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二十八
“我願意要嗎?”容宸冷靜地重複一遍這句話,咀嚼其中的意味。
一般人看不出來,但是溫聿寒看出來了——他其實有點懵。
“那我換種說法。”溫聿寒窮追不舍,“你喜歡我嗎?”
“我……”容宸将手中的茶杯往前一推,煩躁道,“你整日把喜歡不喜歡挂在嘴邊,我不太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溫聿寒萬萬沒想過,困擾他的,居然是這麽可愛的一個問題。
他搖了搖頭,咧嘴一笑,擡頭紋都出來了。
容宸看他笑成這樣,不由得更為煩躁。他拿指節不住地扣着桌面,眉心微皺,鬓發垂落下來,撩撥着溫聿寒心中的一池春水。
“不明白沒關系,我幫你捋捋。”他主動請纓。
容宸一噎。
溫聿寒打了個響指。他明明長得正氣凜然,此刻卻十足一副小酒館算賬先生的精明神态,只差長袍馬褂和一頂帽子加身。
“我不明白你的計劃,但是知道你肯定有事情要做。而我既然說自己想把心剖給你,”溫聿寒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子破罐破摔徹底豁出去的勇氣,“也不怕說,我從這座山上的其它妖怪那裏聽說了,東門慶是半妖,對不對?”
“……是。”
“其實我懷疑過你也是半妖。”
“你既然聽說東門慶是半妖,自然也聽說了我是人類。”
“你是人類嗎?”
“是。”容宸看他,“你懷疑我替妖族做事。”
他起身,負手踱至窗邊,嘴角噙着一絲冷意:“你記着,要做什麽,不做什麽,皆由我親手所選。”
溫聿寒也跟着起身,到窗邊與他并肩而立:“既然你說沒有,那就沒有吧,這件事也和我現在要說的幹系不大。”
容宸定睛看他。
溫聿寒的雙眼,則剛好與他頭頂持平:“你不疑心我,我自然不疑心你。”
他此言倒是十分真心。
“從你化名冉秋成住在溫家,到現在,肯定對我動過殺心。”連我自己都至少感覺到兩次,“你總說記我的恩,其實應該是我記你的恩。那日在黑風寨,是你自己跑去山頂的吧?如果我沒想錯,你應當是想借機與我一刀兩斷;還有那晚在春深閣,你也是想借天虞山弟子的出面,順勢将我推開吧?
“可是你看,白萱現在不也好端端地跟在你身邊,為什麽你偏偏要我離開?”
溫聿點到即止,眉梢眼角的笑意未曾褪去,讓人看了覺得安心。
容宸卻如芒刺在背。
其實溫聿寒無論是聲調還是語氣,從始至終都很溫和。但偏偏他越是溫和,容宸就越提不起發怒的興致,反而要逼着自己,去思考他話中的深意。
“大概因為我覺得你是個變數吧。”
他坦言道,仍舊負手而立。
溫聿寒自動解讀出他話裏的第二重含義:“你果然在意我。”
“也許吧。”容宸并未否認,零星的笑意和冷漠混合在一起,居然顯得有些苦澀,“給我些時間,讓我想想清楚。”
“……好。”
溫聿寒看他這樣,沒緣由的有些心疼,于是小心翼翼地抻手,挨上他另一側的肩膀。
容宸的脊背一瞬間有些僵直。
片刻後,僵直的脊背逐漸松弛下來。
溫聿寒手指攏緊,心裏冒出些許得寸進尺的想法。
然而這想法還未付諸實踐,就變成一場空夢。容宸掙了掙,他立刻松手,如常道:“天問劍還在我手裏,等會兒我給你送過來。”
他這句話拖了很久都沒說。
“不必了,你正缺把劍。”容宸卻道,“本來就打算贈你,你先拿着用,日後若找到更合心意的,再還回來就是。”
這可真是……溫聿寒感動極了,信誓旦旦道:“我日後一定好好修行。”
容宸抿唇一笑,三尺琴弦瞬間被撥亂了兩尺半。溫聿寒對他這種笑容沒什麽抵抗力,一眨眼的功夫,又變得七葷八素。
可是接下來,容宸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一池春水:“是該好好修行了,此劍至少要至培胎方可使用。”
一盆冷水兜頭潑下,透心涼,心飛揚。溫聿寒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好吧,我知道我弱,但是你也不至于一遍一遍地和我強調這個事實?
“想來你在天虞山一月,也不可能将其劍法融會貫通。自修行以來又這個沾一點,那個沾一點,真氣運行和經脈系統亂七八糟,不如打碎重來。”容宸又道。
溫聿寒:“……”
他深感慚愧,咀嚼這四個字的含義:“打碎重來?”
容宸颔首道:“修行不同于讀書,博覽萬卷需得在從一而終之後。我這裏有一本心法和與其配套的劍譜,雖然殘缺,不過前期練起來,并不妨事。”
他一說起這些話,瞬間又變回之前那個高高在上、大殺四方的容宸了:“等會兒我找來給你,你先将就練着。”
溫聿寒還在糾結那個“打碎重來”,虛心求教:“這麽說,我需要廢掉自己之前的內功心法了?”
“你若想臻至神聖,還是如此做吧。”容宸淡道。
“好吧……會很疼嗎?”
