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四·瞬變
俞六在聽說碧玉珠的事情後,反應有些奇怪。
“你這位朋友說不定有救。”俞六說這話時的眼神語氣似乎頗有深意。
但馬如龍沒有追問,有俞六這句話,就已經夠了。
關于絕大師等人的行蹤,俞六也吩咐了丐幫弟子前去打探。據回報說他們似乎是在找人,只是暫時還不能确定他們要找的人就是馬如龍。
馬如龍有種直覺,如果他們的目标不是自己,那就一定是鐵震天。
當晚馬如龍帶了一大桶鹽和一籃子雞蛋送去給鐵震天,提起了碧玉珠,還有俞六所說的話。有希望,才不致絕望。
但返回鋪子的時候,馬如龍猶豫了。
他想到了一個人,一個重傷昏迷的人。
再次站在這道矮牆外,馬如龍的心情只能以煩亂來形容。
終究還是……
屋內沒有點燈,也不知邱鳳城是否尚在?
既然已經到了這裏……
馬如龍悄然躍入,小心地貼立于窗旁,細聽動靜。
屋內一片死寂,莫非他已離開?
探頭內望,卻見邱鳳城半伏在床邊,聲息全無,手邊藥瓶傾倒,藥丸散落。
心下一驚,急忙閃身入內。手指方搭上邱鳳城手腕,陡覺胸口一痛,竟被點住了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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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鳳城緩緩擡起頭來,似笑非笑。
馬如龍大睜着雙眼,一個字也說不出。
扯下馬如龍蒙面的黑布,邱鳳城似乎愣了愣,微偏着頭盯視了片刻,忽地唇角輕勾,笑了笑,伸手往馬如龍臉上摸去。
馬如龍整個人僵住。不是因穴道被制,而是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瞬間繃緊,完完全全地僵住。
溫涼的指腹輕壓淺按,仔細地撫觸過面上的每一寸肌膚,修長而整潔的手指沿着臉廓邊緣摸索游移,緩緩探入耳後,引起一陣輕微的顫栗。
邱鳳城勾着嘴角輕輕哼笑了聲,指端于頸後發際處停住,略略施力揉撚了幾下,自皮膚上剝起一層輕薄的假皮,動作輕柔而緩慢地一點點揭開來,逐漸顯露出面具下被掩藏的真實面目。
直瞅着完全除掉假面的馬如龍,邱鳳城居然沒有露出一點點訝異的神色。
馬如龍禁不住暗暗驚疑。難道他早已認出了自己?
瞧了瞧手中那張精致的假面,邱鳳城淺笑着道:“真正的易容高手不但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樣貌,甚至連聲音也可以改變,但是……無論多麽高明的易容術,也沒有辦法改變一個人的言行舉止、神态語氣。”移眸笑望着馬如龍,擡起另一只手虛遮住其下半張臉,語帶揶揄:“你不把眼神收斂好,豈非白白浪費了如此精妙的易容?”
原來是眼神……但……僅憑眼神他便能認出自己麽……
心底泛起異樣的波瀾,馬如龍看着邱鳳城的眼神中不覺摻雜進些許複雜的神色。
“不過若是換作旁人,想要揭開這層面具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只可惜……”邱鳳城把玩着薄薄的□□,不無自得地道,“你遇到的是我。”
“你是何時認出我的?”馬如龍樣貌雖已恢複,聲音卻還是張榮發。
邱鳳城一笑:“摘下蒙面巾之前。”
馬如龍默了默:“你知道我會來?”
邱鳳城把面具随手扔到一邊,往後倚了倚,就這麽靠着床坐在地上,唇間彎起輕淺的弧度,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你在院牆外徘徊不決的時候我才知道。”
馬如龍一窒,微微有些窘迫。
邱鳳城直直瞅着他,忽然稍稍放輕了聲音:“昨天……幫我換藥的人是你?”
馬如龍垂眸默然。
“真是讓人意外。”語似輕嘆,邱鳳城微微眯起了眼,眼底的神色幽深難辨。
氣氛莫名地怪異起來,馬如龍忽然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為什麽要殺鷹爪王?”馬如龍搬出心中的疑問,試圖打破這種令人難安的氣氛。
邱鳳城微挑了眉梢,不答反道:“你可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當日寒梅谷之約彭天霸他們之所以會晚到,是我找人拖住了他們。”
馬如龍一怔,機敏道:“是鷹爪王?”
邱鳳城沒有作答,只是笑了笑。
不回答,有時已是一種回答。
“所以你要殺人滅口?”馬如龍已明白,但心情卻更加複雜。
“難道不該?”邱鳳城含笑反問。
不知名的情緒在心底漸漸積聚,馬如龍的眉頭越鎖越緊。
“那你現在是不是也要殺我?”
