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按道理說懷瑾拜了師, 因當時也都毫無準備,儀式過于簡單, 第二日便應該去廖長柏的家裏拜訪,認門, 也要拜見師娘,但随後幾天都是工作日, 廖長柏要去學校上班,也就打了電話來說不必着急,待到元旦的時候再去。

頭一回上老師家是大事, 元旦那日,懷瑾早早的便起來穿了一件沒上過身的淡青色長衫, 慧平道外面冷, 怕着涼, 又拿了件月牙繡銀的披風, 想着出了門穿。下了樓,便見伍世青寶藍色的長衫外面套着赤金的緞馬褂,從頭到腳,連鞋子都是新的,真是過年都沒有更隆重的了。

要說自打上次把伍世青追着躲回了房,懷瑾對他很是少了一些敬畏之心,如今見他這般模樣,張嘴便道:“若不是老師說他家裏都是男士,沒有未婚的小姐,我還當你是跟着去相親的。”

一旁聽差的都低頭笑, 伍世青一張老臉難免有些紅,所幸臉皮夠厚,倒是看不出來。

流氓大亨去拜訪文化界泰鬥,雖然廖長柏沒有明說,伍世青識趣的坐了一輛尋常的汽車,領着懷瑾悄咪咪的開進了廖長柏的宅子。

雖說是學生拜見老師,廖長柏也不拿架子,聽見汽車進了門,與廖太太一起走到門口迎接,伍世青與懷瑾下車走到廖長柏夫婦面前鞠了一躬,夫婦二人受了懷瑾的禮,卻側身躲了伍世青的禮。

廖長柏道:“伍老板客氣,不敢當。”

懷瑾卻笑道:“他是我哥哥,陪我來見老師,鞠個躬罷了,老師與師娘怎麽不敢當?”又道:“你們看他這一身新的,打早特地換的,就是為了來見老師,若不是見他這樣,我都不樂意帶他來。”

伍世青聽了也笑道:“是的,這回我是托了瑾兒的福,不然這輩子怕是都進不了廖先生的門檻,榮幸之至,以廖先生之聲望,什麽禮都受得起,千萬不要說什麽不敢當,不然回頭瑾兒定又要說是我臉皮厚。”

廖長柏夫婦聽了這話自然也是笑,廖太太上下的将伍世青打量一番,笑道:“還真是一身新,跟新郎官似的。”說完又朝伍世青的白發看了看,道:“我過去沒見過伍老板,也是聽人說伍老板年紀不大,卻一頭華發,竟是真的,伍老板不怪,我好奇問一句你今年貴庚?”

“您若不嫌棄,叫我世青便是。”伍世青道:“今日元旦,算虛歲,我三十一了,讓您費心了,我這頭發十幾歲便開始白了,到了二十五便白了一大半,去年開始就全白了,中醫西醫都看過,藥吃了不少也沒什麽用,也就懶得管了。”

四人說着話進屋,廖太太五十多歲了,又是一雙小腳,走得慢,懷瑾上前扶着廖太太的胳膊,廖太太扭頭一看,小姑娘白白淨淨,嘴角帶笑,低頭垂目,一副乖巧的模樣,便道:“我與你老師過去一直想要個女兒,結果生了三個兒子,三個兒子又給我添了五個孫子,實在是倒黴至極。”

懷瑾聽了笑道:“有趣得很,師娘這話與老師收我為弟子那天說的一字不差,老師跟師娘真是心意相通。”

外頭的人總說廖長柏是妻管嚴,說廖太太是母老虎,廖長柏不介意自己被說是妻管嚴,廖太太卻不服氣自己被說是母老虎,最喜歡聽人說她與廖長柏感情好,聽了懷瑾的話自是高興,嘴上卻道:“什麽心意相通,老夫老妻的,日子過得長了,熟了罷了,你老師一個大文豪,我一個小腳太太,成親前面都沒見過,還是成了親後,你老師一筆一劃的教,才勉強算是識字了,哪裏去談什麽心意相通。”

這話懷瑾聽了卻不認同,道:“我說句忤了師娘意思的話,師娘你看在初次見我的份上別怪我,要我說,夫妻講的還是性情相合,和學問有什麽幹系,若是要學問相近才能做夫妻,那以老師的學問,當代有哪個女子能與老師并肩?那老師怕不是一輩子都娶不上太太了。”

這樣一說确實好笑,懷瑾笑道:“這麽說倒是要謝謝師娘您,若不是您不嫌棄老師學問大,還是嫁給了老師,不然老師這輩子怕是要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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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太太自然知道懷瑾是故意說這些話哄她高興,但這哄人的話聽起來竟然還頗有些道理,況且人人都喜歡聽好話,如此從屋外走進屋裏,廖太太心裏已然無比高興,只覺得自己丈夫新收的弟子實在是好。

廖長柏與伍世青兩個大老爺走在二人身後聽着,廖長柏忍不住搖頭感嘆道:“所謂舌燦蓮花,過去我也只是在書裏見過,今日倒是漲了見識。”