溫聿寒發誓他不是慫。只是小說裏總講廢去一身修為須承受什麽锉骨抽筋之痛,他就是擔心如果真是這樣,自己能不能挺得過去。而且這些在容宸眼裏一文不值亂七八糟的內功心法,可都是他現在的寶貝,難免會有些不舍得。
容宸:“只需斬斷現有經脈的四大關竅,再以真元重塑即可。我試過,不怎麽疼。”
你怎麽什麽都試過?溫聿寒對他的過去愈發好奇了。不過有了前車之鑒,溫聿寒十分懷疑容宸口中“不怎麽疼”這四個字的真實性:“那我過幾日閉關看看”
“閉關就先不用了。你平日可先在此修行,後山有一清幽之地,等你改日随我要了剩下的殘卷再說。”
“那……”溫聿寒躊躇道,“我若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你嗎?”
容宸頓了頓,才答:“我會盡力而為。”
boss不愧是是boss,溫聿寒心想,這個時候了還這麽謙虛。
“對了,還有一件事想問你。”他想起來,“如果那天,我沒有帶着天問劍出現在契山石那裏,你要怎麽辦?與陸清遠同歸于盡?”
容宸沉默了很久。
“我不會死。”他只是這麽回答。
溫聿寒嘆了口氣:“好吧。”他可以等,現在的狀況已經比他預想中好上太多。溫聿寒忍不住心想,如果哪一天,容宸也願意把心剖開給他看就好了。
容宸又是沉默。
溫聿寒給他時間,主動退了出去。
容宸第二日果真把他說的那本心法找出來,路過溫聿寒門口的時候順便交給他。
boss的東西一定非同凡響。抱着這樣的心态,溫聿寒信心十足地翻到第一頁。
……
一炷香後,溫聿寒跑去敲隔壁的房門。
他原先的卧室門板沒了,晚上灌風,透心涼。因此容宸叫他把緊挨着主房的側卧收拾出來先住下,地廣人又特別稀就是有這個好處。
敲了半天無人來應,就連小九也不在。
溫聿寒這才想起來,今晨容宸過來的時候,交代了一句他今日要下山回醫館看看,讓溫聿寒留在山上好生修行。
他憑着記憶繞過機關,匆匆地往山下跑去。
溫聿寒第一次下山置辦東西的時候,幾乎跑遍了栖霞鎮的大街小巷,更不要提之後聽說容宸在小鎮上開了家醫館,他還因此特地來找過一次醫館在哪兒。
逢平醫館門庭若市,尤以女性居多,男青年也有不少,叽叽喳喳,議論紛紛。
溫聿寒才不信他們都是來看病的。
“不好意思,麻煩讓一讓啊!”溫聿寒恨不得變成小九,從縫隙裏擠進去。
一大媽不滿道:“你這個人怎麽還插隊呢?”
溫聿寒覺着她長得特別像春深閣拐賣青少年的徐娘子。
“阿媽,我……”他本來想說他不是來看病的,可是心念一轉,忽然計上心頭。
“對不住了。”他笑道,“家親重病,是我剛才太心急了,沒顧得上。”
“誰家還沒有個急事啊。”大媽繼續數落他,“沅大夫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家閨女的頑疾也等着讓大夫給看看。小夥子看起來長得挺俊,怎麽還這麽不懂事呢。”
“是,您說得對。”我看他一回來全鎮的少女全都有病了,“有病就要治嘛。”
溫聿寒斜眼去瞥容宸。可是被人群左擋右擋,他只看到櫃臺前一片青色的衣角。
“你既然知道,還插在這裏做什麽呀?”
大媽身後一白衣女子也不滿道。
溫聿寒挑了挑眉,認命地排到她後面去
白萱正站在藥櫃前給人抓藥。
“嗨,冉公子。”她叫了一聲,“煩人精找過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到現在還是堅持要叫容宸“冉公子”,而不改口為“容公子”。
“嗯。”
容宸淡淡地應了一聲。
溫聿寒的身高紮在人堆裏十分顯眼,他稍稍一瞥就能看見。
隊伍一走一進,山寨版徐娘子握緊容宸的手,哀聲道:“小女胸悶氣短,卧床不起,大夫今日可一定要随我去家中看看呀!”
容宸平靜道:“怕是小姐的心悸又發作了罷?待在下開些進補的藥方,夫人一同帶走便是。”
一人在後接話道:“沅公子說的有理,恐怕您家小姐是相思成疾了。”
山寨版徐娘子轉頭怒瞪了那人一眼,換李家小姐坐下。
容宸替她把脈,問道:“小姐可有咳痰?”
李家小姐咳了幾聲,應道:“正是。”
“小姐并無大恙。”容宸道,“待回府後取藜蘆來煎,和以少許食鹽,瓜蒂調服,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沅大夫果真醫術高明。”李小姐戀戀不舍地收回手去,不甘心道,“可是小女最近偶感心中沉郁,胸腹氣悶,當真沒有其他病了嗎?”
“小姐這恐怕是心病。”容宸神色如常,拾筆寫下藥方。
李小姐揪着手帕:“那大夫可有法子醫治小女的心病?大夫不在的這些日子,小女當真難受得緊啊。”
“心病恐需心藥醫,小姐何苦來為難沅大夫。”
方才那人又出聲嗆道。
李小姐秀眉蹙起,心想你一個剛才還想插隊的,怎麽哪哪兒都有你?
“而且後面還有這麽多病人在等着呢,小姐可不要耽誤我們啊。”
人群十分配合地發出“就是就是”地應和。
李家小姐雙瞳如剪水,十分怨怼地回頭瞪了那不解風情的男子一眼,走去藥房的路上仍舊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
這下終于輪到那男子坐到容宸面前。
“沅大夫也幫我看看。”溫聿寒主動翻出手腕擱在脈診上,笑得一臉正氣浩然。
作者有話要說:
boss心裏還是有個檻過不去
作為溫少親媽,我覺得溫少骨子裏有叛逆的基因,但是不給他點刺激,他估計要一直慫下去……不多說了,諸位看官且待日後分曉[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