邱鳳城每做一件事都必有其目的,殺人也是一樣。

張老實輕嘆口氣:“因為我看到他殺人。”

“他殺了誰?”

“鷹爪王。”

馬如龍驚道:“他殺了鷹爪王?在這裏?”

如果鷹爪王出現在這裏,那麽絕大師他們是不是都到了?他們到這裏來是不是為了自己?

張老實點了點頭:“就在距離剛剛那條巷子不遠的地方。”

馬如龍稍略沉吟,又問道:“這麽晚,你到那裏去做什麽?”

張老實垂了眼,默不作答。

馬如龍看着他,有頃,忽然道:“你受了傷,早點回去休息吧。”竟不再問,轉身便準備回裏屋去。

馬如龍不問,張老實反又忍不住開口:“你為什麽不問了?”

馬如龍停身回首:“問什麽?”

張老實看着他:“你不想知道我是誰?”

“不想。”馬如龍信任俞五,也信任大婉。

張老實盯着他片刻,忽然輕輕地笑了:“五哥和大婉果然沒有說錯。”

“五哥?”馬如龍禁不住問道,“俞五?”

張老實微笑着道:“我是俞五的妹妹,我叫俞六。”

馬如龍實在沒有想到。

江湖上皆知江南俞家有五兄弟,卻鮮少有人知道俞五還有個妹妹,義妹。

“我一直跟在五哥身邊,很少在江湖上走動。這次要不是大婉親自拜托,我也不會來。”俞六跟大婉是好姐妹,大婉開了口,俞六自是不能不來幫這個忙。

馬如龍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麽丐幫弟子會突然給自己送來那神秘人的行蹤,當然是俞六吩咐的。“大婉現在在哪裏?”

“她有事要先離開一陣子,所以才來找我幫忙,”俞六笑了笑,似有所指地道,“不然,她一定會自己來當這個夥計。”

馬如龍當然聽得明白,但他只有裝不知道。

“今天是大婉突然約了我,”俞六的表情認真起來,“她發現絕大師、玉道人他們正往這裏來,怕是沖着你來的,所以急急趕回來報信。”

馬如龍知道大婉為自己做了很多事,也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做,但他卻不知道該拿什麽來回報她。

“我跟她分手之後,回來途中無意間撞見邱鳳城偷襲暗算鷹爪王,我不小心被他發現,所以他才要殺我滅口。”俞六輕輕地嘆了口氣,感嘆道:“銀槍公子果然名不虛傳,要不是你及時趕到,只怕這會兒我也已遭了他的毒手。”

馬如龍一時沉默。

絕大師他們到了這裏,邱鳳城也到了,他們究竟是不是為自己而來?

邱鳳城為什麽要殺鷹爪王?是鷹爪王發現了他的陰謀,還是他又想栽贓嫁禍自己?

他的計劃如此天衣無縫,若非知情之人,絕難識破。

且看他方才的反應,應該尚未知曉自己的身份。既然不知自己行蹤,當無理由于此地殺人嫁禍。

那麽,他此舉的目的究竟何在?

還有他今日反常的身手……

太多問題,馬如龍一個也想不通。

不過,雖然這些問題他都還沒有想通,但他已知道了那個住在井底的人是誰。

俞六常年跟在俞五身邊,對江湖上的事親見的雖不多,聽過的卻不少,而且她的記憶力很好。所以她能認出鷹爪王,認出邱鳳城,并能根據馬如龍的描述猜出那個神秘人的身份。

那個人是鐵震天,殺人不眨眼的大盜鐵震天。他之所以吃大量的生雞蛋和粗鹽,是因為他中了絕大師的三陽絕戶手。中了這種掌力的人,只有靠這個方法才能稍稍延續生命,但終究也還是難逃一死。

