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六·空巷

馬如龍走了,只有走。

趕至枯井,果然出了事。

絕大師、玉道人、吃苦和尚、金鷹王都在這裏,還有一些沒見過的生面孔。

絕大師四人并未出手,只是站在一旁觀戰。但即便是如此,鐵震天一人難敵衆拳,也已是處境堪虞。

所有人都已認定鐵震天這一次插翅也難逃,就連鐵震天自己也這樣認為。

馬如龍的出現是個意外,超出所有人預料的意外。

“馬如龍!”絕大師微微變了臉色,眼中仿佛有精光閃動。

出其不意逼退衆人,挺身擋在鐵震天身前,馬如龍這才記起自己臉上的□□已被邱鳳城取下,遺落在那間小屋裏。

不過有沒有那張面具都一樣。馬如龍現在做的是自認當做必做之事,就算明知是條死路,他也一定要闖一闖!因為這裏有他的朋友,即使他們相交只不過一日,但這已足夠了。

鐵震天雖未曾見過馬如龍現在這張面孔,但卻認得他身上的裝束。

玉道人淡然道:“馬如龍,你果然在這裏。”聽口氣,對馬如龍匿藏于此的事似乎并非毫無所覺。

金鷹王躍入戰圈,喝道:“馬如龍!我今天要跟你結一結我師弟鷹爪王的帳!”

“鷹爪王?”馬如龍微微蹙起了眉。

殺人滅口,順道嫁禍,果然這才是邱鳳城的行事作風……

難怪玉道人剛剛會那樣說。

時至今日,馬如龍早已深知任何辯解都是徒然。徒勞無功之事,他也無意為之。反正多一條罪狀、少一條罪狀,并無多大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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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鷹王已蓄勢待發,準備将兇手立斃當場,為鷹爪王報仇。

可就在這時,忽然不知從何處飄來一陣奇異的煙霧——碧綠色的煙霧。似霧卻又非霧,由淡而濃,還帶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一見這詭異的綠霧,絕大師等人立時變了臉色,仿佛突然間都成了木人石像僵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幸好馬如龍還可以動。

煙霧阻隔了所有人的視線,馬如龍便借此機,回手拉了鐵震天,憑着對周圍地形的熟悉成功逃了出去。

天邊已泛起了淡淡的魚肚白色。

馬如龍帶着鐵震天繞到雜貨店後巷,翻牆而入。

後院裏一片寂靜,寂靜得有些不太尋常。往常這個時候,俞六早已經起來裏裏外外地忙着,準備開店了。

俞六竟然不在。

而馬如龍居然也沒有太過意外。

馬如龍把鐵震天帶進了自己的房間。

藍布簾子裏面,謝玉侖仍在睡着,一天裏的大部分時間她通常都處于昏睡之中,即便是醒來,也極少跟馬如龍說話。

馬如龍讓鐵震天在外間坐了,然後到前面店裏去取鹽和雞蛋。

俞六居然在店裏,剛剛分明還不在的。

馬如龍沒有露出半點訝異的神色,只是很随意地道了句:“你回來了。”

俞六有趣地反問:“我又沒有出去,何談回來?”

馬如龍淡淡地道:“剛才那陣綠霧是你放的吧?”

俞六微一挑眉,忽然笑了:“你果然不算太笨。不錯,那叫‘翠寒煙’,是大婉交給我的,要我在危急的時候才能拿出來使用。”

大婉……

對于大婉,馬如龍心裏面總覺得存着一絲虧欠。她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怕是終究難以回報,她想要的,自己給不了……

俞六見到了鐵震天,也看出他的傷勢實在已拖不了多久。但她沒有提碧玉珠的事,一個字也沒提。

她沒有提,鐵震天也沒有提。仿佛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世上有碧玉珠這種東西,也不知道只有碧玉珠才能治好鐵震天的傷,救回他的命。

他們不提,馬如龍卻有些忍耐不住了。經此一戰,鐵震天的傷勢又加重了許多,若是再尋不到碧玉珠,只怕……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開口。他相信俞六,就像相信大婉和俞五一樣。

馬如龍已不再是張榮發,俞六卻依然是張老實。

俞六已經像往常一樣打開了店門,用一把破掃帚将裏裏外外打掃得幹幹淨淨,然後也像平時一樣坐在自己那張破椅子上。

相信絕大師他們一定很快就會找到這裏,與其關着門等他們硬闖進來,倒不如大開門戶讓他們摸不清虛實,反而不敢輕舉妄動。

但馬如龍他們也知道,絕大師随時都可能派人到店裏來打探虛實,所以今天來的每一個主顧都可能不是尋常的主顧。

現在他們只有等。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

俞六在店裏,馬如龍與鐵震天在房間裏。

外面很靜,裏面也很靜。

人一靜下來,就容易想東想西。

馬如龍又想到了邱鳳城。想到邱鳳城,就不禁暗暗長嘆了一口氣。

老天爺實在是跟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而且這個玩笑實在一點都不好笑。

想自己一向心高氣傲,從未将誰放在眼裏、擱在心上,卻不料平生頭一次動心動情,對象竟然是處心積慮謀害自己的罪首元兇!

這也便罷了,俗語常雲,不是冤家不聚首,可是——對方偏偏還是個男人!

這未免也太離譜了些……

但……

再次無聲輕嘆。

心已動,情已生,又能奈何?

恨嗎?自然是恨。

平白被冤為兇手,被整個武林緝拿追捕,自己名譽掃地不說,更累及家門,令天馬堂聲譽蒙塵受污。

當恨!