這話伍世青是頗為認同,感慨道:“廖先生您是不知道,都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您這個學生的嘴,真是誰都說不過,總歸怎麽說都是她有理,教訓起我這個文盲來,我真是一句嘴都還不上。”

廖長柏聽了自是大笑,惹得前面的廖太太回頭問何故發笑,廖長柏只道是伍世青講了個笑話。

四人進了屋,懷瑾給廖太太敬茶磕頭,廖太太發了紅包,四人坐在一起說了一會子話,懷瑾問怎麽沒見着師兄,才知原來廖長柏長子在北平那邊政府裏工作,次子在英國留學,至于幼子一家則約了友人昨日晚上在自己的公寓裏開跨年派對,只怕不到中午不會醒。

廖長柏擺手道:“我與你師娘與你那三個師兄生活方式差異太大,早早的便讓他們都搬出去了,時不時的見一眼倒還父慈子孝,天天在眼皮子下面,實在是不好過。”

如此四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廖長柏道:“正好四個人,打麻将多好,邊打邊聊。”

這話一出,廖太太便與懷瑾說道:“你老師就喜歡打麻将。”然後又扭頭與廖長柏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喊着與伍老板打麻将。”

廖長柏卻道:“我就是早就聽說過伍老板的大名,想着機會難得,試一試伍老板的麻将打得到底是有多好。”

而伍世青卻是連連擺手,道:“誤會誤會!鄙人雖然開賭場,但自己卻極少下場,只怕還不如廖先生精通。”

閑話少說,廖長柏讓人将麻将桌擺上,四人一直打到中午,廚房裏來問要不要擺飯。

伍世青的麻将打得好不好沒看出來,懷瑾的麻将打得差,是都看出來了,開頭打了三圈就胡了一把,還是炸胡!後來一算,竟然只輸了二十來塊,贏了八十塊的廖太太笑着對懷瑾說道:“你可把世青和你老師給急死了,拼命的拆了自己的牌給你放炮。”

如此四人一起用了中飯,又稍作休息,懷瑾與伍世青起身告辭回家,兩人坐着汽車出了廖府的門,回頭望去,見着廖太太依舊微笑着站屋檐下在揮手,伍世青道:“都說廖校長家太太是母老虎,我看倒是個和氣人。”

懷瑾道:“外面道聽途說的哪裏能信,這天下有哪個女子真能将男子完完全全挾制住的,不過是順水推舟,樂意為之罷了,老師這般地位,多少人巴結他,各路的約會,也不都是想推能推的,總歸有些不能不給面子的,把家裏太太拿出來做擋箭牌不是正好?”

伍世青聞言點頭道:“這倒是個省麻煩的好辦法。”

這一天雖然冷,卻是一個晴天,天闊雲高,又是元旦,路上車水馬龍,懷瑾透過車窗看着外面的的電車叮叮打着鈴開過,行人慌張的散開,然後見着對面的街角站着一個賣糖葫蘆的,頓時心裏一喜,趕緊的喊着讓齊英停車,還沒等伍世青問句緣故,便直接推開車門,跑到一群小孩子中間,給了錢,挑了一串拿手裏,又快步的跑回了車裏。

齊英重新發動了車,懷瑾一口咬下半顆裹着糖的山楂,伍世青見那簽子鋒利得很,就在她臉邊上,趕緊的囑咐齊英慢點兒開,又與懷瑾道:“你仔細戳着自己。”不料此話卻惹得懷瑾遞了個白眼,道:“你當我傻嗎?”

伍世青道:“你不傻嗎?”說完又道:“怎麽這麽大了,還跟你小時候一樣喜歡吃糖?”

懷瑾聞言剛想說“你怎麽知道我小時候愛吃糖”,後來一想當年她把伍世青撿回家的時候可不就是偷偷的跑出去買糖吃。索性也沒搭話,專心的吃她的糖葫蘆。

糖葫蘆吃了一大半,卻沒聽見伍世青再做聲,懷瑾扭頭一看,只見他望着她這邊,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便問道:“你看着我想什麽?”

伍世青默然一秒,道:“我在想,以前倒是沒看出來,你也很是會哄老太太開心,若是我娘如今還在,一定也能被你哄得極開心。”

要說伍世青的娘都沒了二十幾年了,懷瑾能說什麽呢?

想了一想,懷瑾道:“你節哀。”

伍世青聽了卻笑,道:“我看你哄別人倒是都挺會哄的,怎麽對我就如此敷衍,就不樂意費些心思哄我?!”

懷瑾聞言卻頗為不解,道:“你一把年紀了,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哄嗎?”

這話伍世青不服氣,道:“你師娘比我大多了。”

懷瑾擡眼看着老流氓,像看着一個傻子,道:“我師娘是比你大,但你沒我師娘老啊,人說哄小的,哄老的,哄女人,哄孩子,誰會去哄個三十歲的幫派老大!”

【好像又很有道理!】

【有道理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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