馬如龍相信,鐵震天絕不是如傳聞中那般十惡不赦之人。俞六也相信。

翌日,雜貨店早早便打了烊。

俞六的傷雖不重,卻也需要休息。而且,馬如龍也想再去見一見鐵震天。

入了夜,外面漸漸已聽不到人聲。

馬如龍換好了黑衣,用黑布蒙了臉,也沒有跟俞六打招呼,便出了門。

夜尚未深,一些人家還亮着燈。

馬如龍繞道選了條更為偏僻的路徑,施展輕功,匿蹤潛行。如今絕大師等人很可能也已到了附近,必須加倍謹慎小心。

非是馬如龍多慮,方轉進一條窄巷,便遙見一道黑影沒于彼端。月色中辨不真切,但馬如龍直覺那身形裝扮依稀在哪裏見過,當下施展出“天馬行空”的絕頂輕功追了上去。

天馬堂的輕功在江湖中備受推崇,自有其獨到之處。不過片刻,便将那道身影再次納入視線之中。

為免驚動那人,馬如龍始終遠遠地跟着,未敢靠近。

那人似乎也相當謹慎,專揀極僻靜的暗巷,一路輾轉,猜不透欲往何處。

但一段路跟下來,馬如龍已然認出了這個人——寒梅雪谷中假扮刺客刺殺邱鳳城、邱鳳城的師妹——陶小玉。

所以馬如龍更決心跟緊了她。跟着她,說不定可以打探到邱鳳城此來的目的和計劃。

最後陶小玉跳進了一個院子。

院牆很矮,陶小玉甚至都比它高上一些。還很破舊,有個好大的缺口,用黃泥石塊修補過,又已塌了大半,擡擡腿就能直接邁過去。陶小玉便是從這個缺口輕輕一縱跳了進去。

院子裏有幾間同樣破舊的小土房,看上去随時都會塌下來的樣子。陶小玉繞去房子前面,隐約聽得吱呀輕響,跟着其中一間屋子透出微弱的火光來。

馬如龍輕巧地躍過去,貼上屋子後牆,聽得屋內年輕的女子聲音低喚道:“師哥,你還好嗎?”

師哥?邱鳳城在這裏?馬如龍大感意外。

随即一個男子聲音低低地回道:“放心,死不了。”有些沙啞虛弱,卻又似帶着幾分笑意,竟真的是邱鳳城!

牆上有個透光的小窗,窗紙已破爛得不成樣子,馬如龍湊到窗口,借着窗紙的破洞小心地窺向裏面。

一盞孤燈,豆大的火光,映得房間昏昏暗暗。斑駁的土牆,狹小的房間,全部的擺設就只有一張殘破的桌子和一張破舊的床,比一般的窮苦人家還要簡陋得多。

這實在很妙。想必任誰也絕想不到,出身豪富世家的銀槍公子居然會栖身在這樣一個比乞丐窩也強不了多少的小破屋子裏。

可邱鳳城的的确确就在這裏,就倚坐在那張仿佛随時都會散架的木板床上。

更妙的是,在這四壁皆空的陋屋裏,他身下鋪的卻是上好的貂皮,背後倚靠的是波斯軟枕,身上蓋着的是柔軟舒适的絲棉被。世家子弟畢竟還是世家子弟。

但馬如龍注意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邱鳳城的臉色很差,映着昏黃的燈火,看起來蒼白而憔悴,盡管臉上帶着笑意,卻依然顯出幾分虛弱。

馬如龍心中疑惑,昨日之傷當不致如此嚴重才是,莫非……

陶小玉取出一個墨色瓷瓶交給邱鳳城。

邱鳳城倒出一粒藥丸服下,然後将瓷瓶收入懷中,複又看向陶小玉:“你不要再到這裏來了,我傷愈之後自會去找你。”

陶小玉卻站在原地未動,默然片刻,低聲道:“要不是你替我擋了師父那一掌,也不會……”她雖頭戴紗帽,難辨面容,但話語中明顯透着擔憂與自責。

邱鳳城輕聲呵笑:“小玉,你也未免太小看你師哥我了。這點小傷,我還不放在眼裏。”稍頓了頓,又道:“你向來就只專心于槍法,修習內功的時候不知偷了多少懶。就憑你那點兒內功底子,若真挨了師父那一掌,少說也得躺上十天半月,到時候還得我來照顧你。”語似調侃,卻難掩寵溺。

陶小玉反駁道:“你現在還不是一樣躺在床上動不了?”

邱鳳城微揚起頭,懶懶地往後一靠:“被人照顧總比照顧人好,讓人跑腿總好過替人跑腿。”

陶小玉沒好氣道:“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看來是死不了。哼,我早看出你就是禍害遺千年的命!”

邱鳳城飛揚着唇角,無聲地笑。少頃,稍斂起笑容:“快回去吧,師父交代的事要緊。”

陶小玉沉吟了下:“那你自己小心。”

邱鳳城挑眉輕哼:“該多加小心的是你。”

陶小玉知道邱鳳城是關心自己,不再跟他做口舌之争,回哼一聲,轉身出屋。

看着陶小玉從院牆的缺口跳了出去,轉眼沒入夜色,馬如龍自藏身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馬如龍本也該走的,他沒有理由留下來。

對于邱鳳城,他既不能抓,也不能殺。

抓他,沒有實質的證據。

殺他,不過是為自己憑添一條罪名。

所以他應該去跟蹤陶小玉,說不定可以從她身上找到些線索。

可是馬如龍遲疑了下,不自覺地又向窗內回望了一眼。

這一眼,卻讓他再也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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