“我為什麽要殺你?”邱鳳城依然帶着笑,“三大家族、五大門派已經出了五萬兩黃金的賞格找你,現在江湖上想要拿你領賞的人不知有多少,何須我來動手?殺了你,就等于同天馬堂為敵。我雖不懼你天馬堂,但也無謂平白招惹這個麻煩,倒不如……在一旁看這場好戲。”
邱鳳城笑得很愉快,馬如龍的臉色卻愈發難看。
“你真的……這麽想看我死在那些人手上?”
馬如龍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問出這樣一句話,更不明白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底為何會絞得生疼……
邱鳳城微怔。
他看得出馬如龍眼底難掩的悲憤,聽得出話語中潛隐的異樣情愫。
邱鳳城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的感覺總是會更加敏銳一些。
可是此刻,這過人的敏銳卻令他有一瞬間的失措。但也僅只一瞬而已。
不過,短短的一瞬已可發生許多事。
邱鳳城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緊扣的雙腕,身子霎時癱軟了下去。
“你……”
“你以為我真的毫無防備?”馬如龍神情陰郁地看着邱鳳城,“在深刻地了解到你是一個怎樣的人之後,我怎麽可能不多加一點提防?”
雙手脈門被制,半點氣力也使不出來。無謂的事,邱鳳城從來不做。
任由身體無力地斜靠着床沿,邱鳳城狀甚悠閑地看着馬如龍:“哦?那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不待馬如龍答話,便又自己接着說道:“陰狠?狡詐?虛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說完,居然還笑了笑。
馬如龍鎖緊了眉,半晌,沉聲問道:“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邱鳳城一笑:“你這麽健忘?上次已經很清楚地告訴過你,我這麽做,當然是為了做碧玉夫人的女婿。”
馬如龍緊緊盯視着邱鳳城:“我要聽實話。”
邱鳳城帶着笑:“我說的哪一句不是實話?”
“你說過——你只是奉命行事。”
邱鳳城笑容微滞,眼神閃動了下:“我說過嗎?”
馬如龍神色不動:“你師父是誰?”
邱鳳城稍默了下,含笑道:“江湖中誰不知道我這銀槍是家傳的槍法。”
馬如龍沉聲道:“我問的,是你另一個師父,你和陶小玉的師父。”
邱鳳城不再回避,只揚眉道:“你為什麽一定要知道?”
馬如龍不答只問:“你做的這一切是不是你師父授意?”
邱鳳城凝視着馬如龍的雙眼,靜默片刻,忽然以一種極其冷靜的口吻說道:“你究竟想知道什麽?你希望我如何回答你?說這一切全都是受我師父指使,我只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并非出自本意?”
被邱鳳城一語道中,馬如龍臉色微變。
邱鳳城一瞬不瞬地盯着馬如龍,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唇角:“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雖然我的确是在為我師父辦事,但……這整個計劃全部都是我一手設計的,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意思,我師妹也不過是聽我的安排。”眼瞅着馬如龍面色愈發陰沉,唇角的弧度不覺更加深了些。
“其實你已知我是什麽樣的人,又何需一再求證?碧玉山莊是武林中人向往的聖地,聽聞碧玉夫人的女兒更是人間絕色,只有瘋子和傻子才會不想進碧玉山莊、不想做碧玉夫人的女婿。難道我看起來像瘋子,還是傻子?”邱鳳城挑着眉看他。“所以你應該相信,為了當上碧玉山莊的東床快婿,我絕對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的。”
胸中有某種莫名的情緒在叫嚣翻騰,極壓抑、極悶煩,呼吸都仿佛變得困難起來。扣住邱鳳城脈門的雙手不自覺地用力,馬如龍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幾已瀕臨極限。
對腕上傳來的疼痛渾若不覺,邱鳳城依舊帶着笑。“怎麽,想殺我?殺了我,只會加重你的罪行,而且……”輕聲哼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會殺我的。真相還沒有大白,冤屈還沒有被洗刷,無憑無據,殺了我,便是死無對證。更何況,我如今重傷在身,以你的驕傲,是絕不會在這種情形下殺我的。”語氣中有着十足的篤定。
微微觑起了雙眸,邱鳳城噙着狡黠而愉悅的笑意,挑釁似地輕聲說道:“如果你要殺我,昨天就可以動手了,又何必這麽麻煩地幫我包紮上藥?”
“夠了!”馬如龍終于忍不住暴喝出聲。
邱鳳城揚了揚眉,笑容裏更多了幾分得意。
馬如龍自己也分不清,這勃發的怒意究竟是對邱鳳城,還是對他自己。只覺胸口憋悶幾欲炸開,有什麽難以抑制的東西翻湧欲出。
“你不是想聽實話?我說的可都是實話。”邱鳳城笑得愉快極了。
受制的仿佛不是邱鳳城,而是馬如龍。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下一刻,邱鳳城已笑不出,非但笑不出,而且整個人都已僵住。就如同方才馬如龍一樣,渾身上上下下每一根神經全部繃緊,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僵住。
不是因脈門被制,而是因眼前陡然間放大的臉孔,以及唇上突如其來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