邱鳳城為達一己之私,陰謀嫁禍,妄殺無辜,更不惜攪亂江湖。

其罪當誅!

可自己……偏就對這當恨當誅之人生了情執,動了妄念……

這實在是難以想象,不可思議。

莫說旁人定然無法理解,便是自己也解釋不清。

但情之為物,豈非原本就是道不清、言不明的?

莫非,這世間當真存有輪回?

莫非自己當真與他有着前生未了的孽債?

妄言,終是妄言。

唯情之道,真實不虛。

情絲千結,最是難解。

心既被縛,此生只怕是再也脫不開、逃不掉了……

邱鳳城……

你真是我的劫數……

馬如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高雲淡,難得的好天氣。

可馬如龍此時完全無心理會天氣的好與壞,因為他看到了一件本不可能發生但卻實實在在發生了的事。

門前這條住滿了窮苦人家的窄巷已不能再稱之為巷。

那些簡陋破舊的房屋已不見了,那些住在簡陋破屋裏的人也不見了。除了馬如龍這家雜貨店,巷子裏其他的房屋都已被拆除,所有的東西都已被搬走,所有的人也都已不知去向。

這裏已沒有了巷,有的,只是一片空地。

這樣的事,本不是頃刻之間可以完成的,但卻仿佛在頃刻之間便完成了。

俞六本應該看見的,因為她一直待在店裏。但可惜她現在是張老實。

張老實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酒。沒有主顧上門的時候,他總會舀上一碗劣酒,抓上一把花生,坐在他那張破椅子上,剝着花生下酒。一碗酒喝光,便會伏在店裏唯一的一張破桌上小憩片刻。

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生意上門,絕大師的探子沒有來,平常的那些老主顧也沒有來。

店裏面很靜,整條巷子都很靜。

破桌上攤着一堆花生殼,酒碗已經空了,“張老實”同往常一樣趴伏在桌上假寐。這段時間并沒有很久,但當他醒來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已經變了!

那些房子是怎麽消失的?這條巷子是怎麽變成了一塊空地?

俞六什麽也沒有看見。

“我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拆房子?”馬如龍想不通。

“可能是絕大師和玉道人他們想把我們困死在這裏。”鐵震天相信絕大師這種人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馬如龍倒不這樣認為,但他還沒有說什麽,就忽然看到有一衆黑衣人快步奔至門前的空地。

這些黑衣人裝束相同,行動矯捷,每個人都扛着一杆黑旗。他們把這些黑旗排成弧形整齊地插在空地上,一共十三支,均是黑底白字,每一幅旗面上都寫着個大大的“無”。

“無十三!”看到那十三支黑旗,鐵震天眼中露出一種奇異的神色。

“無十三?”馬如龍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這十三支黑旗是無十三的标記。”鐵震天回到店裏坐下來,又抓起一大把鹽塞進嘴裏。

“他為什麽要叫無十三?”

“因為他自稱無名無姓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無姐無妹無子無女無妻無友。”

“這也只有十二無。”

鐵震天目光凝重:“最可怕的一無——是無敵。”

“無敵?”馬如龍疑惑道,“這麽厲害的人物我怎麽沒聽說過?”

“三十年前,他才只有二十三歲的時候,就憑着一身怪異的武功橫掃江湖,無敵于天下。但是後來,聽聞他向碧玉山莊發出挑戰,卻不料竟敗于當時年紀尚輕的碧玉夫人之手。從此之後,他便突然在江湖中消失,再沒有人聽說過他的下落。”鐵震天吞下一個生雞蛋,又接着道:“如今他重現江湖,應該去找碧玉夫人一雪前恥才對,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俞六忽然嘆了口氣:“他是被翠寒煙引來的。”

馬如龍和鐵震天一同看向她。

“我實在想不到,消失了三十年的無十三竟然會突然出現……”俞六又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實話對你們說了,這翠寒煙——正是碧玉山莊之物。”

馬如龍大感意外:“那大婉……”

俞六點了點頭。

雖然意外,但如此一來,很多事情便都解釋得通了。大婉為何會出現在自己逃亡的路上?她年紀輕輕,為何會有那樣驚人的武功?絕大師他們又為何會對一朵小小的茉莉花那般畏懼?這些原本難以想通的事情,現在馬如龍都已明白了。

“就因為翠寒煙,所以無十三以為這裏有碧玉山莊的人。”馬如龍也已明白了無十三為何會出現在此處,但他不明白的是,無十三為何會來得如此之快?

俞六卻意有所指地道:“這裏的确有碧玉山莊的人。”

馬如龍一愣。

大婉不在,俞六又是丐幫的人,那麽這裏唯一可能來自碧玉山莊的……

馬如龍望向隔開裏間的那面藍布簾子。

俞六也看向那面布簾,輕飄飄地道出一句:“因為碧玉夫人的女兒就在這個雜貨鋪裏。”

馬如龍失聲道:“她就是碧玉夫人的女兒?”

鐵震天也愣住,但随即便明白過來:“江湖上沒有任何人知道碧玉山莊在哪裏,所以他要用碧玉夫人的女兒作餌。”

馬如龍也明白了。無十三想必早已得了消息,知道碧玉夫人的女兒離開了碧玉山莊。這樣一個難得的大好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說不定他已查到謝玉侖的大概下落,尋到了附近,所以才會來得這麽快。

一點靈光倏忽閃過馬如龍的腦海。

無十三消失了近三十年,卻偏于此時重現江湖……

無十三,碧玉夫人,碧玉山莊,謝玉侖,雪谷擇婿,邱鳳城……

處心積慮的陰謀,碧玉夫人的女婿,突然出現的無十三……

這中間,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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