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西之霸主(11)

禹天楓從未見過那樣恐怖的事物, 即使是在原世界的驚悚影片裏。

她該怎樣去描述?那仿佛是由怨恨, 痛苦共同組成的毒瘴, 包裹着瘦削嶙峋的骨, 茫然無措地在世間游蕩,所經之處水死草枯, 無一生命能夠幸免,它沒有意識, 沒有思想, 只是迷茫地行走, 漆黑的臉上除了兩個漩渦似的黑窟窿什麽也沒有。

“那是什麽東西?”

“伯蘭!”塔西娅死死抱住她,拽着她潛入水底, 怪物的一只細腳踏進水裏, 靠近岸邊的沼澤全部凝固,變成污濁的黑泥,死亡的魚蝦和水草慢慢浮上來, 兩人看到皆是面色蒼白,塔西娅抱着禹天楓又游到泥潭表面。

禹天楓轉頭呼叫桃瑞絲:“桃瑞絲!那就是邪魔嗎?用你的魔導術!”

桃瑞絲卻只是呆呆看着愈來愈近的怪物, 握着木杖一動不動。

塔西娅拉着禹天楓往沼澤的另一邊游, 游到桃瑞絲身邊, 禹天楓抓住她:“快跑。”

桃瑞絲倏地擡起眼,鮮紅的眸子裏映出緩慢枯萎的大地,還有一步步逼近的黑色怪物。

禹天楓竟然拉不動她,又急又氣,搖晃她的肩膀:“桃瑞絲, 你在幹什麽?快跑啊。”

塔西娅化成恐鱷,一面用背馱住禹天楓,一面用強壯有力的尾巴卷住桃瑞絲:“抓緊我,我要一口氣游到對面岸上!”

禹天楓俯身抱緊恐鱷的脊背,水浪從身邊啪啦地飛過,塔西娅的尾巴突然一空,大叫不好,一人一鱷同時回首,驀地定在原地。

污泥和屍體将桃瑞絲團團包圍住,空中充滿黑色的毒瘴,幹瘦的人影微微佝偻,垂着兩只細胳膊向她走近,飓風般旋轉的窟窿眼慢慢湊到她的面前,夜色中,塔西娅清晰地看到桃瑞絲蒼白的皮膚一點點爬上深黑的腐瘢,逐漸向心髒和大腦侵蝕。

桃瑞絲低着頭,緊緊咬着下唇,兩只手握着木杖,不知是因恐懼還是悲哀而劇烈顫抖,突然,她弓起身,歇斯底裏地嘶吼——

“伊薇特!救救我!!!”

一片死寂。

禹天楓和塔西娅震撼地愣在原地,看着黑色的怪物後退,左顧四盼,忽然立直身體,仰身望天,四周的瘴氣嗖的被吸進它臉上的黑窟窿裏,然後身體開始肢解,化成一縷縷黑煙,圍繞着消失的本體旋轉,最後只剩下一道奇特的圖案,泛泛光,逐漸隐沒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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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天楓看清了怪物消失前最後浮現的圖案,默念兩句不可能,發狂似的抓住塔西娅的爪子:“你看到了,塔西娅,你看到了嗎?”塔西娅面色凝重,點一點頭:“看到了。”禹天楓的聲音戰栗起來:“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桃瑞絲望着怪物消散的虛空靜靜微笑,舉起爬滿腐瘢的手輕輕揮動:“謝謝你,一直以來......辛苦了。”她轉過頭,向禹天楓和塔西娅走去:“秋澤的結晶拿到了,我們走吧,你們不是很着急去蛟王部落嗎。”

塔西娅化回人形,摟着禹天楓慢慢往岸上走,看着桃瑞絲诶一聲:“你哭了?”

桃瑞絲別過頭抹抹眼睛:“膽小鱷魚,你的眼睛不太好使啊。”

塔西娅生氣:“你才是吧,都被吓哭了。”

桃瑞絲只是笑了笑。

禹天楓推開塔西娅,攥住桃瑞絲的鬥篷:“剛才你為什麽不跑?為什麽不用魔導術?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猶豫差點害死我們?你剛才又在向誰求救?邪魔身上為什麽會有幻獸刺青?你究竟還知道多少,別想騙我,全部說出來!”

桃瑞絲張開手,掌心躺着三顆不同顏色的石子,她擡起另一只手,打一個響指,三顆石子懸浮起來,喀啦一聲碎成粉末,齊刷刷附着在被腐瘢侵蝕的皮膚上,微微閃光,過了一會,腐瘢消失,只是受損皮膚的顏色似乎更淺了一些。

她掰開禹天楓的手,拉緊鬥篷,拄着木杖一瘸一拐地走進密林裏:“我只會治療的魔導術,即使用了,也不能擊退邪魔。”

塔西娅看禹天楓一眼:“那是真正的邪魔?”

禹天楓嗯一聲,追上桃瑞絲:“我們來坦白吧。”

桃瑞絲皺皺眉:“坦白?你就那麽想學習魔導術嗎?會死的哦。”

禹天楓無奈地笑一聲:“哈,怎麽會。”

桃瑞絲有點意外:“那是怎樣?”

禹天楓左右看看,找到一塊石頭,踩上去,搭住桃瑞絲的肩:“我不是聖靈血統,也沒有魔導寶石,根本不可能成為魔導師,學習了魔導術也根本沒有用,所以我不是想從你那騙取魔導術,只是想向你了解相關的信息,這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桃瑞絲的表情有點恍惚。

“桃瑞絲?桃瑞絲?”

桃瑞絲看了禹天楓好一會才回過神:“聖靈血統?魔導寶石?修成魔導師......需要那些東西嗎?”

聯想桃瑞絲的言行和剛才出現的邪魔,禹天楓的心裏有了一個很不好的猜測,她點點頭:“是的,你能跟我講講你經歷的事嗎,也許......交換彼此的信息後,你能找回你想要的東西。”

聽禹天楓講完聖靈血統和幻獸、魔導師的淵源後,桃瑞絲怔神良久,頹然跌坐在地上:“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我錯了,真的是我錯了,嗚哇,對不起,伊薇特,是我錯了啊,哇啊——”她仰頭望着星空的月,纖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紅色的瞳很深很深,仿佛一不小心,天上的星星就會掉進去。

“我變成白化體的那一天,坐在河邊,看着水裏我的倒影,我的雙眼變成了紅色,就像伊薇特堕魔的那個夜晚天上的月亮,紅色的月亮。我聽來自莫德雪原的流浪獸人說,在遙遠的寒冷北方,紅色的月被稱作‘血月’,每一個血月之夜,都會發生令人悲痛的噩夢......”

...

...

她的名字叫做桃瑞絲,是科多部落的一名巫師。

“聽說你要給麗塔的肚子開刀?”

桃瑞絲嘟着嘴,氣鼓鼓地瞥向靠在帳篷口的獸人:“反正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不會啊。”

“你快走開,等回那群人肯定又會來罵我,師父已經警告過我兩次了,這次會取消我巫師的資格吧。”

“真的不會哦。”

嗯?

獸人溫和地撫摸她的發頂,笑起來的模樣很爽朗:“多虧桃瑞絲割開了我的腿,幫我挑出肉裏的幼線蟲,不然我就已經死了。”

桃瑞絲微微低頭,抱着藥罐坐着不動。

“所以我相信桃瑞絲的判斷,如果麗塔願意接受剖腹,崽子和她都能安然無恙,總比現在生不下來的好。”

桃瑞絲狠狠皺起眉,豆大的眼珠快要落下來:“沒有用的,即使知道能救人,可我還是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們去死。”

大巫師取消了桃瑞絲巫師的資格。

大巫師的心情非常不好:“桃瑞絲,你本該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你應該明白,身體和靈魂都是幻獸之神賜予生靈至高無上的禮物,是不容破壞的,你不尊重死者的遺體,現在連生者都不放在眼裏了嗎?麗塔還懷着崽子,你就要生生剖開她的肚子,她還能活嗎?”

“可是師父——”

“我知道,我知道,你搗鼓出一些神奇的治療方法,但你能保證你的方法沒有錯誤嗎?桃瑞絲,你要以人的性命安全為憂啊,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巫師,也不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咒罵的人陸續散了,桃瑞絲沉默着打掃滿地的石頭和爛樹葉。

“比上次的人還要多哦,你真是要出名了。”

“你走開。”

還是那個獸人。

她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幫她撿石塊:“明明是個獸人,個子卻像智人那麽小,這種粗活還是我來吧。”

“個子小不是我的錯,我也想長得高大一點,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總是找不到智人當伴侶。”

獸人遞給她水的手停了停,笑:“別這樣說,我會難過。”

桃瑞絲面容苦澀。

獸人把盛滿清水的骨碗交到她的手裏:“這樣的桃瑞絲就很好了。”

只因為在野外救了這個人一命,她便跟個傻子似的信任她。

“喂,伊薇特,我說啊,你要再往我這跑兩次,族長就會攆你走了。”

“為什麽?我能為部落狩獵,族長不會無緣無故趕走我。”

桃瑞絲搗着藥:“你知道部落裏的人都怎麽叫我嗎?”

“邪魔的暴徒。”

桃瑞絲呲牙咧嘴,做出可怕的樣子:“所以啊,你要快點離開我。”

這個人卻從她身後抱住她,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果連我也走了,誰還會在你身邊呢。”

桃瑞絲想了想,這個問題,好像無解啊......

伊薇特總是很認真:“你不找智人,我也不找智人,我就看着你每天采采草藥,畫畫小花,一輩子。”

真的,無解啊......

不久之後,科多部落裏懷崽的智人仿佛都受到了詛咒,一個個接連滑胎,甚至難産,連同母體一同衰亡。

桃瑞絲跪在帳篷外,哀求為那些智人治療,可是大家看到她都避之不及,僅有的幾個請不起巫師的殘弱家庭在聽說她要劃開智人肚子的時候都皺起眉,叫罵着把她趕出部落。

在智人和幼崽不停死亡的時段,宣揚着剖腹取子的桃瑞絲徹底激怒了剛剛經歷喪子之痛的族長,族長叫部落的戰士把她捉起來,綁在木柴堆上,叫來全族的人,要大巫師清除污穢,燒死這個被邪魔附身的暴徒。

桃瑞絲被禁-锢在木樁上,感受腳底的火堆越來越熱,四周燒起熊熊大火,死亡的恐懼讓她瘋狂又無助,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活下去,只能本能地呼喚:“伊薇特,救救我,伊薇特,救救我......”

灼熱的火光中,她握住了她的手,“不論如何,我帶你走。”

作者有話要說: 別後不知君遠近,觸目凄涼多少悶。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

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故攲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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